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茶歌的辭格研究

安溪茶歌，又名“褒歌”，是一種在勞作中誕生的藝術形式，由鄉民們口口相授、代代流傳，距今已有數百年歷史。2021年，安溪茶歌入選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據《安溪縣志》記載，明代嘉靖年間，為躲避倭患，一些原本住在山下的鄉民上山開墾茶園，他們在茶園勞作時通過即興對歌來打破沉悶、消除疲勞、激發勞動熱情和動力，茶歌為茶農提供了情感表達、情緒宣泄的重要渠道，從此茶歌也作為一種娛樂的方式在安溪境內流傳開來，并代代相承保存至今。

安溪茶歌能夠取得非凡的藝術成就，修辭手法的運用功不可沒。安溪茶歌使用了各式各樣的修辭手法以使唱詞簡單易懂又朗朗上口，語言生動可感，趣味橫生。筆者根據《飄香的歌：安溪烏龍茶“鐵觀音杯”征歌大獎賽作品集》對安溪茶歌中的一些篇目進行了歌詞記錄及相關內容的解析，發現其大量運用了比喻、夸張、擬人、對偶等修辭格。下面將對此進行分析。

一、比喻

比喻，又叫“譬喻”，也即打比方，是用某些相類似的事物來比擬另一事物。根據比喻的構成要素的不同，比喻可分為明喻、暗喻、借喻三類。安溪茶歌中比喻的使用重在通俗易懂，唱詞要求淺顯生動、朗朗上口，所以茶歌中最常用明喻，明喻能將本體與喻體之間的相似關系清晰明顯地表現出來，使人一目了然，同時也使本體的形象更加清楚易懂。喻體的選擇也多為常見之物，以使比喻發揮最大的作用。

例1：綠葉紅邊似游龍，香飄萬里沁人心。（《名茶鐵觀音》）

例2：有一棵茶樹笑臉相迎，茶葉青青鑲著紅邊兒，狀如鋸齒香味正濃。（《夢中的鐵觀音》）

例3：哪怕我走到天涯海角，記憶里總流動著安溪的那片綠云，啊，那片綠云……（《夢牽情繞鐵觀音》）

例1將鐵觀音的形狀比作游龍，不僅突出了其綠葉紅邊的特點，更增強了氣勢。“龍”在我國是權勢、高貴、尊榮的象征，在閩南尤其如此。《說文解字》釋“閩”為“東南越，蛇種”。閩粵一帶古屬百越，多以蛇為圖騰。但隨著中華民族文化的融合，龍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崇拜象征物，在原先有蛇圖騰崇拜的閩粵民族更是對龍崇仰有加。以飛游奔騰的龍為喻體來對鐵觀音的特征進行描繪和渲染，賦予了靜態的鐵觀音以動態感，使其活靈活現，引發聽眾的聯想和想象，更增強了氣勢，富有感染力，凸顯了鐵觀音在安溪人們心中的不俗地位。例2將鐵觀音比作鋸齒，鋸齒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習見的物品，以鋸齒為喻體，突出了鐵觀音的形狀特點，通俗易懂，具體可感，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例1和例2都是為了突出鐵觀音綠葉紅邊的特點，但例1的比喻增強了氣勢，例2的比喻更直觀形象，可見喻體的不同使唱詞的表現側重點也不同。例3是借喻，用喻體直接代替本體，唱詞中將茶山比作綠云，形象生動地表現了茶山層層疊疊、一碧萬頃的特點，意境開闊。例3用生活中飄動的云彩比喻茶山，又賦予了茶山以運動感和生命力，正是這一座座郁郁蔥蔥的茶山養育了安溪的祖祖輩輩，表達了歌者對茶山的思念和熱愛，具有強烈的感染力。

二、擬人

擬人，就是把事物人格化，將本來不具備人動作和情感的事物當作人來寫，使之具有人格化特征，從而使事物顯得更加生動活潑，栩栩如生，也能令人感受到作者對該事物的強烈的感情，從而引起共鳴。

例4：“鐵觀音”香讓觀音也陶醉，“梅占茶”香令梅花也羞藏。（《有一個美麗的地方》）

例4中歌者通過想象將梅花人格化，用“羞藏”這一人特有的情態賦予了梅花以人的形態，因為梅占茶的香濃讓梅花都自愧不如，羞紅了臉。別出心裁的表達方式不僅使感情更顯真摯，準確傳神地抒發了歌者對烏龍茶的喜愛和贊美，也給人耳目一新、不落俗套的新奇感，留下深刻的印象。

三、對偶

對偶是指結構相同或基本相同、字數相等、意義上密切相連的兩個短語或句子，對稱地排列。對偶能夠使語言凝練，表現力強，富有音樂美。安溪茶歌是一種民間歌謠，其主要傳播方式是口口相傳，要求茶歌語言要通俗易懂、節奏感強，因此對偶是安溪茶歌中最常使用的一種修辭手法。

例5：好山一座仙韻美，好水一灣神韻爽，好歌一曲美韻傳，好茶一杯妙韻長。（《觀音韻》）

例6：千揉成鐵骨，萬焙香如故。余味共鄉情綿長，芳魂同心香永駐。（《名茶鐵觀音之歌》）

對偶就上聯和下聯在意義上的聯系可大致分為正對、反對、串對三類，安溪茶歌中大多使用的是正對，表示相似、相關的關系，內容上相互補充。例5中“好山”“好水”“好歌”“好茶”相對，句式整齊，音韻和諧，語言凝練，富有節奏美和音韻美，內容相互補充、相互映襯，前后映照，唱來朗朗上口。

例6運用數字“千”“萬”相對形成對偶，層層遞進，形式齊整，節奏鮮明，內容上凝練集中，概括力強，強烈突出了鐵觀音的香濃醇厚。

四、夸張

夸張是指故意言過其實，是為了達到某種表達效果的需要，對客觀的人和事物作或擴大，或縮小，或超前的描述。夸張能夠引起聽者豐富的想象和強烈的共鳴，并起到突出事物的本質和特征的作用。

例7：安溪家山出名茶，芳香遍九州，芳名滿天涯。（《想念烏龍茶》）

例7運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這一擴大式夸張的表現手法奇妙有趣，歌者用“遍九州”“滿天涯”形容烏龍茶的香氣和名氣，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又突出了烏龍茶的香味極濃、名聲極大，使歌者對安溪烏龍茶的贊美之情得到了極大的加強。

五、排比

排比就是把結構相同或相似、語氣一致、意思密切關聯的句子或句子成分排列起來，使內容和語勢增強。排比也是安溪茶歌中經常運用的一種修辭手法，它使歌者所要表達的情感更加充沛，內容也更突出，也使其更具有音樂美。

例8：在你沉寂的時刻，她唱起一支提神的歌；在你喜悅的時候，她堆起層層助興的浪波；在你孤獨的時辰，她又為你把痛苦解脫；在你迷醉的夢中，她把清心醒目的鄉音訴說了又訴說。（《祝茶歌》）

例8由三個復句構成排比，使整首歌的歌詞看上去非常整齊，無論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她”都在“你”身邊陪伴著、安慰著，表達了歌者對鐵觀音的深切感情和對家鄉的濃濃思念。全歌節奏感強，富有感染力，排比的使用使歌者所要表達的情感更加真摯濃烈，噴涌而出，增強了語言的氣勢，也突出了歌曲的重點。

六、拈連

拈連是利用上下文的聯系，把用于甲事物的詞語巧妙地用于乙事物，使語言生動別致，或含蓄風趣。

例9：醉了我的心，醉了我的夢，醉了我這異鄉品茶人。（《啊，醉了……》）

例9運用了拈連的手法，“心”“夢”“人”都用“醉”來修飾，表現了鐵觀音香濃醇厚，令人如癡如醉的特點，不僅使語言新穎別致，更突出了歌者對鐵觀音的欣賞和熱愛，加強了語言的生動美和藝術美，更能吸引聽者的注意力。

七、映襯

映襯是指為了突出主體事物，用類似的或相反的、相異的事物作陪襯。映襯可分正襯和反襯兩類。映襯的修辭手法，能夠突出正面或反面，或相異的事物的主體，增強情感表達的力度。

例10：細細品來慢慢嘗，好比茅臺顯神韻。（《啊，醉了……》）

例11：茶水勝似甘露，更比美酒情分厚。（《安溪人待客茶當酒》）

正襯是利用同主體事物相類似的事物作陪襯，如例10用茅臺襯托鐵觀音，表達鐵觀音的香味就像茅臺一樣有韻味，令人如癡如醉、流連忘返。反襯是指從反面襯托，利用同主體事物相反或相異的事物作陪襯，如例11用甘露和美酒來反襯鐵觀音，說明鐵觀音比甘露更好喝，比美酒更能增進感情，強調了鐵觀音的經濟價值和情感價值，更加突出了歌者對鐵觀音的熱愛和歌頌之情。

八、反復

反復是指為了突出某個意思、強調某種感情而刻意重復某個詞語或句子。在茶歌中運用反復，既表現了強烈真摯的思想感情，也大大增加了歌曲的韻律美。

例12：你從白云中走來，白云中走來，你從紫霧中走來，紫霧中走來，捧出一縷淡淡的清香，捧出一縷淡淡的清香，醉了五湖醉了四海。啊，鐵觀音，鐵觀音，鐵觀音，鐵觀音，你這烏龍茶魁，人人將你珍愛。你從神話中走來，神話中走來，你從盼望中走來，盼望中走來，留下一個嫵媚的微笑，留下一個嫵媚的微笑。印在人心再難忘懷。啊，鐵觀音，鐵觀音，鐵觀音，鐵觀音，你這烏龍茶魁，人人將你期待。（《鐵觀音之歌》）

例12中運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增強了語音的往復之美，并通過不斷反復強調了歌曲所要表達的中心，加深聽者的印象，更加便于記憶和傳唱，同時也使情感更加真摯充沛。安溪茶歌中使用反復修辭格的歌曲較多，大多是在結尾處反復，以符合韻律要求，也使重點更突出，如《想念烏龍茶》《夢中的鐵觀音》《故鄉珍品心頭掛》等。

安溪茶歌以其優美的語言、充沛的情感、豐富的辭格、獨特的唱法得以歷代傳承，其文化價值影響深遠。語料的豐富性是語言研究的基礎，目前仍有大量流傳于民間的茶歌還未能被記錄下來，這里選用的材料只是冰山一角，安溪茶歌中蘊藏著豐富的修辭性話語仍待挖掘，是人們研究方言修辭的百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