笨牛

笨牛不笨，笨牛也不屬牛，笨牛更不叫笨牛，笨牛只是他的一個代號，因為他又笨又倔，到死也沒有說一句松話、低一次頭。

笨牛的胃真的有四個那么大，雞蛋一次能吃48個，面條能吃別人一家的量，這驚人的食量讓人唏噓。

笨牛的一生也像牛一樣，你怎么罵他、打他，他都只是悶聲一嘆。笨牛更是有著牛一樣的力氣，直到臨走前，三四個人都沒能按住他。

這就是笨牛，一個又笨又牛的男人。

笨牛一生都在與命運斗爭，也一直在生活的漩渦里掙扎。他打小就夢想能夠過上人上人、人前人的生活，但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族生活。

笨牛出生在一個家境貧寒得不能再貧寒的家庭，他在家排行老二，趕上了20世紀60年代，會走路的他因為餓又不會走路了。日子一直貧窮地過著，一家七口人住一個茅草屋，是整個家族最窮的，從小到大，周圍人都怕被他家窮鬼纏上，沒有衣服、沒有鞋的日子都是正常的。所以，吃飽飯是他最大的心愿，飽腹感是他最大的滿足。

他背著弟弟割草掙工分、拉糞掙工分，什么臟活累活他都干，有人說他傻，他說自己不笨。可這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他想上學，想通過知識改變命運，想跟自己的姥爺一樣成為秘書長。他一邊干活一邊讀書，是家里最聰明，也是學校最聰明、最受器重的，一路高歌上到初中，家庭好的孩子討好他，吃的玩的他都能用上，所有老師都希望他讀高中，可是知識沒有改變貧窮，倒是貧窮讓他遠離了知識。

老天爺就是這樣，給了希望又給了失望，在絕望的時候又給了希望，你死不了，也活得不像人。輟學、務農，就這么像牛一樣向前走著，戰時他一腔熱血要去當兵，去跟敵人拼命，去前線殺敵，他說亂世出英雄，結果卻因為祖爺成分問題被打了回來，一個個挫敗打得他悶嘆一聲，學校里的驕傲全沒了。

但老天總覺得把這個家揉搓在泥里也不是個事。時代號召進工廠，“大煉鋼鐵”紅紅火火，他想，人生的轉機來了，憑著一身的勁，不出三五年總能干出點名頭，干五十載就能過上好日子了。這中間笨牛結婚生子也算幸福，三倒班月月工資也算富足，回家有飯、有孩子和老婆也算圓滿，這日子真是過上天了。

小院憋不下了，分家來了。因為有工作，所以他一個房子、一棵樹、一分錢都沒有分到，媳婦跟他吵、跟他鬧，他還是悶聲一坐，任由你打罵。

等分到村里的宅基地，因為兩個女兒，地方只有別人家的一半，窩囊氣讓他的背彎了下來。在他眼里這些都不是事，只要有地、有力氣，就有大房子住。說起房子，更是一肚子氣，這個房子蓋了整整十年，十年里別人家院子里的櫻桃熟了落、落了熟，這個房子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蓋，打了地基沒有錢就停下來，蓋了一層沒有錢又停下來。小時候家里窮，自卑，長大了有工作還是這么窩囊，也想過借錢，可是轉了一圈、轉了一天，天黑了，人也黑著臉回來，到家就是悶聲一嘆，睡了。人真的奇怪，生活把你磨得沒脾氣，你也得受著，有時候給你點希望，你還得頂禮膜拜、感恩戴德。停停蓋蓋，蓋蓋停停，沒有哪一家能蓋十年，人家住了十年，自己家蓋了十年，蓋成了，新院子也成了老院子。五六平方米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年，租房住習慣了，也就不想搬了。房子封頂的那天，他在屋頂抹眼淚，一萬響的滿地紅甜到心窩里，媳婦在樓頂撒糖，他挺過來了。

房子有了，天卻塌了。他下崗了，沒了工作，沒了收入，這次悶在家里就是一個月，回想起來，下崗的日子應該算是人生低谷。媳婦不再守著孩子，男人倒了，可總得為了孩子把家撐起來吧。媳婦家里都是農民，就會種糧食，沒有別的本事就種地吧，摟著倆孩子找到大隊，承包了十畝地。笨牛回想起來，自己的小媳婦，一個七八十斤的女人，只有一米五五的個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魄力？回家做好飯叫起笨牛吃飯，然后開始說承包土地的事，當時就把笨牛嚇個半死，下崗領的失業金花了四分之三。

創業的日子不只有血與淚，更多的是說不出來的東西。承包地離家幾十里，荒涼得瘆人。早上領著孩子出門，晚上才回去，孩子放在搭好的圪垱窩里。就是靠兩雙手、兩雙腳一直干，媳婦不吵也不哭鬧，似乎一下子變了一個人，黑黝黝的臉上兩團紅多了一份堅毅。笨牛嘴上不說，心里也難受，說不出什么話。種黃豆、拉煤球、賣螺螄、賣菜、養豬、養雞、養鴨、加工飼料、加工紅薯粉等，啥掙錢就干啥，哪里能掙錢就去干，沒有房子自己蓋，沒有錢買磚就自己滿大街找，一萬多塊磚把自己的三輪車都壓壞了，笨牛靠著自己的聰明學會了蓋房子、蓋彩鋼瓦、電焊，學會給豬接生、打針，生意越干越大，越干越有眉目，他沒什么大錢，但溫飽足夠，他盼望著60歲退休就可以安享幸福生活，可是58歲那年蓋房子讓他從房子上摔了下來，腦出血沒搶救過來，走了。

他像一頭牛一樣拉著這個沉重的家，他不曾休息一日，也沒有享受過一天好日子。

（作者單位：焦作市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