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是一名剛參加工作兩三年的鄉村女教師。她從小就對老師有著一種天然的崇拜,所以高考時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師范學院。大學一畢業,便參加招教考試,順順當當地被分配到了這所農村小學。
在學校,周老師年輕,有精力,有激情,學生們都非常喜歡上她的課,所以她工作干得有聲有色。老校長看周老師能力非常棒,就把畢業班的課放心地交給她。上課、處理班級的問題周老師都是游刃有余。可是這學期周老師卻遇到了一件傷腦筋的事情。
那天,周老師正在吃飯,突然間班長楊巧帶著幾個同學一陣風似的跑過來,“老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馬踏踏又逃學了。”
這個馬踏踏是周老師班里的學生。去年周老師就從其他老師口中對馬踏踏的“光榮歷史”有所耳聞,開學看到分班名單上有他的名字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馬踏踏長得人高馬大,個頭幾乎和周老師一樣高。他上課就像野外放牛一樣,想聽了聽一耳朵,不想聽了就把頭埋在課桌里做自己愛做的事情,所以學習成績就像過山車一樣,老師們上課批評過他多次,可是每次都是好不了幾天,就又變成外甥打燈籠——照(舅)舊了,沒有一點改過自新的跡象。幾番下來,看到他這個樣子,又叫了幾次家長,仍然無濟于事。算了,只要他不搗亂,老師們也懶得理他了。
話說這個馬踏踏在班里不學習也就算了,但只要他一出教室門那就一定是老虎嘴里掏食——闖禍,身上仿佛長著刺一樣,不是瘋跑碰著別的同學了,就是把學校廁所的水龍頭給擰壞了。學校黑板上的違紀名單一欄成了他的專版。作為班主任的周老師,不厭其煩、苦口婆心地教育他,然而常常都無濟于事。
說來也奇怪,每次周老師找他談心,與頂撞其他老師相比,馬踏踏總是很順從,從不反駁。每次都鼓著眼睛,伸長脖子低著頭,胖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一句話也不說。一副我知道我錯了請你饒過我的樣子,使周老師又好氣又好笑。
更讓人發笑的是每次挨批評時,他的右手不自然地進行著他那招牌動作——捻著頭上的頭發,順時針三圈,逆時針三圈,天長日久額頭上方的頭發硬是被他捻出了兩個旋渦,遠遠看去活像兩個蓬松的鳥窩。
周老師心里“咯噔”一聲,趕緊站起身向班里跑去。從同學們的口中得知馬踏踏逃學的路線,大門口他是出不去的,唯一能逃的地方就是翻墻,周老師順著路在一處預制板廢棄廠房里找到了他。
“馬踏踏,你為什么逃課?”周老師喘著氣擦著臉上的汗問道。
坐在地上兀自玩的馬踏踏沒想到周老師這么快就找到了他,周老師這么一聲大喝,嚇得他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本能地想站起來逃掉,卻被周老師嚴厲的目光給鎮住了。他站在地上,眼睛瞟了一眼周老師,繼而又把頭低了下去,手又不由自主地擰起他的頭發來。
“跟我一起回學校!”周老師伸出手拉著馬踏踏的胳膊就往外走。周老師的手那么白那么軟,馬踏踏的手那么臟那么黑。兩只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個臟兮兮,一個白嫩嫩,就這樣較起勁來。
“我不去,上學多沒意思。”馬踏踏拼命掙脫周老師的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憑什么我哥能在家玩游戲,我奶在家打牌,讓我坐在教室里上學?”馬踏踏一只手擰著自己的頭發,一只手拿起地上的一小截細棍邊戳地上的泥土邊說道。
原來,馬踏踏是對哥哥能在家玩游戲而自己要上學心存不滿,周老師好說歹說,才終于說通了馬踏踏和自己一起回到學校。
馬踏踏有一個哥哥,高中沒念完,怎么勸也不愿意去上學了,前陣子跟著親戚去東莞打了幾個月工,工廠沒活了,回家準備和村里人去浙江,帶他去的人這幾天家里有點事,他便待到家中,吃完飯便拿起手機打起游戲。馬踏踏想玩,可是哥哥偏偏不給他玩,害得馬踏踏心里直癢癢。
回到學校,馬踏踏的話一直在周老師的耳邊回響,周老師決定去馬踏踏家里進行一次家訪,與馬踏踏家長溝通一下孩子的教育問題。
其實開學時周老師與馬踏踏的媽媽有過一面之緣,那是一個會打扮、挺會說話的女人。再后來,周老師有事聯系她時,對方告訴周老師她去南方打工了,拜托周老師對馬踏踏管嚴一點,有事情可以打電話給馬踏踏奶奶。
周老師憑花名冊上的地址,通過打聽終于敲開了馬踏踏家大門,精致的小院子,家具一應俱全。只是屋里面煙霧繚繞,響著嘩啦啦的聲音,又不時傳出一陣哈哈的笑聲,原來是幾個人圍坐在一個方桌旁“砌長城”。
四目相對后,周老師認出一個胖胖的女人正是馬踏踏的奶奶。胖奶奶曾經去學校里為馬踏踏送過幾次東西,所以周老師對她還有點印象。胖奶奶沒想到老師會突然出現,尷尬地趕緊起身。一邊招呼周老師到外面的屋子坐下,一邊對旁邊觀戰的男子說:“老三,幫我打兩牌。”
正當周老師張口想向胖奶奶說說馬踏踏的情況時,胖奶奶滿口堆笑地說:“老師,是不是馬踏踏這小子又在學校給你惹事了,你盡管打,我們不護短。我們平時也忙,我老了,也沒精力,他爸媽又不在家,還得麻煩你多管管。”
說完,胖奶奶盯著周老師,不說話了。
周老師把馬踏踏逃課的情況說了一遍,順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家里經常打牌嗎?”
胖奶奶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的,便訴說起了馬踏踏一、二年級是如何的優秀,自己平時又要種地又要照顧一家人的吃穿,偶爾和鄰居們玩一下,也算放松放松。
周老師正要說出環境對孩子的重要性時,突然傳過來一個聲音,“嫂子,好了沒有?”男子大聲地對著胖奶奶喊道。
“好了,馬上過去。”
“周老師您先坐,這一牌打完就結束了,等我把這一牌打完我們再聊。”胖奶奶趕緊給周老師添了點水,站起身,神秘地說道:“這會手正幸著呢!”
周老師的心像被什么捏了一下。一股不滿與嘲弄涌上心頭,出于教師的職業道德,周老師把這股怒火強壓了下去。周老師原本還想對胖奶奶談一些其他事情,看她這個樣子,也無心聽周老師講。
看來今天這個家訪也不會有什么結果,周老師便起身離開了馬踏踏的家。
剛走出馬踏踏的家,屋子里便傳來了麻將扔牌的聲音。周老師的心里像塞了一塊鉛一樣的沉重,她隱隱覺得,對這樣一個打麻將比孩子學習都重要的奶奶,無論講什么道理似乎都不會起多大的作用。農村的孩子,沒有家長的配合該怎么辦?胖奶奶嘴里說出的一堆“讓老師操心了”“我一定管好他”之類的話,到底是發自內心還是一種客套,周老師在心里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離開馬踏踏的家,周老師的煩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