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札達縣藏族有用野生植物的調查研究

摘 要：" 野生植物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為藏區人民提供了諸多生計必需品。札達縣位于中國西藏自治區阿里地區的西南部，與印度相鄰，是通往南亞的重要通道。該地屬于高原亞寒帶干旱氣候區，藏族在適應惡劣的環境中掌握了豐富的野生植物利用的傳統知識。為全面系統地調查、記錄和研究札達縣藏族對野生植物的傳統利用知識，該研究采用民族植物學的調查研究方法，共訪談了173位信息報告人，記錄了3 639條利用報告（UR），并采用利用價值（UV）、文化價值指數（CV）和文化重要性指數（CII）等定量方法進行分析。結果表明：（1）札達縣藏族掌握著豐富的野生植物利用傳統知識，119種可利用野生植物，分屬40科83屬。（2）該地野生植物利用類別多樣，有8個利用類別，并且多種植物同時具有2種及以上用途。（3）人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植物是葛縷子（Carum carvi）（UV=1.220）、凍原白蒿（Artemisia stracheyi）（UV=0.919）、心葉大黃（Rheum acuminatum）（UV=0.890）、柏木屬（Cupressus sp.）（UV=0.769）和異株蕁麻（Urtica dioica）（UV=0.757），這些植物和當地藏族的生活息息相關。（4）復雜多樣的高原環境顯著影響該地區野生植物的利用。該研究不僅系統地記錄了札達縣野生植物利用的知識和特征，有助于該地區植物資源的深入挖掘與利用，促進傳統知識的傳承，而且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具有積極的意義。

關鍵詞： 民族植物學， 生物多樣性， 西藏札達縣， 藏族， 傳統知識

中圖分類號：" Q949.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0-3142（2024）10-1976-13

收稿日期：" 2024-04-14

接受日期：" 2024-05-28

基金項目：" 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研究項目（2019QZKK0502）（科技部重大專項）。

第一作者： 藺蕾（2000—），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族植物學，（E-mail）linlei@mail.kib.ac.cn。

*通信作者：" 王雨華，博士，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民族植物學，（E-mail）wangyuhua@mail.kib.ac.cn。

A survey of useful wild plants of the Tibetan

in Zanda County， Xizang， China

LIN Lei1，2， DING Xiaoyong1， HU Huabin3， ZHANG Dezheng4，

WU Guomao1，2， MEI Renqiang1， WANG Yuhua1*

（ 1. Yunnan Key Laboratory for Wild Plant Resources， Kunming Institute of Botany，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Kunming 650201， China;

2.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1408， China; 3. Xishuangbanna Tropical Botanical Garden，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Xishuangbanna 666100， Yunnan， China; 4. 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201， China ）

Abstract：" Wild plants play a pivotal role in people’s daily lives， providing numerous necessities such as food， medicine， and living tools for survival. Zanda County， located in the southwestern part of Ngari Prefecture， Xizang Autonomous Region， China， bordering India， serves as an important gateway for China’s access to South Asia. This region used to engage in prosperous and lively border trade. The region is characterized by a plateau sub-frigid arid climate， and characterized by low annual average temperature， low oxygen concentration， cold winters， and cool summers. The Tibetan here has amassed rich traditional knowledge on the utilization of wild plants in adapting to the harsh environment. To comprehensively and systematically investigate， document， and study the traditional knowledge of the Tibetan in Zanda County on the utilization of wild plants，" ethnobotanical investigation methods were adopted. The research involved interviews with 173 informants， recording 3 639 utilization reports （URs）， and conducted quantitative analyses using use value （UV）， cultural value （CV）， and cultural importance index （CII） metrics. The results are as follows： （1） The Tibetan in Zanda County possesses extensive traditional knowledge on the utilization of wild plants， employing 119 species， belonging to 40 families and 83 genera. （2） The utilization categories of wild plants in this area are diverse， with eight utilization categories， and multiple plants possessing two or more uses simultaneously. （3） The most significant plants in people’s lives are Carum carvi （UV=1.220）， Artemisia stracheyi （UV=0.919）， Rheum acuminatum （UV=0.890）， Cupressus sp. （UV=0.769）， and Urtica dioica （UV=0.757）. Theses plants are intimately connected to the lives of the local Tibetan and are deeply loved by them. （4） The intricate and diverse plateau environment significantly influences the utilization of wild plants in this region. This study not only comprehensively and systematically documents the utilization knowledg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wild plants in Zanda County， but also contributes to" the further exploration and rational utilization of local plant resources， and promotes the inheritance of traditional knowledge， contributing to the prosperity of local culture. In addition， this study has positive implications for biodiversity conservation， helping to raise public awareness and protection consciousness towards biodiversity， and promoting the balance and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the ecosystem.

Key words： ethnobotany， biodiversity， Zanda County， Tibetan， traditional knowledge

野生植物在青藏高原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它為藏區人民的生活提供了堅實的保障（Freiberger et al.， 1998; Aung et al.， 2016）。它們作為食物資源，為藏族提供了豐富的野菜、野果及調味品（zhatay amp; Koak， 2013; Zhang et al.， 2021），這些植物富含糖類、脂質、蛋白質、維生素等必需營養物質（王潔如和龍春林，1995; Tapan， 2011; Shi et al.， 2018），以供身體所需。不僅如此，野生植物在藏族的健康管理方面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某些植物的特定部位，經過簡單的加工處理，便能治療多種疾病，對于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醫療保障薄弱的地區來說，這些植物至關重要（Awan et al.， 2013; Wangchuk， 2013; Nisar et al.， 2014; Kibar amp; Temel， 2016; Shi et al.， 2018）。此外，野生植物還為藏族提供了制作生活工具、牲畜飼料以及取暖所需的薪柴等物品（Bhattacharyya， 1991; Wangyal， 2012; Cakir， 2017; Maroyi， 2017; Guo et al.， 2022），這些看似尋常的物品都深深依賴于野生植物。由于藏族的宗教信仰及其風俗習慣，宗教植物占據重要地位，包括用于制作藏香和染色等禮儀用品的植物（Gokhale et al.， 2004; Macfoy， 2004; Rana et al.， 2016），因此當地藏族在日常生活中充分利用野生植物，代代相傳，逐漸積累和傳承了寶貴的傳統知識。然而，目前經濟的快速發展可能會帶來植物利用傳統知識的逐漸消失，具體原因：現代化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逐漸取代了傳統的生活方式和知識體系；許多年輕人選擇離開農村前往城市，導致傳統知識的傳承受到一定影響；外來文化的涌入可能會對本地傳統文化產生沖擊，導致本地傳統知識受到威脅（王娟，2001；淮虎銀和高紅明，2013）。因此，對野生植物及其傳統知識進行調查、記錄和保護刻不容緩（Pei， 2008）。

札達縣坐落于青藏高原，青藏高原是世界范圍內最重要的生物文化熱點地區之一（張鐿鋰等，2021）。青藏高原是主要的中華民族特色文化保護地。中國西藏自治區阿里地區札達縣作為一個重要的南亞通道，曾擁有著活躍且熱鬧繁華的邊境貿易區，與印度接壤。札達縣主體民族是藏族，該地藏族屬于衛藏藏族（陳楠和任小波，2014），他們與其他兩大藏區的康巴藏族和安多藏族共同構成了藏族文化的多元格局。該縣古跡遺址眾多，如古格王朝遺址、皮央東嘎洞窟遺址、札達土林、托林寺等，其中古格王朝遺址已被列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此外，札達的“宣舞”這一歷史悠久的藝術形式，于2008年被列入“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潘運偉等，2010；龍慧蕊等，2020；李帥等，2022；許童，2022）。該地植被以沙生針茅荒漠草原和高寒草甸為主，包括變色錦雞兒灌叢、駝絨藜礫漠、紫花針茅等（暢慧勤等，2012；鄧坤枚，2022）。該縣屬于高原亞寒帶干旱氣候區，全年低溫（年均溫為2 ℃），空氣稀薄，含氧量低且多風干燥（暢慧勤，2013）。然而，當地藏族為了適應這樣的惡劣環境及氣候，主動利用野生植物并逐漸積累了豐富的傳統知識。

國外有一些藏族的主要聚居地，如印度、不丹、尼泊爾等地，國外藏族的民族植物學研究焦點主要集中在這些區域（Rao amp; Henry， 1996; Kala， 2005; Kumar et al.， 2007; Witt et al.， 2009; Bhat et al.， 2021），研究人員主要探索當地藏族如何利用野生植物及其傳統知識，涵蓋食用、藥用、文化及纖維等多個層面，其中藥用保健類的研究尤為豐富。在國內，藏族主要聚居在青藏高原的廣袤地域，包括西藏、四川（阿壩州與甘孜州）、云南（迪慶州）、甘肅（甘南自治州），以及青海（海北、黃南、海南、果洛、玉樹等自治州）。民族植物學者在這些地區進行了詳細的考察與記錄（Fu et al.， 2015; 邱濤等，2020；張潔等，2020），如Ju等（2013）對云南香格里拉地區的食用植物進行了深入調查研究，Kang等（2014）對甘肅扎尕那的野生食用植物和真菌進行了詳盡記錄。此外，Wang等（2023）、Guo等（2022）和Zhang等（2020）將研究地點延伸至東喜馬拉雅地區，進行了深入的民族植物學調查。然而，目前西藏西南部的民族植物學研究仍顯空白，雖然阿里地區普蘭縣已有民族植物學的研究基礎（Ding et al.， 2022），但關于札達縣的民族植物學知識尚未有完整的調查和記錄。

因此，本研究以西藏阿里地區札達縣為研究區域，采用民族植物學方法，通過對札達縣7個鄉鎮野生植物利用及相關傳統知識進行調查和記錄，旨在促進該地區野生植物利用及其傳統知識的保護與傳承，有利于其生物多樣性保護與可持續利用。

1 材料與方法

1.1 研究地點及社區

阿里地區坐落于中國西藏自治區西南邊陲，被譽為圣境，是喜馬拉雅山脈、岡底斯山喀喇昆侖山脈和昆侖山脈的交匯之地，地理位置獨特且重要，共轄7個縣（暢慧勤，2013；楊孔等，2018；鄧坤枚，2022），本研究的研究地點為阿里地區札達縣（圖1）。

中國西藏自治區阿里地區的札達縣坐落于阿里地區西南部，地處象泉河流域，是阿里地區邊境線最長的邊境縣（龍慧蕊等，2020），與印度接壤。該縣總面積為24 601萬平方公里，下轄7個鄉鎮。該地是中國重要的南亞通道之一，曾擁有繁華的邊境貿易區。居民主要為衛藏藏族，他們依據不同海拔和氣候環境，靈活調整生計方式，牧業與農業的比重也因此而異。西邊地區，包括底雅鄉（平均海拔2 800 m）、楚魯松杰鄉（平均海拔4 100 m）和薩讓鄉（平均海拔3 700 m），平均海拔約3 000 m，氣候溫和，農業占比較大，青稞（Hordeum vulgare var. coeleste）和小麥（Triticum aestivum）為主要農作物，其中底雅鄉還廣泛種植杏（Prunus armeniaca）、蘋果（Malus pumila）、李（Prunus salicina）等經濟果樹（章正，2023）。而東邊地區，包括曲松鄉（平均海拔 ３ ９００ ｍ） 、達巴鄉

（平均海拔 ４ ５００ ｍ） 、香孜鄉（平均海拔 ３ ８００ ｍ）和托林鎮（平均海拔 ３ ９００ ｍ）4個鄉鎮，平均海拔高達 ４ ４００ ｍ，這里氣候寒冷，氧氣稀薄，牧業占主導地位，主要放牧牦牛和黃牛。札達縣的地勢南高北低、東高西低，海拔梯度顯著，能夠保證調查結果的全面性。此外，札達縣平均海拔3 700 m，屬于高原亞寒帶干旱氣候區，全年冬寒夏涼，空氣稀薄，干燥多風（暢慧勤，2013）。

1.2 野外調查和數據收集

對札達縣7個鄉鎮的藏族利用野生植物及其傳統知識進行了系統調查。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2011）和獲取與利益分享（ABS）相關規則（Zheng， 2019），我們獲得了當地政府及工作人員的幫助和支持， 向負責人講明我們的來意后，負責人給我們介紹了向導以便更好地同被訪談者進行交流。向導帶領我們入戶訪談，將我們的問題翻譯成藏語告訴被訪談者，并將他們的答案翻譯給我們。除了村組長和草醫作為關鍵信息報告人以外，其他被訪談者均為隨機選取，不存在任何特殊性。本次調查利用民族植物學方法，包括半結構式訪談法、自由列舉法、小組討論及關鍵人物訪談法等，共訪談到173位信息報告人，其中男性72位、女性101位。我們的訪談均得到了當地政府及工作人員、向導和被訪談者的同意。根據民族植物學的5W+1H（What， Who， Why， Where， When， How）原則，設計出以下半結構式訪談問題：

1.你知道哪些可利用的野生植物？比如，食用植物、藥用植物等；

2.你是如何具體利用這種植物的？比如，食用植物是如何加工處理成野菜或其他食物的？藥用植物是如何治療疾病的、具體治療什么疾病？

3.你利用這種植物的哪一個部位？比如，它的葉、根、莖或其他部分；

4.你是在什么時間段去采集這些植物來利用的？

5.你是在哪些地方去采集這些植物？比如，山上、田地里。

1.3 植物標本鑒定和保存

我們在信息報告人及向導的幫助下采集到了植物標本，并且每種植物均有相應的照片，將這些標本參考《中國植物志》進行鑒定，其分類界限遵循APG IV（APG IV， 2016）系統，并使用《植物名錄》（2019）中的信息提供統一的命名法。該標本存放在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標本館。

1.4 數據分析

我們使用利用報告（use report，UR）、利用價值（use value，UV）、文化價值指數（cultural value，CV）及文化重要性指數（cultural importance index，CII）等定量方法，用于評估當地對野生植物的利用情況（裴盛基和淮虎銀，2007；王雨華和王趁，2017），食用和藥用是兩大主要類別，更側重其對當地藏族的重要性，我們利用UV值和CV值進行分析；而其他類別更側重于評價當地藏族對該用途的認可程度，我們利用CII值進行分析。

1.4.1 利用報告 （UR） 信息報告人每次提及某種植物及其用途時，記錄為一條UR，這包括提及植物的信息報告人的各項信息、植物的利用類別及具體用法等信息。

1.4.2 利用價值 （UV） UV用以確定札達縣當地藏族認為最重要的物種，UV值越大，說明某種植物的利用價值越高。UV值越小，則該植物的利用價值越低。計算公式如下：

UV=∑uin。

式中： ui為同一天某個信息報告人所提到某種植物用途的種類；n為總的信息報告人數。

1.4.3 文化價值指數（CV） CV是從綜合價值角度定量評價某植物資源對當地藏族的重要性，CV的取值在0和“所有調查物種的用途總數”之間，某種植物的CV值越高，說明該植物被該地區人群認可的綜合價值越高。一般而言，植物用途越多，其CV值也越高。CV由3個因素構成。計算公式如下：

CVs=NUsNC×FCsN×∑uNCu=u1∑iNi=i1URuiN。

式中：NUsNC指某一特定物種s對所有調查到物種的相對用途數，NUs為某物種的用途數，NC為所調查物種的總用途數；FCsN指某一特定物種s的相對被報道頻率，FCs為某一特定物種s被提及的信息報告人數，N為該研究調查到信息報告人總數；∑uNCu=u1∑iNi=i1URuiN指某一特定物種的每種用途相對被報道頻率總和，URui為提到某一特定物種具體用途的信息報告人數。

式中： NUs為某一物種的利用類別數。

1.4.4 文化重要性指數（CII） CII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民族植物學定量研究方法，指的是針對某一有用植物s，提到其各個用途的受訪者人數百分比之和，當某一植物只有一種用途時，CII的理論取值范圍為0～1，CII值高，代表該植物用途多且廣為人知或者信息報告人對某植物的唯一用途認可度高。計算公式如下：

CIIs=∑uNCu=u1∑iNi=i1URuiN。

式中： NC為用途種數，即u1， u2， u3， ...， uNC；N為信息報告人總數；URui指某一信息報告人i在某一用途u中提到了物種s所形成的利用報告。

2 結果與分析

2.1 調查地點信息報告人

共調查到173位信息報告人，其中男性72位、女性101位，信息報告人的信息如表1和表2所示。信息報告人的年齡從17歲到92歲變化，平均年齡是53歲，男性和女性的平均年齡也均為53歲。薩讓鄉信息報告人最多，而達巴鄉信息報告人最少。中年人（40 ～ 59歲）所提供的UR數多于年輕人（20歲以下）和老年人（80 ～ 100歲）所提供的UR數，20 ～ 39歲女性所提供UR數明顯多于男性（圖2）。

2.2 野生植物利用編目

共調查了119種植物，分屬40科83屬（附錄1）。提及次數前3位的科是菊科（20種）、蓼科（7種）、豆科（9種）；物種數最多的前3種生活型是草本（90種）、灌木或半灌木（21種）、喬木（4種）。利用部位主要是整株（52種）、地上部分（50種）、葉（43種）、根（18種）、果實（17種）、花（17種）、莖（15種）、種子（5種）、枝條（3種）、塊根（1種）、花柄（1種）、花序（1種）。CV值排名前9位的植物（圖3）分別是柏木屬（Cupressus sp.）、心葉大黃（Rheum acuminatum）、異株蕁麻（Urtica dioica）、凍原白蒿（Artemisia stracheyi）、葛縷子（Carum carvi）、叉枝蓼（Koenigia tortuosa） 、冰川茶藨子（Ribes glaciale） 、秀麗水柏枝（Myricaria elegans） 和軟紫草（Arnebia euchroma）。

2.3 野生植物利用類別的多樣性

共獲得3 639條UR，有8個利用類別，分別是食用（1 548條，42.5%）、藥用（700條，19.2%）、禮儀（648條、17.8%）、手工藝（216條，5.9%）、薪柴（182條，5.0%）、代煙（153條，4.2%）、護膚（107條，2.9%）、飼料（85條，2.3%）（表3）。包含物種數最多的前3個利用類別分別是藥用（70種）、食用（53種）、禮儀（23種）。

2.3.1 食用植物 共調查到53種可食用植物，包括可作為野菜（39種）、野果（17種）、調味品（9種）和代茶（1種）的植物。當地人認為最重要的可作為野菜的植物是心葉大黃（CV=0.211），藏族直接食用其根部；可作為野果的植物是冰川茶藨子（CV=0.100）；可作為調味品的植物是葛縷子（CV=0.183），種子曬干磨碎后具有濃烈孜然味；代茶植物只有1種，即木賊麻黃（Ephedra equisetina）（CV=0.066）。

2.3.2 藥用植物 共調查到70種藥用植物，分屬30科56屬。可治療人類疾病（69種）和可用作獸藥（6種），包括皮膚疾病、消化系統疾病、骨骼疾病、神經類疾病，此外還具有保健和補充營養等功效。提及次數最多的前3科分別是菊科（14種）、毛茛科（4種）、龍膽科（3種）。利用部位最多的是整株（46.7%）。葛縷子（UV=1.220）、凍原白蒿（UV=0.919）、心葉大黃（UV=0.890）、柏木屬（UV=0.769）、異株蕁麻（UV=0.757）是當地人重要的藥用植物。

2.3.3 禮儀植物 禮儀植物在本文中主要指的是可用作藏香的植物，共有23種，分屬11科16屬。具有高CII值的藏香植物分別是凍原白蒿（CII=0.861）、柏木屬（CII=0.769）、秀麗水柏枝（CII=0.480）、黃花蒿（Artemisia annua）（CII=0.434）、大花蒿（A. macrocephala）（CII=0.393），被訪談者對以上植物作為禮儀用途的認可度很高。

2.3.4 手工藝植物 手工藝植物包括工具以及染色2部分，工具共有10種植物，分屬9科9屬。除整株利用以外，提及的利用部位包括枝條、莖以及地上部分，如旱柳（Salix matsudana）（CII=0.156）的枝條可編織籮筐，駝絨藜（Krascheninnikovia ceratoides）（CII=0.329）、鬼箭錦雞兒（Caragana jubata）（CII=0.162）可做成掃帚，這些植物做成的工具極大程度便利了當地藏族的生活。

染色是指與染宗教相關的事物及當地用于染衣服的植物，主要顏色為紅色和黃色。共有11種植物，分屬6科10屬。利用部位主要是根、葉、花、整株，如軟紫草（CII=0.428）、西藏滇紫草（Onosma waltonii）（CII=0.197）的根部可染紅色，叉枝蓼（CII=0.549）地上部分、庫莽黃堇（Corydalis govaniana）（CII=0.046）整株可染女性披肩上的黃色。

2.3.5 飼料植物 共有22種植物可作為飼料，分屬14科18屬，生活型為草本（17種）、灌木或半灌木（4種）、蕨類（1種）。異株蕁麻（CII=0.757）、葛縷子（CII=0.723）、叉枝蓼（CII=0.549）、藜（Chenopodium album）（CII=0.509）、秀麗水柏枝（CII=0.480），這些飼草對于以牧業為主的地區是不可或缺的，冬季飼草有豌豆（Pisum sativum）（CII=0.139）、野苜蓿（Medicago falcata）（CII=0.116）和草木樨（Melilotus suaveolens）（CII=0.064）。

2.3.6 薪柴植物 可作為薪柴的植物共有19種，分屬14科16屬。這些植物在燃燒時具有特定的模式：最底下先放入易燃植物，如駝絨藜（CII=0.329）、沙棘（Hippophae rhamnoides）（CII=0.376），再放上干燥好的牛糞，最后放入其他植物，如秀麗水柏枝（CII=0.480）、旱柳（CII=0.156）、冰川茶藨子（CII=0.543）等，他們認為這種燃燒模式更耐燒。

2.3.7 其他利用類別（代煙、護膚） 其他利用類別包括代煙及護膚2部分。代煙植物可以被當地人作為鼻煙、煙葉的植物，即代煙植物，共有8種，分屬4科5屬。叉枝蓼（CII=0.549）的干葉可作為卷煙；木賊麻黃（CII=0.393）、單子麻黃（Ephedra monosperma）（CII=0.243）、藏麻黃（E. saxatilis）（CII=0.185）曬干后焚燒成灰，將其當成鼻煙使用，這可能和麻黃類植物中具有麻黃堿有關，攝入一定量麻黃堿時可引起神經興奮（張勇倉等，2020）。護膚植物是經過特殊加工處理后可改善皮膚狀態或減少外界對其刺激的植物，共有5種，分屬3科3屬，分別是凍原白蒿（CII=0.861）、黃花蒿（CII=0.434）、大花蒿（CII=0.393）、棘豆屬（Oxytropis sp.）（CII=0.324）和野杏（Prunus armeniaca var. ansu）（CII=0.069）。將黃花蒿采收后洗凈，并用水煮至深褐色黏稠狀液體，當地人稱為“da ge xia”；底雅鄉村民認為杏子油涂抹在臉上可美白祛斑，涂抹在嬰兒身體上可強身健體，涂抹在老人關節上可預防關節炎以及預防骨質疏松。

2.3.8 具有多種用途的植物 很多植物具有多種利用類別（圖4），如藥食同源植物有19種，禮儀和藥用植物有19種，食用和飼料植物有16種，食用和薪柴植物有11種。

2.4 各鄉鎮利用野生植物情況

札達縣7個鄉鎮利用野生植物情況如圖5所示。圖5：A圖中，顏色深淺代表不同鄉鎮利用植物數量的多少，圖5：B和圖5：C分別是低海拔鄉鎮和高海拔鄉鎮的代表。調查結果顯示，薩讓鄉利用野生植物獨特性更高，底雅鄉、楚魯松杰鄉次之，達巴鄉最低，同時札達縣7個鄉鎮共同利用4種植物，分別為蕨麻、藜、叉枝蓼和異株蕁麻。

3 討論

3.1 當地藏族利用野生植物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本調查結果顯示，札達縣藏族利用119種野生植物，分屬40科83屬。Guo等（2022）研究表明西藏亞東縣藏族利用野生植物為121種，分屬52科91屬，這些植物為當地村民提供食物、薪柴、藥品等資源，在數量上兩地基本一致，但具體物種卻差別很大。我們推測這可能主要受地理位置及環境的影響，亞東縣位于喜馬拉雅山脈南坡，海拔范圍在1 600～7 300 m之間，南部具有大面積的原始森林，由于氣候溫和、水資源豐富，因此植物種類較多，當地藏族利用植物的豐富性較高。一同位于阿里地區的普蘭縣，當地藏族利用野生植物為76種，分屬30科58屬（Ding et al.， 2022），在數量上顯著低于札達縣，這可能是由于普蘭縣海拔（3 800～4 500 m）高于札達縣，平均溫度低、降雪量少，因此物種豐富度低。Wang等（2023）研究顯示，西藏絨轄鄉藏族野生食用植物為50種，為當地村民提供蔬菜、水果、調味品、保健食品、飲料等食用資源以適應當地環境，而札達縣藏族利用53種食用植物，與絨轄鄉較一致，豐富性高。同時，本調查結果表明，札達縣藏族利用19種藥食同源的植物。因此，深入挖掘這些野生植物資源，可以拓展食物來源，為科學構建“大食物體系”和確保食物可持續發展提供新思路。

3.2 受歡迎的植物物種

札達縣藏族能夠充分利用野生植物，如木賊麻黃既可作為水果，又可與其他藥用植物混合藥浴治療風濕性關節炎；大葉薔薇（Rosa macrophylla）的果實可作為野果，花可用作藏香；秀麗水柏枝的枝條曬干后可用作薪柴和藏香。從食用角度來說，異株蕁麻對當地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蔬菜，既可煮在面條里，也可炒菜，做成包子餡以及蕁麻湯；葛縷子是一種重要的調味品，具有濃烈的孜然味（當地人稱為“zi ri”）；蕨麻也是當地常見的野菜來源，蕨麻根部可和酥油一起在節日時食用。Ding等（2022）研究表明，普蘭縣藏族對蕨麻、藏麻黃等植物的用法和札達縣一致。Sun等（2008）研究結果顯示，蕨麻具有低脂肪、高膳食纖維、必需維生素和礦物質，并且四川、甘肅扎尕那、云南香格里拉及西藏亞東縣均有相似的吃法（琚妍，2013；Kang et al.， 2016; 邱濤，2020；Guo et al.， 2022）。此外，代茶植物對當地以牧業為主的藏族來說極其重要，他們的日常飲食以高油高脂的牛羊肉、酥油和奶子為主，難以消化和吸收，代茶植物可以促進消化、生津止渴（陳柏萍，2005）。從文化角度來說，當地藏族對可作為藏香的植物種類的認識和了解是非常一致的，被訪談者說出的藏香植物高度重疊且種類很多，如凍原白蒿、大花蒿、黃花蒿、九里香（Murraya exotica）、髯花杜鵑（Rhododendron anthopogon）等。本調查發現，曲松鄉的村民在放牧過程中會采集藏香植物，將其帶回家后存放于固定的地方，不能隨意放置，這也展示出他們的虔誠和

誠摯之意（央金卓嘎等， 2013）；底雅鄉的村民會在看望自己的親人時特意去野外采集一些藏香植物（如九里香）。此外，札達縣紫外線強烈、大風常發，護膚用品的制作和利用非常重要，如黃花蒿和大花蒿均可被水煮成深褐色黏稠狀液體涂抹在臉上，可防風防曬、祛斑美白；底雅鄉將野杏提煉出杏子油涂抹在臉上可美白祛斑，給老人涂抹在關節上可預防關節炎。總之，札達縣藏族喜愛的植物物種豐富，他們充分利用野生植物，并積累了豐富的傳統知識。

3.3 特殊的高寒環境影響當地人的植物利用

札達縣地理位置特殊，為典型的高寒環境。該地的藏族在此生活，文化源遠流長。他們充分利用野生植物，滿足食用、藥用、禮儀等各方面的需求。由于札達縣冬季寒冷且漫長，可食用的蔬菜非常少，因此當地人們會將夏天采集到的蔬菜和調味品曬干進行保存，以供冬天食用，如葛縷子、青甘韭（Allium przewalskianum）、鐮葉韭（A. carolinianum）和異株蕁麻。

位于札達縣西邊的3個鄉鎮（底雅鄉、楚魯松杰鄉和薩讓鄉）相比于其他鄉鎮，平均海拔較低（約為3 000 m），氣候溫和適宜，植物種類更加豐富。薩讓鄉涵蓋植物種類最多，其中喜馬拉雅大黃（Rheum webbianum）、葶藶（Draba nemorosa）、野萵苣（Lactuca serriola）是該地特有的食用植物，珠芽蓼（Bistorta vivipara）、扭連錢（Marmoritis complanata）、柳蘭（Chamerion angustifolium）、甘青鐵線蓮（Clematis tangutica）是特有的藥用植物；其次是楚魯松杰鄉和底雅鄉，而海拔較高的鄉鎮植物種類較少，重疊程度很低，并且札達縣野生植物利用受環境的影響顯著。7個鄉鎮都使用的植物為4種，分別是蕨麻、藜、叉枝蓼和異株蕁麻，這些植物的利用方法較一致。自然環境和野生植物利用聯系緊密，當地民間通過對植物的獨特認識和利用方式，形成了多樣性的傳統知識體系，這些知識體系幫助人們適應各自的生態環境，反映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因此，保護自然環境、保護人類豐富而多樣的傳統知識，確保野生植物得以合理、高效利用，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4 結論

本研究對中國西藏自治區阿里地區的札達縣開展民族植物學調查，記錄了當地40科83屬119種豐富的野生植物資源及其利用傳統知識。本研究發現，札達縣不同地區、不同年齡、不同人群的藏族掌握著豐富的利用野生植物的傳統知識，用以滿足食用、藥用、文化等多方面需求，有效適應高寒地區的嚴酷環境。同時，這些深厚的文化傳統深深植根于自然環境之中，經過世代的傳承與發展，將對植物的獨特認知和利用方式融入日常生活，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知識體系。本研究還發現，自然環境對當地民間植物利用及其文化傳承體系具有顯著影響。

因此，保護自然環境和傳承傳統知識體系不僅有助于維持生態平衡，而且體現了對人類智慧的珍視。有效且合理利用這些野生植物資源，促進生態良好發展，是當前和未來需要重視的問題。本研究結果有助于該地區植物資源的生物多樣性保護和可持續利用。

致謝 非常感謝在野外調查工作中幫助過我們的各位負責人和信息報告人，感謝張宇工程師的技術指導，感謝胡帥濤先生和張雄師兄協助繪圖。此外，還感謝在野外工作中的司機許海昆和王擎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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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蔣巧媛 鄧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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