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歷史上我國西南邊疆地區經歷了川滇藏三區域各自的整合,形成了“川滇藏框架”,隨后又進一步打破這一框架,走向更深度的融合。處于框架中心的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也隨之發生變化,先由部落時期相對平和的狀態過渡到川滇藏框架時期相對緊張的狀態,再走向緩和、團結、交融。在川滇藏框架瓦解并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過程中,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上各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活動扮演著重要角色,宋代民族戰爭的消弭、明清時期民族互動的加深均與此有關,體現出古道對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的深刻影響。
關鍵詞:西南茶馬古道;藏彝走廊;民族關系;“川滇藏框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一帶一路’視野下的西南茶馬古道文獻資料整理與遺產保護研究”(20amp;ZD229)
中圖分類號:K2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1-0101-07
一、問題的提出與概念界定
(一)藏彝走廊及相關問題
藏彝民族走廊是我國川滇藏交界處一個重要的走廊地帶,該區域山河縱貫,形成了眾多南北走向的山間河谷和東西走向的穿山孔道,歷來是藏緬語諸民族流動遷徙的活躍區域。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藏彝走廊受到民族學界的廣泛關注,學者們圍繞該區域的地理交通、文化生態、民族關系等重大問題展開了深入探討,取得了豐碩成果。
對于藏彝走廊區域的主要地理特征,石碩的概括比較精準:“藏彝走廊地區處于青藏高原與川西高原和云貴高原相連接的一個地理過渡帶,也是從青藏高原之高原面向次高原的云貴高原和低海拔的川西平原逐漸下降的一個地形階梯”,它“被密集而眾多的江河侵蝕、切割成了一列列南北走向的高山深谷”,是一個“地形環境極為破碎且復雜多樣的獨特地理區域”(1)。在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生產力水平相對落后的區域中反而形成了各民族和諧共生的格局,可以說藏彝走廊的民族關系狀況在世界范圍內都是獨一無二的,于是民族關系就成為走廊研究中一個繞不開的問題。以往相關研究以民族學視野為主導,近年來,隨著現實層面“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和學術界廊道遺產討論熱度的上升,藏彝走廊民族關系研究有了新的思路。其中,藏彝走廊與絲綢之路的關系(2)以及藏彝走廊與西南茶馬古道的關系(3)顯得尤為突出,不過,這方面的研究成果總體上還比較少,對走廊民族關系問題的聚焦也稍顯不足,相關領域尚待開拓。西南茶馬古道,尤其是其中的川藏線、滇藏線,貫穿了該區域自宋代至民國時期一千多年的歷史,是藏彝走廊民族關系研究中不可忽視的關鍵因素。
關于藏彝走廊的地理范圍,概念提出者費孝通曾作過描述:“以康定為中心向東和向南大體上劃出”一條民族走廊,“這條走廊正處在彝藏之間”,“北自甘肅,南到西藏西南的察隅、珞渝這一帶地區”(4);而后又有“六江流域”的提法(5),即岷江、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流經區域,費孝通似乎是將之大致等同于藏彝走廊。因這些描述僅指向一個大致范圍,故留下較大的爭鳴空間,李紹明、孫宏開、李星星等前輩學者對此各有界定。李紹明認為,藏彝走廊“北連甘青黃土高原,南接云貴高原”,“主要是漢藏語系諸民族,尤其是藏緬語族諸民族遷移的地帶”,“包括藏東高山峽谷區、川西北高原區、滇西北橫斷山高山峽谷區以及部分滇西高原區”(6);孫宏開劃定的范圍要大一些,認為藏彝走廊是“北自甘肅南部、青海東部,向南經過四川西部、西藏東南部,到云南西部以及緬甸、印度北部的這一條狹長的地帶”(7),不僅包括了青東甘南,還延伸到現代國境以外;李星星認為藏彝走廊的北界“大體在黃河至洮河一線”,南界“大體在云南騰沖、保山、洱源、賓川、元謀至會澤一線”(8)。不同的界定自有不同的理由,也體現出學者們各自的思考角度和語言學、民族學等不同學科的立場,主要的爭議在于走廊的南北界,即走廊是否包含青東甘南地區和是否包含緬、印北部地區。而從西南茶馬古道研究的角度出發,本文更多的是要探明這條走廊上的民族遷移互動趨勢,故李紹明所界定的范圍較為合適。理由有二:其一,青東甘南地區,也就是費孝通所說的“隴西民族走廊”屬于河西走廊和藏彝走廊的連接部(9),它兼有西北、西南的雙重地域特征,該區域的民族關系史主要由漢、羌、鮮卑、吐蕃等族群及其關系所構成,且與西南茶馬古道三條主干線中的青藏線關系密切,關于這一地區,筆者已有專文予以論述(10);而藏彝走廊更多地與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相關,在古代民族關系方面也呈現出不同于隴西走廊的特征,因此二者理當分開討論,而不應將青東甘南地區納入藏彝走廊進行考察。其二,藏彝走廊在地理上位于青藏高原東緣,在民族學上主要指向我國西南各民族的互動關系,一旦將緬甸、印度北部也納入進來,不僅跨越了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還會涉及更多的族群和更復雜的族群關系,從交通史的視角來看,這些族群和族群關系更多與南方絲綢之路而非西南茶馬古道有關。基于此,本文采用李紹明的劃分方法,將藏彝走廊的地理范圍限定在今藏東、川西、滇西地區。
(二)“川滇藏框架”
20世紀90年代初,木霽弘、陳保亞、李旭等茶馬古道命名者在實地考察中提出了“滇藏川大三角”這一文化地理概念,并以其敏銳的洞察力認識到茶馬古道是這一“大三角”地區的文化紐帶(11)。不過,概念提出者并未對“滇藏川大三角”作具體說明和闡釋,在此后三十余年時間里,學界也未對其給予足夠重視;而在實際研究中,對于川滇藏三省區交界地帶,學者們往往冠以“滇藏川交接地帶”(12)“滇藏川毗連地區”(13)等不同說法,使“大三角”的概念始終處于流動不居的狀態,難以固定下來。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在于,所謂“滇藏川大三角”的說法浪漫色彩較濃、學術性稍顯不足,且帶有一定程度的云南本位眼光,更何況這一概念所指向的地理范圍與藏彝走廊大致重合,因此對其進行確認和闡釋缺乏學理上的必要性。
從西南茶馬古道研究的角度來說,“滇藏川大三角”的提出并非毫無意義。一方面,它揭示了西南茶馬古道與藏彝民族走廊之間的緊密聯系,木霽弘等人所說的茶馬古道,實際上就是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兩條主干道,將這兩條古道視為區域文化紐帶的看法,有利于跳出長期以來藏彝走廊研究單一的民族學視角;另一方面,對“滇藏川”的強調彰顯了“大三角”背后一個范圍更大的地理框架——四川、云南、西藏三省區共同形成的框架,這一框架揭示了“藏彝走廊”這一名稱容易遮蔽的事實,即該走廊的參與者實際上是漢藏“彝”三方,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漢藏和以彝、納西等族為代表的其他西南少數民族。這里為了便于論述,筆者暫且從“滇川藏大三角”向外擴展出一個囊括了三省區的“川滇藏框架”,它不僅是基于當代行政區劃的地理框架,更是具有歷史淵源和文化意味的概念,數量眾多、風俗各異的西南諸民族正是經由這一框架走向整合,最終匯入了大一統國家的西南邊疆。
二、“川滇藏框架”的形成與古道開辟前的藏彝走廊民族關系
唐、吐蕃、南詔三個政權在西南地區的鼎立是川滇藏框架形成的重要標志。在時間上,唐王朝幾乎覆蓋了公元7至9世紀,吐蕃王朝存續于其間的兩百余年中,六詔興起于唐初,至唐中期統一為南詔,后又先唐王朝五載而亡,三者在臣屬、結盟和背叛的不斷變換中持續交往,也在戰與和的交替中加深了影響和聯結。在空間上,吐蕃控制的藏區、南詔控制的云南地區以及唐王朝(后期主要是其劍南西川藩鎮)控制的四川地區各自保持了大致的穩定,任何一方均無法實現對另一方的軍事征服和政治統治。在這種鼎立局面形成之前,四川地區只是中原王朝本位視野下的封閉邊地,所謂“其地四塞,山川重阻”,“小人薄于情禮,父子率多異居”(14);云南地區各族則始終處于脈絡雜亂的民族遷徙、分化與興替之中,唐初將領梁建方進兵西洱河地區,稱該地“有數十百部落,大者五六百戶,小者二三百戶,無大君長,有數十姓,以楊、李、趙、董為名家,各擅一州,不相統攝”(15),即為當時云南的普遍現象;西藏腹地的情況也與云南相似,“除了活動在雅隆河谷、后來建立了吐蕃王朝的悉補野部落之外,還存在大大小小十多個部落或小邦”,有“十二小邦”“四十小邦”之稱(16)。而到了唐代,由于川滇藏框架的形成,云南、西藏地區開始成為官修正史的重點記載對象;同時四川地區也受到了中原王朝的空前重視。川滇藏三足鼎立的地理框架正式形成,深刻改變了西南地區的政治格局,并在之后留下了深遠的文化印跡。
川滇藏框架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位于框架中心的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在這一框架形成前,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總體上并不緊張,族群矛盾更多地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各少數民族部落之間乃至部落內部的資源爭奪,如東漢建武年間有哀牢王“南攻鹿茤”(17)事;《隋書》中也記載“蠻夷酋長皆服金冠,以金多者為豪俊,由此遞相陵奪,每尋干戈,邊境略無寧歲”(18),可見各部落間的土地、財物爭奪比較頻繁。這類爭奪事件的規模一般較小,且由于當時西南地區民族部落生產力水平較為落后,自身沒有多少文字記載,中原王朝的史官又往往對此相對忽視,故這類爭奪事件在史籍中留下的痕跡很少。族群矛盾的另一方面,則是走廊地區少數民族部落與中原王朝之間的對抗,在官修正史上多被描述為一來一往的“反叛”與“平叛”過程,如漢武帝元封六年“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19);“建武十八年,夷渠帥棟蠶與姑復、楪榆、梇棟、連然、滇池、建憐、昆明諸種反叛,殺長吏……十九年,遣武威將軍劉尚等發廣漢、犍為、蜀郡人及朱提夷,合萬三千人擊之……斬棟蠶帥,凡首虜七千余人,得生口五千七百人,馬三千匹,牛羊三萬余頭,諸夷悉平”(20);晉時,“惠帝末,西南夷叛,寧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余人奉毅女固守經年……乃以遜為南夷校尉、寧州刺史,使于郡便之鎮”(21);隋時,“仁壽初,西南夷獠多叛,詔榮領八州諸軍事、行軍總管討平之”(22),“越嶲飛山蠻反,詔俱羅白衣領將,并率蜀郡都尉段鐘葵討平之”(23)。民族部落選擇與中原王朝對抗的直接原因自然是王朝統治秩序進入了原本無序的走廊地區。比如當漢王朝力量進入藏彝走廊周邊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愿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漢廷派遣司馬相如“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于是“司馬長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還報天子,天子大悅”(24)。此后中原王朝與地方部族之間的歷次戰爭,同樣不能以傳統所認為的“民族壓迫”“民族矛盾”或西方學者眼中“中原王朝2000年的壓力”(25)來簡單概括。以東漢時的哀牢反叛為例:
西部都尉廣漢鄭純為政清潔,化行夷貊,君長感慕,皆獻土珍,頌德美。天子嘉之,即以為永昌太守。純與哀牢夷人約,邑豪歲輸布貫頭衣二領,鹽一斛,以為常賦,夷俗安之。純自為都尉、太守,十年卒官。建初元年,哀牢王類牢與守令忿爭,遂殺守令而反叛,攻越巂唐城。太守王尋奔楪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燔燒民舍。肅宗募發越巂、益州、永昌夷漢九千人討之。明年春,邪龍縣昆明夷鹵承等應募,率種人與諸郡兵擊類牢于博南,大破斬之。傳首洛陽,賜鹵承帛萬匹,封為破虜傍邑侯。(26)
這是唐以前藏彝走廊地區較為典型、規模也比較大的一次戰爭,對于部落首領來說,循吏安撫則感慕,“與守令忿爭”則反叛,帶有強烈的個人性和偶然性;在朝廷平叛的過程中,與叛軍作戰的主力甚至也不是“諸郡兵”而是“越巂、益州、永昌夷漢九千人”。這反映出當時藏彝走廊地區少數民族部落與中原王朝之間并非結構性矛盾,各勢力間戰爭的民族色彩也非常弱。三國時期越嶲叟帥高定元在劉備死后反叛,為同是南中豪強出身的李恢所鎮壓(27),李恢死后夷帥劉胄又反叛,后來霍弋治理南中,“撫和異俗,為之立法施教,輕重允當,夷晉安之”(28),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現鄭純、類牢之事。
到了唐代,隨著川滇藏框架的形成,藏彝走廊地區戰爭的頻率和烈度都大為上升。唐與吐蕃的戰爭,早期多在西北,隴西、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地區是其爭奪重點,藏彝走廊地區局勢則相對平穩。從現有史料來看,安史之亂前只有郭虛己“破千碉城”“破摩彌、咄霸等八國卅余城”(29)等幾場較大的戰役以及安戎城的反復爭奪戰(30)發生于走廊北緣,某種程度上仍是西北地區唐蕃戰爭的延續;自大歷年間起,藏彝走廊也成為唐蕃爭奪的重點區域,多次發生大規模戰爭。崔寧任劍南節度使期間,于大歷十一年“大破吐蕃故洪等四節度兼突厥、吐渾、氐、蠻、羌、黨項等二十余萬眾,斬首萬余級,生擒?城兵馬使一千三百五十人,獻于闕下,牛羊及軍資器械,不可勝紀”;十二年“破吐蕃望漢城”;十四年“吐蕃率南蠻眾二十萬來寇:一入茂州,過汶川及灌口;一入扶、文,過方維、白壩;一自黎、雅過邛崍關,連陷郡邑”,南詔也被牽連進這次戰爭中,時崔寧已入京,“乃發禁兵四千人及幽州兵五千人同討,大破之”(31)。韋皋“治蜀二十一年,數出師,凡破吐蕃四十八萬,擒殺節度、都督、城主、籠官千五百,斬首五萬余級,獲牛羊二十五萬,收器械六百三十萬,其功烈為西南劇”(32),戰爭規模較大歷年間更為擴大。南詔在唐、蕃之間搖擺,也屢屢發生大規模戰爭。天寶年間南詔背唐附蕃,唐、詔多次交手,規模最大的一次“征天下兵,俾留后、侍御史李宓將十余萬,輦餉者在外……宓復敗于大和城北,死者十八、九”(33);貞元年間,南詔在韋皋策劃下歸附唐朝,并在神川大破吐蕃,“收鐵橋已來城壘一十六,擒其王五人,降其眾十余萬”(34);寶歷、大和年間,南詔叛唐,一度攻入西川腹地,“陷我邛州,逼成都府,入梓州西郭,驅劫玉帛子女而去”(35)。
頻繁的戰爭成為唐代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中的重要表現形式,有其深層次的原因。一方面,在川滇藏框架形成后,滇藏兩地的政治形態由較為原始的部落和零碎的小政權向規模較大、控制力較強的地方政權轉變,中原王朝在四川地區的統治也進一步深化,三方都有了更強的戰爭動員能力。吐蕃勢力初次在藏彝走廊亮相時便“率其眾二十余萬,頓于松州西境”(36),此后又屢興重兵東進,以至史官感嘆“自漢、魏已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37);南詔“居永昌、姚州之間,鐵橋之南,東距爨,東南屬交趾,西摩伽陀,西北與吐蕃接,南女王,西南驃,北抵益州,東北際黔、巫”(38),是歷史上第一個完全整合了云南地區的地方政權。此外,唐廷也將包含藏彝走廊在內的蜀川地區視為“天下奧壤”“朝廷外府”(39),對此地的控制力也大為增強;劍南道羈縻州數量更是位居諸道之最,“羌、蠻隸劍南者,為州二百六十一”,且另有“保寧都護府,天寶八載以劍南之索磨川置,領牂柯、吐蕃”(40),說明唐廷已將四川地區視為與西南各民族打交道的樞紐。另一方面,與唐以前的民族局面不同,此時的漢、蕃等族已有一定的族群意識,在敘事上有了“自我”與“他者”的區分。據《張淮深碑》,吐蕃統治沙州期間實行同化政策,“賜部落之名,占行軍之額。由是形遵辮發,體美織皮,左衽束身,垂肱跪膝”(41),而“州人皆胡服臣虜,每歲時祀父祖,衣中國之服,號慟而藏之”(42);史載“隴山有異獸如猴,腰尾皆長,色青赤而猛鷙,見蕃人則躍而食之,遇漢人則否”(43),事雖荒誕,很可能來自民間訛傳,但卻反映了人們的族群區分意識。這種深入到民間的族群觀念在唐以前較為鮮見,作用到藏彝走廊地區,自然也加劇了民族矛盾。
某種程度上,西南地區整合為川滇藏框架這一轉變與中原地區從春秋時代到戰國時代的歷史過渡有相似之處,一方面是戰爭更加慘烈、民族關系更加緊張,另一方面則是整個區域向著更深刻的整合邁進,充分體現出歷史發展曲折性與前進性的辯證統一。
三、茶馬古道的開辟與川滇藏框架的深度整合
客觀來說,川滇藏框架是一個相當穩定的框架,即便是從公元8世紀南詔立國算起,到13世紀中期西藏、云南納入元朝版圖,這一框架在政治上的存續也長達500年以上;若將7世紀的唐、蕃、六詔并立也納入進來,則有600多年;甚至吳三桂割據云貴與五世達賴秘喪事件表明,這一框架直到清初仍存在重建的可能。如果我們站在今天的視角下,認為川滇藏框架只是一個過渡形態、必將天然地走向更進一步的整合,無疑會陷入一種唯心主義的歷史決定論。如學者所指出的那樣,“歷史唯物主義所揭示的恰恰是人的自由與規律之間的辯證關系”(44),川滇藏框架經歷更深度的整合、最終徹底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不僅是歷史的必然,也是宋元明清歷代接力經營西南地區,整修驛路、移民屯邊、改土歸流的結果,是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兩條主干線相繼開辟、連通各族人民的結果。可以說,西南茶馬古道對于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的深刻意義,正是在各族人民主觀努力與客觀歷史規律的這種辯證互動中體現出來的。
(一)宋代川藏線的興起與漢藏戰爭的消弭
宋代,茶馬貿易形成了“川茶藏馬”的格局,但青藏線仍是主要的貿易線路,多數川茶需轉運至陜甘地區參與交換,即所謂“國馬專仰市于熙河、秦鳳”(45)。此時川藏線雖然也已開辟,然而地位尚不高,官方只是在川地設立買茶場,至于川藏之間直接的茶葉貿易,主要依靠民間走私。從震動川蜀的王小波、李順起義來看,其“因販茶失職,窮為剽竊”,能夠做到“兇焰一扇,西蜀之民肝腦涂地,久而后定”(46),足見當時仰賴川藏茶葉走私貿易為生的川民應不在少數,只不過見于史料記載的相關內容太少,其具體規模今天已無法估量。
長慶會盟后,唐、蕃關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和;隨著吐蕃政權的瓦解,青藏高原上再未出現過能夠組織大規模軍事遠征的勢力;到了公元十世紀,由于唐王朝的衰亡,中原王朝的政治重心開始向東轉移,川邊地區也就不再是中原王朝向外開拓的重點。這些變化為一度頗為激烈的漢藏戰爭的消弭提供了契機。終宋一代,朝廷采取了較為溫和的民族政策,以羈縻籠絡為主,對藏彝走廊地區的各民族事務介入較少,加之川藏線上的貿易往來漸漸興起,該區域的民族矛盾開始走向緩和。宋代隴西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尤其是宋廷與唃廝啰政權的關系,很大程度上是由青藏線上的茶馬貿易決定的(47);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與川藏線貿易之間,則更多地表現為一種辯證互動。一方面,戰爭頻率和烈度的下降不僅創造了較為和平安定的民族交往環境,而且逐漸撫平了各族群之間的戰爭創傷,為川藏線的繁榮和各民族交往的加深提供了較為有利的條件。另一方面,包括朝貢貿易和民間貿易在內的川藏線民族交往,深化了各民族之間的聯系,在唐末五代時期的基礎上進一步降低了民族戰爭爆發的幾率。典型的如“黎州諸蠻”,有的部落“后唐天成間始來貢”,有的部落在開寶年間“白黎州”請入貢,此后皆有朝貢往來,且多以馬匹為重要貢物。“黎州諸蠻”的朝貢貿易一直延續到南宋時期,幾乎未與宋在當地的統治力量發生過戰爭,有時不同部落間產生爭斗,宋廷還會居中調解,如開寶六年邛州部蠻首領阿伏“與山后兩林蠻主勿兒言語相失,勿兒率兵侵邛部川,頗俘殺部落。黎州以聞,并賜詔慰諭,令各守封疆,勿相侵犯”;“黎州諸蠻”中,唯有彌羌部落因在茶馬交易中受到地方官員欺壓,與宋發生多次沖突,不過到了嘉定年間“守臣袁柟遣安靜砦總轄杜軫詔降之”,矛盾也漸趨緩解。(48)
(二)明清川藏線的繁榮與各民族交往的加深
元代朝廷對于藏馬幾無需求,加之享國日短,故川藏線上的官方茶馬貿易較之宋代未有太大發展。迨至明初,川藏線上的茶馬貿易規模仍不及青藏線,當時四川僅設立一個茶馬司(碉門),陜西則有四個茶馬司(洮州、河州、西寧、甘州)(49)。不過此時川藏線在明朝統治者眼中的重要性已經比較高了,太祖時以金牌信符約束茶馬貿易,“其通道有二,一出河州,一出碉門”,查禁私茶也是“自三月至九月,月遣行人四員,巡視河州、臨洮、碉門、黎、雅”(50)。永樂以后的川藏線官營茶馬貿易,幾乎不見于《明史》記載,但實際上,官營茶馬貿易始終興盛,只不過掩藏在了朝貢貿易的名目之下(51)。而明廷又規定藏區各土司、法王入貢須走川藏線,“或三年,或五年一朝貢,其道皆由雅州入”,因此在雅州“又置茶課司以平互市。蓋其地為南詔咽喉,三十六番朝貢出入之路”(52);有時入貢者未從規定貢道進出,還要被削減賞賜,如正德五年,烏斯藏僧人大乘法王“遣其徒綽吉我些兒等,從河州衛入貢。禮官以其非貢道,請減其賞,并治指揮徐經罪,從之”(53)。可以說,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在明代逐漸成為西藏與朝廷進行朝貢貿易的主要通道,明廷也為保障此貿易的順利進行作出巨大努力。永樂年間闡化王入貢,“命與護教、贊善二王,必力工瓦國師及必里、朵甘、隴答諸衛,川藏諸族,復置驛站,通道往來……明年復命三保使其地,令與闡教、護教、贊善三王及川卜、川藏等共修驛站,諸未復者盡復之。自是道路畢通,使臣往還數萬里,無虞寇盜矣。其后貢益頻數”(54)。朝貢貿易促進了交通條件的改善,交通的便利又反過來進一步刺激了朝貢貿易的繁榮,形成了良性互動。
清代,在朝貢以外,川藏線上互市形式的官營茶馬貿易進一步衰落,雍正年以后基本罷廢。不過,官營茶馬貿易的罷廢,并不僅僅是清王朝起于東北、無需交換戰馬的緣故,更是藏區經濟文化發展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結果(55)。與官營茶馬貿易罷廢相表里的,則是川藏茶馬古道上其它交流形式的進一步興盛。一方面,來自藏地的牲畜、動物皮毛、麝香等特產和來自漢地的茶葉、糧食、絲綢及其他生活用品等物資在川藏線上大規模流通,許多貿易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僅《西藏志》記載從藏地輸入內地的就有麝香、砂金、橄欖實、鹿茸、紫草、黑白香、氆氌、佛像、硼砂等,“自四川方面輸入者,則為磚茶、哈達、針線、靴鞋、帽子、白木綿、煙草等物”(56)。另一方面,在貿易之外,清代西藏與內地的貢使往來、官員往返、軍需運輸等活動也多經由川藏線,如《大清會典事例》載,乾隆十六年“察木多帕克巴拉丹拜尼瑪呼圖克圖遣使來朝”,返程時“由西安一路送至四川。至四川界,由總督遣人伴送至打箭爐,令其自回。嗣后帕克巴拉呼圖克圖遣使來朝,該督即照例辦給騎馱之騾”(57),此時青藏線、川藏線均為貢道。同治年間,西北戰事導致青藏線受阻,原本從青藏線進入內地的朝貢團隊也改行川藏線,直至清末(58),川藏線的地位由此變得更加重要。
有學者認為明代川藏線在經過雅州后分為兩條,一是取黎州經飛越嶺入藏,二是取天全六番經羅巖州入藏(59);也有學者將清代川藏線分為北、中、南三道,以打箭爐(在今康定)、察木多(在今昌都)為道路分界點(60)。這些觀點各有其依據,但綜合來看又都無法概括川藏線的全貌。事實上川藏線孔道甚多,整個西南茶馬古道皆是如此,擁有“眾多毛細血管般的分支”,是“一個網絡化的交通體系”(61),穆坪(在今四川寶興,明廷在此設立了董卜韓胡宣慰司)、靈藏(在今四川甘孜州)、必力工瓦(在今西藏墨竹工卡)等皆是川藏線重要節點,明清兩朝與南亞諸國的交通亦有很大一部分是通過川藏線上的這些節點實現的(62)。藏彝走廊是川藏線經過的重要區域,貿易線路的網絡化使茶馬古道上的經濟文化交流活動覆蓋了整個走廊地區,深入到各族人民的生活日用,川藏線對民族關系的影響也就極為深遠。具體而言,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族群流動和文化互融兩個層面。
就族群流動來說,明代以前,漢、藏雙方的活動空間相對比較固定,很少跨區域流動,隨著川藏線貿易日漸繁榮,地理上的隔離逐漸被打破。據前人考證,唐宋之世,“雅、黎、碉門三處,為規定之市場,康不逾此而東,漢不逾此而西,故交易數百年,康不知有成都,漢不明打箭爐也”;“洪武定蜀復將此帶劃入川境,曾派漢官至,招撫近邊諸部落;永樂之世錫諸土司名爵,受其朝貢。川人始漸知入康,經營茶業”(63)。行政區劃的變動是一時的,何況明朝在此地區的統治仍以羈縻為主,因此不會自動引發人口遷徙,但行政區劃變動引起的貿易發展,卻能夠持續地促進族群的流動。洪武二十年高惟善進言,“巖州既立倉易馬,則番民運茶出境,倍收其稅,其余物貨至者必多。又魚通、九枝蠻民所種水陸之田,遞年無征。若令歲輸租米,并令軍士開墾大渡河兩岸荒田,亦可供給戍守官軍”,“帝從之”(64),即因官營茶馬貿易的需要而有官兵戍守,為戍守而下令屯墾,使得此地的漢族官兵變為常住人口,這是史籍中所見最早的由川藏線貿易引起的人口遷徙。此后數百年間,漢族人口由于貿易原因不斷遷入,以至巖州衛(今瀘定)逐漸成為漢族聚居區。其它地方的人口流動也大致如此,并且族群流動也是雙向的,康熙年間入藏的焦應旂感嘆打箭爐“番漢咸集,交相貿易,稱鬧市焉”(65),即是明證。川藏線貿易對人口流動的影響一直持續到民國時期,據載當時“漢族商人不僅在康定、巴塘、理塘、甘孜等主要市鎮進行交易,而且向鄰近的西藏、云南、青海、甘肅和雅安、西昌等地及州內各地農牧區輻射,除有固定貨桟和店鋪外,對于邊遠的地方,則組織店伙(瀘定、丹巴、九龍等地有許多小商小販),分赴各鄉,通過以物易物或用藏洋交易”(66)。這些店伙往往租住在藏民家里以便開展貿易活動,被稱為“壩充”(67),后來滇藏線上納西族與藏族之間的“房東伙伴”貿易形式(68),很大程度上與之類似。
各民族人口因貿易涌向藏彝走廊地區,勢必在此掀起文化互融浪潮。緊隨著人口流動而來的是不同族群間的大量通婚,為文化互融創造了有利條件。晚清民國時期有識之士觀察到的“官商兵卒,在西康各地,安家落業,娶夷為妻者,尤指不勝計,近今三十年,西康之歧種人(指漢藏通婚所生后代,當地藏語稱‘扯格娃’,即‘半藏半漢’之謂)已遍布于城市村鎮各地……川陜各地商民,在村鎮經營商業者,亦多娶夷女輔助”(69)等現象,正是明清以來各族通婚的結果,而川藏線上背井離鄉的商人無疑是參與族群通婚的重要力量。多年來,學界對于藏彝走廊地區的文化互融現象頗為關注,相關研究涉及少數民族改漢姓和族群間通婚情況(70)、宗教文化的共存 (71)以及民族音樂(72)、民族建筑(73)等多種藝術形式的交融,藏彝走廊的多元民族文化空間屬性已成共識,無需贅述。
(三)滇藏線的開通及其影響
在西南茶馬古道的三條主線中,滇藏茶馬古道開辟最晚。滇藏線沿線,以藏族、彝族、納西族等多個少數民族的聚居地為主,相比青藏線、川藏線沿線以漢藏兩族為主的格局,這里的族群分布更為錯落分散,主導力量相對薄弱,這是滇藏線遲遲未能開通的一個重要原因。明中后期,麗江納西族木氏土司勢力在明廷支持下向北發展,一度統治了藏彝走廊的大部分地區,這是明清時期走廊民族關系發生變化的一個重要因素,清代滇藏線的開通與川滇藏框架的進一步整合亦以此為先聲。在木氏土司拓展勢力之前,朝廷對藏彝走廊地區“有鞭長莫及之感”,此地各民族間的械斗也非常嚴重(74);木氏土司整合這一區域后,充當“中央王朝與滇蜀邊區諸土酋間的主要協調者與代理者”,“改變了區域的聚落、人口分布和資源轉移路線”(75)。木氏土司向北發展的過程必然伴隨著軍事行動,據木高《大功大勝克捷記》載,有一次“太陽尚未移位前,就擊退番匪二十余萬,勢如破竹,削去匪軍頭顱兩千八百多”(76),這幾乎是唐蕃長慶會盟以來藏彝走廊地區發生的最大規模的戰役。不過,這些戰爭與唐朝時期發生在藏彝走廊的戰爭相比,具有本質上的區別,一方面,其規模和烈度遠比不上唐、蕃、詔之間的戰爭,也沒有發生持續的大戰,且從斬獲數字來看,“二十余萬”的敵軍規模似有夸大;另一方面,木公、木高父子刻寫的石鼓銘文上除了記載戰爭經過外,還用較長的篇幅書寫了《太平歌》《破虜歌》《西江月》《醉太平》等詩歌,反復表達對和平的熱愛之情,木高甚至還講述了其父“仁者無敵”的教誨(77)。站在木氏土司的視角來看,這些戰爭似乎很難稱得上是民族矛盾的表現,反而更多的是其在明廷支持下對邊疆地區和平穩定的捍衛;考慮到木氏土司統治藏彝走廊期間與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的唇齒關系(78),我們也很難把戰爭簡單視為納西族與藏族間的矛盾。
木氏土司統治藏彝走廊地區更為深刻的影響,則是為滇藏線的開辟打下良好基礎。藏彝走廊地區作為一個地理單元,內部山脈縱橫、區隔很深,正因如此該區域自唐以來長期在川滇藏之間拉扯,成為一個地緣緩沖帶。木氏土司的統治打破了走廊的內部區隔,第一次將走廊獨立地整合在一起,使之再未回到當初支離破碎的局面。明清易代木氏土司勢力衰退,清廷對此地逐漸改土歸流,藏傳佛教格魯派也很快清除了與木氏結盟的噶瑪噶舉派(79),約半個世紀的時間便完成了政治上和宗教上的更替。除對藏彝走廊進行政治上的整合外,木氏土司還直接參與了一些道路修建和貿易活動,并對商道進行保護,在木里地區的民間傳說中,許多“馬道”就是由“木天王”開辟的(80),在徐霞客的記錄中,木氏土司府也有人“以居積番貨為業”(81)。
順治十八年,清廷“從達賴喇嘛及根都臺吉請,于云南北勝州以馬易茶”(82),滇藏茶馬古道正式開通。終清一代,滇藏線基本暢通無阻,與川藏線共同深刻塑造了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族群的遷徙流動和彼此交融同樣是滇藏線帶來的最為明顯也最為深刻的影響,一個較為典型的例子是,隨著明中后期以降藏傳佛教在藏彝走廊的傳播,大量納西族僧侶和信徒前往西藏朝圣,在這種遠距離的宗教活動中,很多人成為了亦僧亦商的“藏客”(83)。這個過程中不僅有人口的流動,更有身份角色的轉變,很多納西人從此成為介乎納、藏之間的群體。有學者考證,生活在今四川冕寧、西昌、鹽源、木里、九龍等地納木依人,歷史上被稱為“么梭”或“么些”,系因遷居而成為融入藏族的群體(84),實際情況可能更為復雜,這些地區的納木依人的來源,應該既有納西族、藏族,也有同樣是遷居而來的漢族、彝族等,藏彝走廊地區各鄰近各族群風俗習慣的趨同化便是一個重要表征。
藏彝走廊地區各民族之間的方言、宗教、繪畫、舞蹈、音樂等多方面的文化融合均以人口遷徙和族群互動為基礎。有學者觀察認為,“歷史上滇藏區域內的人口遷徙是滇藏民族文化交流的有效途徑”(85),此言為是,而滇藏線沿線地區的人口遷徙活動往往與商貿活動密切相關,故滇藏線商貿的發達與民族文化的交融往往呈現正相關的聯系。以麗江為例,乾隆《麗江府志略》載:“日中為市,名曰坐街。午聚酉散,無日不集,四鄉男婦偕來。商賈之販中甸者,必止于此,以便雇腳轉運”,無疑是滇藏線上的一個大節點,而當地的“么些……今則漸染華風,服食漸同漢制”(86),民族融合程度也相對較深。
綜上,回顧自漢至清的史事可以看出,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歷史進程,本文提出“川滇藏框架”這一概念,將其作為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演變的中間形態和重要節點,以冀對這一歷史進程的整體脈絡有所把握。總的來說,西南地區因地理環境而形成的眾多較為零散的部族首先經歷了局部整合,形成了川滇藏三個較大的區域,之后再逐漸打破川滇藏框架,整體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在此期間,位于三個區域交界處的藏彝走廊的民族矛盾也經歷了先上升再下降的過程,符合歷史唯物主義所概括的螺旋式上升的一般規律。至于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的相繼開通和不斷繁榮,則深度嵌入了藏彝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發展史,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既是川滇藏框架在政治上走向統一的結果,又反過來促進了該框架在經濟文化上的進一步瓦解和對大一統格局的融入,為西南民族地區的和平安定作出了巨大貢獻。
從西南茶馬古道開辟史、發展史的視角來看,在從川滇藏框架走向中華民族大一統的過程中,藏彝走廊各民族向往和平安定的主觀意愿和相關努力是一個重要因素。“考諸歷代茶葉邊易,固多市馬,以供軍需,但亦以邊民自唐之后,飲茶成習。故自唐之中葉以降,藉茶為羈縻邊民,而成茶馬互市”(87),這是漢族人民體現在茶馬貿易上的善意;“漢地商品藏地銷,并非藏地無財寶,而是為漢藏同心結的牢”(88),則是少數民族對于民族團結的深厚情感。西南茶馬古道川藏線、滇藏線開辟與繁榮的歷史,既是藏彝走廊地區民族關系發展史的一個重要側面,更是整個西南地區民族團結與融合的絕佳注腳。
注釋:
(1) 石碩:《藏彝走廊:文明起源與民族源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頁。
(2) 段渝:《藏彝走廊與絲綢之路》,《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0年第2期。
(3) 陳靜靜:《從藏彝走廊、茶馬古道到“路學”——晚近康區學術話語的空間嬗變》,《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孫昭亮、孫勇:《藏彝走廊底蘊與茶馬古道功用及該區域中“一帶一路”指向》,《民族學刊》2020年第2期。
(4) 費孝通:《關于我國民族的識別問題》,《中國社會科學》1980年第1期。
(5)(9) 費孝通:《費孝通文集》第10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第390、177頁。
(6) 李紹明:《“藏彝走廊”研究與民族走廊學說》,《藏學學刊》第5輯,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7) 孫宏開:《川西民族走廊地區的語言》,西南民族研究會編:《西南民族研究》,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年版,第429頁。
(8) 李星星:《論“藏彝走廊”》, 石碩主編:《藏彝走廊:歷史與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頁。
(10)(47) 劉禮堂:《青藏茶馬古道視域下的隴西走廊民族關系探究》,《江漢論壇》2022年第10期。
(11) 木霽弘、陳保亞等:《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頁。
(12) 吳映梅、周智生:《滇藏川交接地帶經濟成長的人文環境及其特征分析》,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 (人文社科版) 2007年第2期。
(13) 段鑫:《晚清民國時期滇藏川毗連地區治理中若干整體性特征分析》,《西南邊疆民族研究》2012年第2期。
(14)(18) 魏徵等:《隋書》,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924—925、1657頁。
(15) 王溥:《唐會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076頁。
(16) 拉巴平措、陳慶英主編、張云、石碩分冊主編:《西藏通史· 早期卷》, 中國藏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02,211頁。
(17)(27)(28) 任乃強校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5、240—241、247頁。
(19)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98頁。
(20)(26) 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846—2847、2851頁。
(21) 房玄齡等:《晉書》, 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109頁。
(22)(23) 李延壽:《北史》,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575、2642頁。
(24)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046—3047頁。
(25) 詹姆士·斯科特:《逃避統治的藝術:東南亞高地的無政府主義歷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年版,第171頁。
(29) 楊銘:《天寶初年平定劍南西山羌蕃諸部戰事考——以〈唐故工部尚書郭虛己墓志〉為線索》,《文史雜志》2024年第2期。
(30) 參見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5224,210,5234—5235,5235頁。
(31)(33)(34)(35)(36)(37)(39)(43) 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5245、5281、5283、5284、5221、5224、3401、497頁。
(32)(38)(40)(42) 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936、6267、1092、6101頁。
(41) 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 第五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0年版,第198頁。
(44) 王曉蕾:《廣松涉方案:走出歷史決定論困境》,《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評論》2020年第2期。
(45)(48) 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950、14231—14237頁。
(46) 蘇轍:《欒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85頁。
(49)(87) 徐方干:《歷代茶葉邊貿史略》,《邊政公論》1944年第11期。
(50)(52)(53)(54)(64) 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949、8033、8576、8580、8591頁。
(51) 趙毅:《明代四川茶馬貿易的一種特殊形式》,《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4期。
(55) 樸永煥:《漢藏茶馬貿易對明清時代漢藏關系發展的影響》,四川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
(56) 陳觀潯編:《西藏志》,巴蜀書社1986年版,第211—212頁。
(57) 會典館:《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理藩院》,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27—328頁。
(58)(60) 張欽:《清代川藏交通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20年博士學位論文。
(59) 馮漢鏞:《明代西藏“貢道”研究》,《西藏研究》1989年第1期。
(61) 劉禮堂、陳韜:《西南茶馬古道:中外交流的橋梁與紐帶》,《光明日報》2021年10月4日。
(62) 張永攀:《明王朝經藏與南亞諸部交通史跡補釋》,《中國邊疆學》2017年第2期。
(63) 余荈:《康藏飲茶風尚》,《邊政公論》1944年第11期。
(65) 焦應旂:《藏程紀略》,吳豐培輯:《川藏游蹤匯編》,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5頁。
(66) 康定民族師專編寫組:《甘孜藏族自治州民族志》,當代中國出版社1994年版,第206頁。
(67) 田茂旺:《互動與交融:清代和民國時期漢藏邊茶貿易商人的經營策略研究》,《中國藏學》2023年第1期。
(68) 楊福泉:《略述麗江古城及茶馬古道上的“房東伙伴”貿易》,《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5年第12期。
(69) 佚名:《西康之種族》,《四川月報》1936年第4期。
(70) 王志:《姓從何來:藏彝走廊地帶藏族社會中的漢姓文化現象研究》,四川大學2020年博士學位論文。
(71) 王建新、王含章:《論藏彝走廊多元宗教的內涵與意義》,《宗教學研究》2015年第4期。
(72) 王昆普、葉子:《藏彝走廊多民族音樂交流交融下的文化共享與認同——以藏族扎木聶與彝族月琴為例》,《民族學刊》2022年第11期。
(73) 鄧昶、向定全:《藏彝走廊“漢藏合璧”建筑圖式的分類闡釋——以川西、滇西北藏傳佛教寺廟為中心》,《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23年第4期。
(74) 潘發生:《麗江木氏土司向康藏擴充勢力始末》,《西藏研究》1999年第2期。
(75) 和六花:《論明清兩季木氏土司勢力擴張與資源爭奪》,《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
(76)(77) 雅克·巴克:《么些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200、195—203頁。
(78) 趙心愚:《略論麗江木氏土司與噶瑪噶舉派的關系》,《思想戰線》2001年第6期。
(79) 趙心愚:《納西族與藏族關系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31頁。
(80) 郭大烈、和志武:《納西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316頁。
(81) 徐弘祖:《徐霞客游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871頁。
(82) 趙爾巽等:《清史稿》,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2614頁。
(83) 周智生:《茶馬古道上的納西族“藏客”起源探析》,《西藏研究》2009年第5期。
(84) 楊福泉:《略論納西族和藏族的歷史關系》,《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3期。
(85) 王麗萍、秦樹才:《論歷史上滇藏茶馬古道文化交融及其發展途徑》,《學術探索》2010年第4期。
(86) 管學宣、萬咸燕纂修:《麗江府志略》,麗江納西族自治縣縣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1991年刊行,第55,136—137頁。
(88) 王佑夫、鐘興麒主編:《民族團結詩話》,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6頁。
作者簡介:劉禮堂,武漢大學長江文明考古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