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在社會原子化背景下,社區參與式設計被視作設計學科介入社會問題的有效途徑,但當下相關研究主要關注對參與式設計和共創工具的本土化運用,缺少對社區參與活動的進一步剖析和策略創新。運用文獻研究、跨學科研究,引入活動理論以探討社區參與活動的內涵、問題與挑戰。同時從活動視角分析大魚營造案例,總結工具、空間和制度等維度下的社區參與式設計方法。構建了基于活動理論的社區參與式設計框架(Activity Theory-basedModel of Community Design,ATMCD),從社區符號、參與機制和參與基礎設施三方面提出對應的社區設計策略。基于活動理論的社區設計框架(ATMCD)和策略能夠為我國社區設計和基層治理提供理論指導和方法支持。但對社區運營模式創新、社區參與工具包開發、居民參與能力建設、社區設計項目評估的研究有待進一步完善。
關鍵詞:活動理論;社區設計;參與式設計;設計框架;社區參與
中圖分類號:TU98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4)15-0041-03
引言
“社區”由各種社會網絡構成,是我國基層治理的最小單元,承擔著勞動力再生產空間載體的功能。但高速城市化的背景下,現代社區已由傳統的“熟人社會”逐步向“半熟人社會”和“陌生社會”過渡,廣泛存在著社會關系淡漠、鄰里矛盾頻發等現實問題。而社區參與式設計作為賦能社區參與和發展的重要手段,正由專家主導向多主體參與的模式轉變,更強調社區居民等利益相關方在設計過程中的主體地位,也凸顯出社區參與活動設計研究的重要性。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以社區參與式設計為對象,采用文獻研究、跨學科研究方法和案例研究,引入活動理論以探討社區參與活動的類型、主體和動機,并提出以支持社區參與為目標的社區設計框架和策略,豐富設計支持社區參與的理論和實踐路徑,進一步推動我國“共建、共治、共享”基層治理格局的構建和完善。
一、活動理論作為社區參與分析框架
(一)活動理論與社區參與式設計:活動理論(Activity Theory)源自俄羅斯社會心理學,是芬蘭學者恩格斯托姆(Engestr?m)1987 年在“文化-歷史活動理論”的基礎上所提出的、分析和理解人類通過使用工具和人工制品互動的理論框架。活動理論提供了一種全面的、與背景相關的分析方法,適用于定性和解釋性研究[1]。活動理論尤其適用于具有重要歷史和文化背景的情況,以及參與者、其目的和工具處于快速和不斷變化過程中的情況,目前廣泛應用于人機交互、教育學、管理學和心理學等研究領域。
在應用價值上,活動理論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方法論,而是提供了一個完整的分析架構,使研究者得以梳理個體、群體的活動脈絡,并且關注人類如何在社會文化中與人造物及社會文化互動的內涵。而設計是計劃、規劃、設想或問題解決的方法,一切人造物都是設計的產物,都需要經歷設計的過程[2],因此使用者與人造物的互動關系往往是專業設計者的分析重點。面對當代社會的復雜性和抗解問題(Wickedproblem),設計學科更加需要活動理論的有力支持,以理解“文化—人類—人造物”系統的內部交互關系,達成推動社會可持續發展的設計目標。
社區參與本質是社區范圍內的活動,對其影響因素的分析基于活動理論進行。活動理論的分析框架包含六大構成要素:主體、客體和社區共同體作為3 個核心成分,工具、規則和分工作為3 個次要成分。主體與客體之間存在相互作用,最終通過活動來實現某種需求。同時,活動本身也會對主體和客體產生影響:一方面,主體和客體的屬性會定義活動的性質;另一方面,活動的開展也可能改變主體和客體。
為支持社區參與而設計,首先需要理解社區中的主體。社區的構成要素可概括為4 個方面:人口要素、地域要素、社會互動要素和文化要素[3]。其中,社區個體或居民群體是構成社區的首要因素,是社區活動系統中的主體;而文化則是區分不同社區的本質性差異,是系統中的規則。作為次要成分,工具、規則和分工則共同支持著社區參與或社區活動的開展。如果想要深入了解社區參與對個體的意義,就需要考量空間、文化、活動、社區環境等多方面因素,通過長期的田野調查來獲取社區的顯性知識和隱性知識。
(二)社區有效參與促進可持續發展:有效的社區參與是社區發展的積極影響因素。社區參與指居民群眾、政府組織、單位組織和中介組織作為參與主體,共同實現社區發展目標的過程。基于參與動機和參與策略的差異,楊敏將我國居民的社區參與模式分為依附性參與、志愿性參與、身體參與和權益性參與,并進一步將上述模式歸納為儀式性參與和實質性參與(表 1),提出社區參與需要突出在社區發展社區居民的主體性,從而對我國基層治理模式轉變起到正向促進作用[4]。
利益相關者的參與為實現社區可持續發展奠定基礎。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名譽教授杰米·梅耶森(Jeremy Myerson)提出“等比縮放(ScalingDown)”設計方法,強調現代設計要以參與為設計目標[5],因為通過研討會、工作坊、共創等參與方式,直接與社區團體和個人接觸時,設計師才能接觸到社區的具體情況、真實意見和生活經驗,而非僅僅停留于抽象且刻板的“用戶角色(Persona)”。
需要注意的是,之所以強調參與的“有效性”,是因為社區中所主張的參與區別于流水線式的參與過程,是在共同社區愿景驅動下的協同性活動,涵蓋了儀式性和實質性兩大類參與模式,故應將是否有效培育社區意識和推動社區發展作為頂層設計目標和有效評價標準。
二、基于活動理論的社區參與式設計框架
(一)社區參與式設計現存問題分析:在我國,傳統模式下的社區設計通常由政府部門和專家主導,居民的主動性和參與度相對較低。隨著社區發展理念的轉變和公眾參與意識的提升,越來越多研究者開始關注社區設計過程的多元參與,指出集體智慧和共同決策的重要性,鼓勵居民、設計師、政府和其他利益相關方共同參與社區設計過程。
然而,參與式設計在社區情境中的落實仍存在諸多問題與挑戰。一方面,現代社區的構成方式決定了人員結構和需求的復雜性,包括老人、兒童、青年人等社區主體客觀存在著參與能力和意愿的個體差異,如年齡、家庭結構、經濟水平、生活節律等。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社區參與的負面因素,如設計參與者之間存在知識差異而無法相互理解、因身份差異而難以相互了解和尊重等。因此,需要進一步探究影響社區參與的因素,并從中篩選適宜設計實踐介入的要素,包容多方參與者的差異性。
另一方面,社區運營環節的納入不僅延長了設計周期,還提高了對設計團隊的專業素養要求。以美國佛蒙特大學的社區設計專業(Community Centered Design Major)為例,該專業分為應用設計(Applied Design)和關系設計(Relational Design)兩大培養方向,主要教授學生如何通過創造性的協作和設計過程,理解復雜的需求和問題,開發、實施和分享新的想法,以滿足快速原型設計及社區溝通這兩大類社區設計需求。反觀國內,由于社區管理方式、文化和意識上的差異,設計團隊在社區實踐中更多依賴于社區工作者和管理層,缺乏與社區溝通的理論知識積累和實踐技巧。
(二)基于活動理論的社區參與式設計框架:為了從活動理論的視角解析和重構社區參與活動的目標、動機和工具,彌合社區實踐者與社區共同體之間的認知差異,本研究構建了由社區個體、社區實踐者、社區設計項目所構成的“基于活動理論的社區參與系統框架(ActivityTheory-based Model of Community Design,ATMCD)”。并從主體和社區發展目標的關系出發,將社區參與活動進一步細分為日常生活活動(Living Activity)、社區治理活動(Governing Activity)和社區關系建構活動(Social Constructional Activity),為社區調研、設計創新、多方協作提供切入視角參考,如圖1。
為了準確高效地回應復雜的社區需求,社區設計項目更注重參與式設計過程的程序正義和參與權利保障,主張參與過程本身就是社區關系網絡的生成過程。同時強調發揮設計學科在可視化方面的優勢,用社區設計項目主動鏈接多方社區利益群體,通過參與和共同決策滿足回應老人、兒童、青中年等社區群體的差異化需求[6],最終達成更具包容性的社區共識和發展愿景。
此外,社區設計產出物的形式也并不限于單一門類,而是強調以社區為中心,在不斷的項目迭代中得到空間和服務等社區軟硬件的最佳組合方式。在此前提下,社區實踐者不僅包括一般意義上的社區管理方、社區設計師和第三方組織,也將居民主體視作潛在力量,凸顯出社區設計的靈活性和生成性。社區設計師作為社區實踐的主要促成者,應該關注“意識感知”和“關系設計”等相應設計內容,通過社區服務場景創新、愿景共創來激勵社會關系的發生,實現社區內外資源的動態平衡[7]。
(三)大魚營造社區設計方法案例分析:大魚營造是一家由跨專業青年組成的創新型社會組織,致力于提供空間設計、社區營造、社會學、活動策劃、空間創新運營等方面的專業支持,以設計力量回應社區發展問題與痛點,倡導“人人參與共創美好街區”。近年來,大魚營造著眼于社區培力和共生,從社區居民主體的衣食住行等日常活動出發,將社區設計項目和社區治理實踐巧妙地融入居民的日常生活,在本土策劃和組織了許多成功的社區設計項目,如華美術館社區設計游戲工作坊、明暢里“共樂灶”共享廚房和上海瑞虹共享會客廳等,印證了活動理論融入社區實踐的有效性。
(1)華美術館《社區設計游戲》卡牌與工作坊設計:華美術館發起的“日常生活實踐”項目旨在探討藝術和社區間的關系,大魚營造為了讓不同價值觀與行動模式的人們參與到社區營造過程,采用卡牌游戲作為模擬體驗社區設計的工具載體,設計了相應的角色卡、需求卡、提案卡等內容。在游戲目標和流程的指引下,工作坊參與者能夠順暢且愉快地完成社區實地調研,隨后則是圍繞社區議題,在平等交流的氛圍中交換各自的設計思考,最后借助特定的卡牌道具共創有趣的社區提案。該項目巧妙地利用了卡牌易理解、易上手、沉浸式的工具特征,有效激發參與者的參與熱情和表達意愿,鏈接社區中的多元利益群體。
(2)武漢明暢里公共空間“共樂灶”共享廚房設計:明暢里社區黨群服務中心項目旨在滿足舊社區居民懷念共同活動的需求,以及新居民和年輕居民缺乏交流場所的問題。明暢里社區位于武漢產業新城,由六個老村還建而成,有著深厚的人情關系。大魚營造與建筑設計團隊通過參與式調研發現,居民渴望一個友好而開放的空間,方便大家進行烹飪和社交等合作活動。因此,設計團隊選擇“老灶”作為社區符號,以半開放的空間設計手法,塑造了名為“共樂灶”的共享廚房(圖2),通過大面積的推拉窗消除室內外的邊界感,塑造社區場所的公共性;并用紅磚墻、實木家具和竹席吊頂等元素融入“老武漢”符號,創造了既具有設計美學又符合真實需求的社區公共空間。
(3)上海瑞虹共享會客廳“主理人制度”設計:為了提升居民的社區參與主動性,在瑞虹共享會客廳,大魚營造根據社區文化的特性設計友好的空間運營模式:以在地社群主理人為核心,引入三方專業團隊、志愿者等外部力量,回應真實的社區需求,實現了參與機制的有機創新。“主理人制度”邀請各社群主理人主動發起各類活動,激發瑞虹社群內生活力、自我服務能力和主動創造能力。瑞虹共享會客廳項目以空間載體為設計基點,結合“主理人制度”等配套服務設計,逐步納入不同參與深度的社區主體,激活社群活力,構建可持續的、網絡化的社區多元生態,如表2。
從活動理論和參與模型的角度出發,社區參與式設計需要設計者深度洞察社區主體的活動,將深層需求轉化為社區設計項目的參與目標,從而真正將社群勢能轉化為動能,在項目迭代中強化主體的社區認同感和獲得感,共同實現“共建、共治、共享”的空間治理目標。
而大魚營造社區作為實踐者,通過設計游戲工具包、空間載體和規則(制度),支持社區居民、志愿者、第三方等相關方參與社區發展過程,實現了社區參與的多層次、漸進式卷入。在設計方法或工具創新方面,大魚營造以社區主體的日常活動和社群關系為設計素材,開創性地采用卡牌游戲、社區空間和品牌符號、在地主理人制度等創新形式,有效提升了社區個體/ 家庭的參與意愿和動機,形成有能力、有作為的社區共同體。
三、活動視角下的社區參與式設計策略
方法服務于目的,社區設計實踐者需要從社會現實出發,選擇和改進適合社區設計目標的方法。參與活動視角下的社區設計目標是通過全流程、漸進式的社區參與,借助社區設計項目為共同的理解提供工具、為共同的討論提供框架、為共同的決策提供方法[8],推動社區發展目標的實現。當活動視角下的社區設計項目被視作一種社區議事工具時,能夠重構作為主體的參與者現有的社區慣性與權利關系,建設更富共情力、民主、平等與創造性的基層治理環境。
結合活動理論和共創設計、參與式設計等社區設計相關理論,遵循民主、公平、彈性的社區設計原則,本研究從社區符號、參與機制和參與基礎設施三方面提出對應的社區設計策略。
(一)關注時空維度,重構社區符號:社區符號解構是設計者調研和融入社區的首要任務。社區是一個持續生長的有機體,設計者首先需要先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切入,調研社區的文化背景、地域特性,了解社區的“人、文、地、產、景”,通過參與式的溝通和觀察來獲取社區知識,初步定位社區痛點和需求。
從社區關系建構的角度來看,社區符號重構是對社區共創愿景的解構與可視化,是平衡利益相關者之間權利關系的有益實踐。如大魚營造的明暢里共享廚房項目,以品牌、空間、社區活動等方式提煉和重塑“共樂灶”社區符號,在與社區相互學習的過程中逐步建立起社區本地網絡,有效調用了利于實現參與愿景的社區資本,培育社區內部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二)創新參與機制,激發社區主體性:多階段的參與機制創新能夠激活和包容多個參與層次的主體,貫穿著“參與式”調研、“參與式”規劃、“參與式”設計、“參與式”共創等社區設計全流程。從活動理論的視角來看,社區參與行為的低意愿與缺乏參與動機相關。因此,社區參與機制的創新需要社區管理者、社區設計師和社會工作者等專業群體協作,分析社區資產條件和社區隱性需求之間的供需關系,牽頭共創多元包容的社區參與模式。
近年來,眾多活躍的本土社區營造組織也在積極探索社區參與機制的創新,如大魚營造的新華社造中心、同濟大學牽頭建造的創智農園、草圖營造的碧波共樂園等。
(三)以多元社群運營為導向,提供參與基礎設施支持:社區居民作為社區最基本的主體,存在本地知識豐富和設計參與能力不足的兩面性。作為社區參與的基礎設施,社區空間、公共設施和設計工具包等物質資源能夠充分支持日常生活、社區治理和社區關系建構等多維度的參與活動,使多元社群參與到社區長期運營的過程中,促進社區的內生發展。
針對參與活動,社區設計實踐者以社區愿景索引、社區設計工作坊、社區游戲、共創活動指南、社區資產地圖、紀實記錄等載體,支持參與者充分表達自己對社區未來發展的想法,促進協作過程的有序進行,用創新解決方案有效回應社區需求。
結論
綜上所述,活動理論視角下的社區參與式設計是基于設計人造物的支持,激活全社區參與愿景共建和角色分工,共建共治包容、多元社區的設計過程。場所記憶和文化脈絡與社區主體的參與目標和動機密切,而社區參與和設計方案可視化的過程同時也是社區符號的生產過程。但無論是宏觀的設計框架和流程,還是具體的設計方法,都應將社區視作一個有機整體,基于社區的能力和需求,強調尊重社區聲音、賦能社區有效參與、開放共創對社區設計的積極價值和意義。
在社區發展和治理方面,提高居民參與意愿僅僅是社區設計的表層目標。而通過社區設計整合設計團隊、居民、村委會、社會組織、社區自組織等多方力量和資源,將參與行為轉化為深層的社區參與意識,才能真正實現基層自治、多元共治的深層次目標。
本研究主要從活動理論的視角出發,為社區設計參與活動提供了更加綜合的分析視角,但并未就具體社區類型對社區設計策略進行適用性上的細分。同時,對社區運營模式創新、社區參與工具包開發、居民參與能力建設、社區設計項目評估的研究仍有待進一步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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