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把更多人逗笑呢？”

我第一次看相聲表演是在某個小劇場，臺下的我，一杯茶，一盤瓜子。舞臺上兩位演員身著大褂，手執折扇表演《黃鶴樓》，兩人一捧一逗，相得益彰，妙語連珠，笑料不斷。臺下的我樂得前仰后合。

多年后，我也成了一個相聲演員，也站在了舞臺上，看著臺下被我的表演逗樂的觀眾，就像看著當年的我一樣。“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能讓觀眾開心地年輕十年，實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演出結束后，走出劇場，我卻又能看到許多不一樣的東西，這世上有歡笑，但也有更多的爭吵、煩惱、憂愁。即使是深夜漫步在城市中，燈火璀璨的鋼鐵叢林間仍然有行色匆匆、神情疲憊的身影。劇場內外的割裂感讓我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渴望：“我能不能把更多人逗笑呢？”

編輯手札：編者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學過一首《小小少年》。彼時正是夏日午后，慵懶的陽光透過濃綠，斑駁了音樂老師的鋼琴，隱隱約約的蟬鳴高高低低，為我們和聲：“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無憂無慮樂陶陶……一年一年時間飛跑，小小少年在長高。隨著年歲由小變大，他的煩惱增加了。”我們渴望童話，但煩惱和困惑卻如影隨形，這是成長的代價，也是機遇。我們終將從渴望童話的人變成“憂心忡忡”的、想要講好童話的人。《少年維特之煩惱》，“少年”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我們不能以“理想”為名逃避生活，也絕不允許自己沉淪在俗世里，成為沒有頭腦的“浮萍”。和維特不同，我們應當做這樣的選擇—懷揣自己的“赤子心”，成為一個懂生活、熱愛生活并愿意講述生活美好的人。

我過去是個學生，現在則是學生們的學長，我們仍然是平輩人，年齡沒有差距，心理也沒有代溝。所以，我“飛跑”的第一站就是學校。當為他們演出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有“讀心術”，能從他們毫無保留的笑聲中聽到最實在、最質樸的心聲，他們需要優質的歡樂，所以我開始“找門路”、談合作，以求能用相聲和我的學弟學妹們交心。談不上授課，只是一個少年和一群少年在一起玩耍、交流。2017年，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校外曲藝輔導，這一晃就是7年過去了。

2021年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演出讓我非常難忘。我們在原本的傳統相聲節目當中，加入了同學們熟悉的二次元用語和網絡熱梗詞匯，以及如食堂飯菜質量等學校中獨有的笑料。這樣的臺詞只要說出，下面的同學就笑聲不斷，甚至會給我們遞話加包袱，臺上臺下頻頻互動，整個演出現場沉浸在笑聲的海洋中。

編輯手札：“為誰演出”不僅是一個自我定位的問題，也是一個自我了解的問題。站在高臺上美妝華服，彰顯藝術高雅的美感，就不應該是曲藝工作者該干的事情。削平舞臺，打破“第四堵墻”，站在受眾中間營造出“親不親，自家人”的場域，這才是曲藝演員的演出常態。而自家人的脾性也有不同，酸甜苦辣各有所好，所以好的曲藝演員就應該是個好廚子，知道不同的受眾喜歡什么口味，能精準地烹調出合適可口的菜肴來。

我在2019年參加了一場特殊的演出，是為殘障人士表演相聲。給誰說相聲我們心里都得有譜，決不能囫圇個，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得掂量仔細。盡管有些限制，但也正是在這些限制中，我們創作出了很多包袱，并對“把更多人逗笑”有了更深的感悟。

甲：各位雖然身有殘疾，但并不妨礙你們的歡樂，您只要開心面對每一天，那人生就會絢爛多彩。我搭檔每天就愁眉苦臉，這不那天趕上一好事兒。

乙：什么好事兒？

甲：掉溝里了。

乙：掉溝里了是好事兒啊？怎么回事啊？

甲：嗐！你愁眉苦臉沒注意前面有道溝啊。

乙：好嘛！我也太別扭了。

通過這樣的包袱，我們給在場的殘障人士傳遞了愉悅、舒暢、快樂的理念。而當演出結束后，主辦方為我們送上了美麗的鮮花后，我們還抖了一個小包袱。

（打噴嚏）好嘛！您各位是不知道，我花粉過敏。來，我把這束美麗的鮮花，送給這位朋友吧（坐在頭一排的殘疾人朋友）誒，可說好了，您不花粉過敏吧？（當這位朋友接過鮮花后）嘿嘿！其實我騙您的，我特別愛聞鮮花，但是，這束綻放的鮮花更適合您這堅強的人生！

現場的笑聲和掌聲頓時如浪潮般響起。當我演出結束，收拾好隨行物品準備離開時，回頭看看，笑容仍未從他們的臉上散去。那一刻，疲憊一掃而光，我的成就感異常強烈。

編輯手札：主觀幸福感是積極心理學領域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側重點在于個體的主觀感受，即當個體覺得自身擁有滿足感和安全感的基礎上，所源源不斷地產生欣喜、感激、愉悅的正向情緒。有學者為主觀幸福感提出兩個假設：快樂主要來源于個體需要的滿足，個體常常會因得不到想要的滿足而產生不幸福的感覺；個體的滿足感常常因人不同而有所差異，對幸福感的感知程度上也大有不同。而殘障人士就是通常意義上的“不同的人”，他們的幸福感、滿足感和快樂的體驗也必然更加敏感。所以曲藝演員在為類似群體表演時，必然要更加注意“個體的需要”，給“為誰演出”最精準的答案。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有更多的主觀幸福感。

2022年，冬天，清晨6點，我背上裝有演出服裝的背包，去預定的地點集合。準備乘車進北京的山里為群眾演出。與一般印象不同，北京地區也有村落。在北京西部的山區中，有不少村民半個月甚至一個月才出趟山，平時即便有電視手機，也很少看到“活的”節目。所以我們到達演出地點時，首先就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各位村民！各位村民！請到村廣場集合，我們請到了市里的演出團隊為我們表演精彩的文藝節目。”

村口的大喇叭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連報幕員的聲音都大了好幾分，震得我有些懵。我有些暈乎地剛在廣場上站好，鄉親們就圍住了我，有的席地而坐，有的騎在自家的摩托車上，有的甚至騎在毛驢背上，臉上是最純凈的期待。我頓時機靈了起來，這不就是我們曲藝演員夢寐以求的舞臺么，不隔語、不隔心，呼吸相間，聲音相聞。

我抖擻精神開始表演快板，并加入大量的互動，說一遍《繞口令》，就邀請現場的朋友跟我一起來，效果非常炸裂。而那位騎毛驢的鄉親又給“炸裂”添了一把“火”，讓我也“破了功”。他想看得更清楚，往前探身，差點兒前栽到地上。可等到穩住身形，他就沖我笑著大喊：“怎么樣？我這個包袱也不錯吧？”演出結束后，老鄉們給我們拿來自己現烙的餅，自己新摘的黃瓜，我們就蹲在墻根下邊吃邊聊。什么叫泥土味道煙火氣，我可算是嘗到了，真香！

編輯手札：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的要求，為農民提供精神文化活動、居家養老、婦女兒童家庭支持等公共服務就顯得日益重要。而在打通鄉村振興“最后一公里”的路上，曲藝之于鄉村社會工作的“技能補位”優勢不可或缺。一方面，曲藝作品能架起溝通的橋梁，精準傳遞政策，讓鄉村相關工作得到最廣泛的重視。另一方面，曲藝藝術的天賦決定著它與鄉村群眾心靈與精神上的親密度和契合度，能夠在鄉村社會工作者中發揮出送歡笑、啟思維、聚人心、強觀念的強大效能。所以我們希望，和老鄉們蹲在墻根下吃黃瓜烙餅的景象越來越多，因為那代表著當代曲藝工作者真正把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落實到了行動上，把泥土味道煙火氣咽進了肚子里，消化進了作品中。

2023年4月，我們來到某礦業集團的礦區進行慰問演出，演出之余還專門參觀了礦工師傅們的工作日常，他們嚴格的工作紀律、嚴肅的工作態度，都深深震撼了我們的內心。參觀時看到了采礦的火車，我和搭檔郭鴻斌還即興編了一小段繞口令：“火車轉煤堆，轉完了煤堆鉆煤堆……”，并在當晚的演出中呈現在了節目里，這個小繞口令因為特別貼近礦工的生活，收獲了大家熱烈的掌聲。

2023年8月中旬，我們來到了鄂爾多斯的各大礦區慰問。在葫蘆素礦區的演出開始前，幾位礦工師傅來到后臺，想與我們合影留念，其中一位非常激動地跟我們說：“我在網絡直播間看到過你們，沒想到今天見到真人了！我的兒子和女兒特別喜歡你們的節目，看到你們唱快板，都會跟著學幾句，聽你們說相聲，也笑得前仰后合。”他一邊說一邊給兩個孩子打了個視頻電話，我們在電話這頭，非常熱情地跟兩個小寶貝打了招呼。這位礦工師傅還說：“我下井作業的時間是深夜12點，工作結束后都已經是清晨了。可能幾周才能回一趟家，沒有時間帶著家人去劇場支持你們。你們能來到我的工作單位演出，我真是想不到，這可能是我最近幾周以來最開心的一個夜晚了！”

編輯手札：歡笑是一種不忘初心的真情。蘇軾在《臨江仙·送錢穆父》中寫道：“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而來到后臺的礦工師傅的歡笑，就是“春溫”最好的詮釋和對真情最動人的表達—因為他跨過網絡直播間看見了“真人”，因為他的兩個孩子喜歡相聲節目，也因為這場演出，他能跨過時間與空間的間隔，看到自己最珍視的人。這種歡笑是世上最美的風景，也是曲藝工作者服務社會最深切的追求和心聲。

有舞臺可以演，沒有舞臺在空地上也可以演，會議室可以演，廣場上照樣也可以演，有話筒可以演，沒有話筒肉嗓子喊著也可以，我在一場場演出中找尋著“我能不能把更多人逗笑呢？”的答案。每一個答案都是正確的，但都不是完全正確的。因為這個答案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只有觀眾還有需求，我們的腳步就不能停下，這是一個曲藝工作者的覺悟，也是一個社會工作者的責任和擔當。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