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才發覺外面早已下起大雨。成都這些日子的氣候還算宜人,只是雨水太少。起初在昏昏沉沉中依稀聽到聲音還覺得奇怪,拉開床簾看外面細雨如織,詫異,驚喜,又變成了安然愜意。
我一向是極喜歡雨的。以前有人問喜歡晴天還是雨天,這個問題無異于喜歡太陽還是月亮。晴天枯燥,雨天是遺世而獨立的北方佳人。淫雨霏霏,我常撐傘獨自前往咖啡館,仿佛那是一處歸屬。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那里,和咖啡師攀談、寫作,還偏愛在那樣的時刻看看柏瑞爾小姐的《夜航西飛》。
傘是雨天最多余的東西。在今年春天第一場暴雨的時候,我騎著單車在雨里奔突。當我的頭發、我的衣服、我的全部都被打濕的時候,我就是最自由的人。幸而春雨不冷,我可以酣暢淋漓,像是毫無顧忌醉酒時痛飲,像是爸媽不在家時離家出走,又在他們回家之前關燈上床。
雨水是多變的瘋子,時而淅淅瀝瀝,聽雨也成雅事。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雨送清明,牧之順著牧童的手勢走到一片白茫茫中去。杏花村酒家的酒十分易飲,雨打屋檐,牧之在輕飄飄的水霧里啜飲。遠方太遠,杯莫停,須盡歡。濕了輕衫,熄了燈盞。可雨又不只是柔弱的詩人。現在窗外大雨傾盆,你可還記得白晝暴雨?瘋狂的浪漫。他是不回頭的浪子,他是怒觸不周山的共工,他不吐不快,他像熱雨傾瀉而下。
我一直深以為雨天是烏托邦。在雨天,我向所有人請假,我放棄外出的計劃,我擱置所有的對外。在小屋待一整天,打掃衛生,調金酒,學魔術,看電影。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巖井俊二的《情書》,無一不適合在雨天欣賞。當年漁人誤入桃花源,忘卻世俗是是非非,只有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那么雨天又何嘗不是另一方桃花源?其實還有一處桃花源是高中。整齊的校墻將世界劃分開來,在里面便只需要關注學習,外界的紛紛擾擾與我再無關系。高中真好,每天都在讀書,好像除了讀書之外的一切都特別有意思。偏偏里面的人想著逃離出來,外面的人又想著避難進去,這也就成了一座圍城。這么看的話,雨天豈不也是一座圍城。如此說來,雨天是烏托邦,是桃花源,還是一座圍城。
大雨還在下。聽聽那冷雨,激烈中有大江東去的多情。是一種怎樣的浪漫呢?這很難描述,就像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對他者感同身受。是胸腔里充斥著傾盆大雨的沖動,海浪掀起百來丈高,一路席卷整片海濱沙灘。之后,潮退。你有些疲憊,哪怕滂沱也無力,你安靜下來。陰雨綿綿,你想起莎士比亞的傍晚和東方古老竹林里的刀光劍影,接著躺在了落滿紅葉的大路上。每個雨季你都會這樣做—找個沒人的地方,然后一直躺到下午。
雨什么時候停呢?已經有了驟雨初歇的意思。我在這雨的盡頭靜默,等待下一個雨天。
(作者單位:成都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