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特征及演奏詮釋探析

摘要：中國鋼琴音樂作為鋼琴中國化的成果，在藝術實踐過程中最為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具有標題性。本文就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的形成因素、具體表現以及如何進行演奏詮釋展開了論述和思考。從形成因素看，體現在詩樂同源的文化傳統、實意相融的審美追求、形象鮮明的情感指向三個方面。根據中國鋼琴音樂特征的具體表現，在演奏詮釋上應把握好以下四個方面，即理解創作背景，把握作品內涵；注重呈示旋律，強化形象塑造；以想象構情象，實現情感共鳴；把脈表情符號，合理運用技巧。

關鍵詞：中國鋼琴音樂" 標題性" 形成因素" 具體表現" 演奏詮釋

中國鋼琴音樂是西方鋼琴音樂“中國化”的成果，其特點在于以鋼琴作為音樂創作和演奏的載體，以中國元素作為表現的內容，旨在傳播、傳承、弘揚中國文化，同時也是中國文化的創新性表達方式。從百年來中國鋼琴音樂的發展看，在審美意蘊方面最為明顯的特征就是具有標題性，這也成為中國鋼琴音樂在藝術表達方面最為重要的個性之一。作為中國鋼琴音樂的演奏者，應注重分析和把握作品的標題性特征，才能夠實現音樂形象塑造、情感表達以及演奏技巧運用三者的統一。本文就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的形成因素、具體表現以及如何進行演奏詮釋展開論述和思考。

一、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的形成因素

（一）詩樂同源的文化傳統

中國傳統音樂在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在基于語言聲調的前提下，十分強調與詩歌的結合，其原因在于蘊含在詩歌中的聲調元素、節奏元素自身就帶有鮮明的音樂性特征，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決定了詩歌成為音樂文學和古代聲樂中的一種重要體裁。隨著樂器被廣泛地應用于宮廷、文人和民間音樂中，詩歌的音樂特性被不斷地挖掘和移植，在詩歌中的音樂成分被衍化為器樂曲目的過程中，這種詩樂同源的傳統也隨之傳承下來，這也成為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形成的文化背景。在鋼琴中國化、民族化的進程中，所產生的作品主要有以下三種，分別是由民歌、民族器樂曲改編而來的鋼琴作品、由民間音樂主題創編而成的鋼琴作品以及原創作品，這三類作品的共性特征無一例外都體現出了標題性特征。其中，大多數鋼琴改編曲保留了原來民歌、民族器樂曲的標題，如王建中的《瀏陽河》《梅花三弄》《彩云追月》等；很多編創、原創曲目在創作上也體現出了具有地域或者民族特色的標題，如劉敦南的鋼琴協奏曲《山林》、張朝的《哀牢狂想》等。

（二）實意相融的審美追求

長期以來，在中西方藝術的比較研究中，大多數學者認為西方藝術注重寫實、中國藝術注重寫意。寫實性藝術的特點在于運用一定的藝術材料表現社會現實生活；寫意性藝術的特點在于以形寫神、借景抒情。就中國鋼琴音樂而言，實際上兼具了寫實性和寫意性兩種特征，或者說實現了兩者的互通，即在寫實中蘊含著寫意，寫意則是通過外在的實體顯現出來，所以在中國鋼琴音樂中體現出了雙重融合審美特點。以馬劍平的鋼琴組曲《家鄉之歌》為例，樂曲由《序曲-青山綠水》《花溪的夕陽》《苗寨的婚禮》《梅花山眺望》《跳場的日子》五首分曲構成，每一首分曲分別表現了具有現實性特點的場景，然而從每一首分曲所要表達的內涵看，實際上是要表達作曲家對家鄉的贊美之情。在樂曲中所運用的西南少數民族民歌元素，是構成作品寫實性的材料，而由各種鋼琴演奏技巧所呈現出的音響則表現出了景與情的關系。

（三）形象鮮明的情感指向

在音樂語境中，形象指的是音樂表現的對象，是音樂創作和表現的出發點和目標，從一定層面看，形象也是音樂內容的構成元素，即在音樂創作過程中，音樂的結構布局、主題的呈示與發展、各種織體的穿插與交匯以及和聲的進行、調式調性的前后關系等都圍繞形象展開。在演唱或者演奏中，對音樂形象的塑造只是一種手段，其根本目的就是要傳達出蘊含在形象中的情感，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特征決定了音樂形象的確定性，同時也鮮明地表達出了特定的情感。以鄒向平創作的《即興曲-侗鄉鼓樓》為例，樂曲以侗鄉鼓樓作為表現對象，刻畫了侗鄉人民一天的生活現狀，在樂曲中既有著對古老侗族文化的追溯，又深情地表現出侗鄉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而這一切都集中于“鼓樓”形象之中，使之成為人文情感與生活情感的象征。

二、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的具體表現

（一）對民間音樂標題的傳承

我國有著非常豐厚的民間音樂資源，在各地、各民族中均形成了具有個性化特征民間音樂體系。在中國鋼琴音樂的創作中，作曲家通過改編、編創、原創等多元化的創作手法，不斷挖掘民間音樂的精華，廣泛地呈現出了不同地域或民族地區的自然風光、人文氣象、生命情懷和文化意蘊，在作品中表露和傳達出了人們的精神向往與生活追求。在很多鋼琴作品中，一方面保留了民間音樂標題的特征，如民歌、民族器樂改編作品等；另一方面則是以民間音樂為素材，結合社會時代賦予作品新的標題意義。如黃虎威創作于1958年的鋼琴組曲《巴蜀之畫》，由六首樂曲構成，在創作上均采用了民間音樂元素，表達了對祖國大好河山以及四川人民欣欣向榮生活的贊美之情。組曲中的《晨歌》《空谷回聲》《抒情小曲》《蓉城春郊》四首樂曲，其素材分別選自蒲江民歌《割草歌》、茂縣民歌《山上的積雪好似一朵花》、江油民歌《隔河望見姐穿青》、川西民歌《大河漲水》，在創作中通過對這些民歌元素的運用，既能夠體現出傳統民歌在中國鋼琴音樂實踐中的價值，又賦予了傳統民歌標題新的時代內涵。

（二）音樂形象的具象刻畫

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決定了音樂形象的具象性，其淵源在于中國傳統音樂在創作中經常運用的模擬手法。中國傳統音樂的標題性決定了在音樂表現上要力求逼真地模擬出音樂形象的特征，代表的曲目如傳統琵琶曲《海青拿天鵝》、古琴曲《流水》、嗩吶曲《百鳥朝鳳》等。即使在現當代民族器樂作品中，這種形象的具象性表現仍然廣泛存在，如箏曲《戰臺風》、二胡曲《賽馬》等。以上這些樂曲都集中地體現出了音樂形象塑造與標題性之間的內在關系。在中國鋼琴音樂中，關于音樂形象的塑造，可以說與民族器樂的演奏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如儲望華改編的《翻身的日子》、王建中改編的《梅花三弄》等鋼琴作品，通過對鋼琴演奏技術的開發與運用，既能夠形象地模仿板胡、笙、古琴等樂器的音色，又能夠運用鋼琴演奏的方式生動地再現了原作中的音樂形象。而從文化傳承和創新的角度看，既體現出對民族器樂經典曲目的創新性發展，又為鋼琴的藝術表現力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三）主題情感的顯性界定

音樂作為一種抒情性的藝術形式，無論在創作還是在演奏中都需要把情感的表達作為最終任務，這也是音樂的藝術內涵和價值所在。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特征在價值呈示上主要有兩個作用：一是從創作的角度看，作曲家在進行音樂創作的過程中，根據標題的特點和要求，可以自由地運用創作技術去體現出主題情感的特征，有助于將情感的表達集中在作品標題上，并且能夠使主題內涵得以充分的挖掘；二是從演奏的角度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給與了演奏者明確的提示，有助于演奏者能夠充分地發揮藝術想象力，除此之外，鋼琴音樂的標題性實際上已經涵蓋了作品的創作背景，演奏者可以根據創作背景去把握音樂風格和音樂形象，在練習和演奏過程中更加聚精會神地投入到音樂表現中，尤其是能夠將演奏技巧的運用與音樂表現有機統一起來。

（四）表情符號的語言意義

樂譜作為音樂音響的文本承載方式，不僅在其中呈現出音樂符號，同時也包含著各種表情符號，如速度符號、力度符號、各種裝飾音符號等。相對于無標題鋼琴作品的表情符號而言，標題性鋼琴作品中的表情符號更加具有語言方面的意義，也就是在標題性作品中，表情符號已經具有了某些語義性的特征。根據作品的標題性特征去解讀表情符號，既有助于引領演奏者應以怎樣的情緒、呼吸、技巧、情感去表現作品，又能夠起到輔助演奏技巧運用的功能。如《獅舞（第二號）》（黃容贊作品）中的快板部分，在由附點音型、十六分音型和大切分音型組成的節奏織體中，分別以每一個節拍作為單位，前后拍子以幅度較大的力度烘托出了音響的層次感，如同舞獅者以矯健的步伐和形體動作在上下翻騰，充滿了律動性的生命力量。在十六分音型中跳音的加入，生動地表現出“獅子”快速眨眼睛的形象，從中可以看出，在這一部分中力度符號的運用以及跳音的運用與形象的塑造、情感的表達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給與了演奏者明確的演奏提示。

三、中國鋼琴音樂標題性特征的演奏詮釋

（一）理解創作背景，把握作品內涵

一部鋼琴作品的問世，在其背后必然有著一定的創作動機。當代藝術學理論認為“一切文學藝術都不是超然于現實而與社會生活隔絕的，都是客觀現實世界的反映，是人對于現實社會生活的一種認識的表現。”因此在中國鋼琴音樂中，必然包含著一定的中國元素，這種元素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多個，可以是某一地域或者民族的音樂元素、文化元素，甚或是一種生活的場景，正是由于作曲家對這些元素的認識，才成為刺激創作的因素。作為演奏者，理解作品創作背景最為直接的目的就是要熟悉作品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創作出來的，由此才能夠從根本上把握作品的思想內涵、情感內涵。如在不同時期創作出的中國鋼琴作品，由于受到社會時代的影響，其表達的內涵也不盡相同，如儲望華的《翻身的日子》與徐旸的《天山童趣》在創作背景和作品內涵上又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別，前者表現了上世紀50年代土地改革時期，人們獲得土地等生產資料后歡欣鼓舞的場景，表達了喜悅開懷的心情和對新中國的贊頌；后者則更多地表現了新疆少數民族兒童們天真活潑的性格，以及對美好生活的暢想之情。

（二）注重呈示旋律，強化形象塑造

雖然鋼琴是一種多聲性樂器，但是在不同階段的中、西方鋼琴音樂作品中，旋律始終是最為核心的音樂要素，而中國傳統音樂的線性審美特征更是決定了在鋼琴演奏中要始終把握好旋律這一層面，尤其是在音樂形象塑造的過程中，也應當樹立起形象包含于旋律中的思想。從中國鋼琴作品的類型中可以看出，以民間音樂主題作為樂思的作品具有相當大的數量，如阿土創作的《山鄉的印象—福建民歌主題兒童鋼琴組曲》、安魯新創作的《山東民歌主題變奏曲》、桑桐創作的《苗族民歌主題鋼琴小曲22首》等，均是以地域民歌元素作為創作素材，并且保留了原民歌的主題旋律，因此，在演奏這些樂曲時，應注重對民歌旋律的呈現。在音樂形象的塑造上，則是要緊扣樂曲的標題特征，力求通過旋律的呈現去完成音樂形象的塑造。

（三）以想象構情象，實現情感共鳴

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特征雖然能夠給與演奏者一定的演奏提示，但是并不能夠全面地展示和勾勒出形象和情感的特點，所以在詮釋樂曲時，在情感的表達上仍然要以豐富的藝術想象為基礎。20世紀意大利著名藝術學家克羅齊說過“只有當情感在頭腦中轉化為意象時，才算得上藝術的表現”。由此而說明在演奏實踐過程中，演奏者的情感表現并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要建立在想象的基礎上，尤其是要從作品標題性特征的角度，結合作品的創作背景去把握作品的情感布局，然后才能夠與自己的生活經歷和情感體驗充分地結合起來，由想象入情象，由樂曲之情通達演奏者個人之情，在情感的互動和共鳴中完成音樂的表現。

（四）把脈表情符號，合理運用技巧

在中國鋼琴音樂作品中，樂譜中所標記的各種表情符號不能獨立于音符之外，而是與音符一起共同達到音樂表現的目的。同時，表情符號的“語義性”特點要求演奏者在演奏的過程中需要通過合理地運用演奏技巧，如各種力度符號的演奏表現，就關聯到觸鍵的方式、踏板的運用等。除此之外，跳音、倚音、顫音等裝飾性符號在音樂中也有著重要的表情意義，也需要從標題性的角度去把握演奏技巧的運用。以王建中改編的《彩云追月》為例，此曲的第1小節第2、3、4拍上的跳音以及第2小節第3、4拍上的顫音，形象地刻畫出了繁星點綴夜空、春風拂過柳梢的場景，在表現這兩個裝飾音時，應把握好輕巧、靈活的觸鍵技巧。

結語

中國鋼琴音樂作品所具有的標題性特征具有雙重性的意義：第一重意義在于從音樂創作的角度看，中國鋼琴音樂雖以鋼琴這一西方樂器作為表現方式，但是在內容、內涵、思想和精神方面卻完全是中國化的，通過標題的手法進行呈現，能夠讓人們更為真切地感受到音樂的魅力，從而消除與鋼琴之間的隔閡感；第二重意義在于從作品詮釋的角度看，中國鋼琴音樂的標題性特征能夠給與演奏者一定的演奏提示，無論是在音樂形象的塑造還是在情感的表達上，都有著重要的引領意義和價值。因此，作為中國鋼琴音樂的演奏者，在對作品進行分析和演奏的過程中，應留意作品的標題性特征，以此作為分析和演奏作品的前提，才能夠使中國鋼琴音樂得以更加廣泛地傳播。

參考文獻：

[1]凌俐.立足“本體”的中國鋼琴藝術美學研究——魏廷格先生學術研究述評[J].中國音樂學，2022（11）：41-48.

[2]王廣宇.改革開放初期三部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創作思維的西方起源[J].黃鐘，2020（12）：76-88+162.

[3]張淼.中國鋼琴音樂的民族性與多元性[J].文藝爭鳴，2020（10）：193-196.

[4]蔡韌、譚纓英.中國鋼琴藝術理論研究70年[J].中國音樂學，2019（10）：128-134.

作者簡介：雷晴，碩士，北京科技大學天津學院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