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湖南五大高腔劇種以曲牌聯套體結構存在與發展。如今,以曲體結構板腔化因素——“滾調”曲體結構成分的加入,“定腔樂匯”唱腔旋律的變奏出現,造就以【山坡羊】曲牌為代表的湖南高腔劇種曲牌結構板腔化的現象。湖南高腔劇種曲牌板腔化,離不開弋陽諸腔的“滾調”加入、“改調歌之”“錯用鄉語”的地方性轉變、板腔體音樂對曲牌體音樂的反向滋養、受眾群體的審美需求改變等原因。基于此,筆者以長沙湘劇高腔、衡陽湘劇高腔、常德漢劇高腔、辰河戲高腔、祁劇高腔五大湖南高腔劇種中共存的【山坡羊】曲牌為代表,探索湖南高腔劇種曲牌板腔化特點。
關鍵詞:湖南高腔劇種 【山坡羊】 曲牌體" 曲牌群" 滾調" 板腔化
湖南戲曲音樂,分為地方大戲與民間小戲。湖南地方大戲為高腔、昆腔、彈腔、低牌子共存的多聲腔戲曲劇種。其中,湖南高腔劇種包括長沙湘劇高腔、衡陽湘劇高腔、常德漢劇高腔、辰河戲高腔、祁劇高腔五種。當弋陽諸腔傳入湖南“只沿土俗,改調歌之”,承襲南北曲,融入楚巫儺文化,吸收當地民歌、說唱諸曲,引進佛曲、道偈,逐漸形成風格各異的湖南高腔劇種。湖南高腔劇種雖被公認為典型的曲牌體音樂結構,但筆者于近幾年的湖南戲曲音樂實地考察中發現:此五大高腔劇種中存在曲牌體板腔化現象。基于此,筆者以湖南五大高腔劇種中共存的【山坡羊】曲牌作為代表曲牌展開闡述、分析。
一、兩版【山坡羊】對比
湖南高腔劇種中【山坡羊】曲牌作為只曲曲牌、套曲曲牌使用。本文所探討的核心問題:湖南戲曲音樂的曲牌體板腔化,主要聚焦于【山坡羊】曲牌的聲樂曲牌唱段及相關劇目。《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中10首清代【山坡羊】及又一體曲牌為現存較早的【山坡羊】聲樂曲譜(以下稱《九宮》【山坡羊】)①。于相關田野考察中,筆者了解到【山坡羊】曲牌為湖南高腔劇種中,迄今發展最好、流傳最廣、最有地方特色的聲樂曲牌之一。基于此,筆者通過此兩版曲牌對比來說明,以【山坡羊】為代表的湖南高腔劇種存在曲體結構融合現象。
(一)《九宮》曲牌【山坡羊】
《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譯注》(以下稱《新定九宮》)共收錄10首清代南曲【山坡羊】與【山坡裏羊】南詞商調正格聲樂牌。以二字起【山坡裏羊】為古曲,三字起【山坡羊】為近曲。其一,調式結構:四曲【山坡裏羊】和六曲【山坡羊】均為三個樂段組成的凡字調羽調式曲牌。其二,旋律特征:依照《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譯注》所載的八種【山坡羊】曲牌框架腔,筆者對比總結出【山坡裏羊】與【山坡羊】的旋律走向可大體概括為六(五)六工尺上(見表一);樂句結束音為尺上四、合四、上四、上尺上。
(二)湖南高腔劇種曲牌【山坡羊】
湖南高腔劇種【山坡羊】與《九宮》【山坡羊】存在一定的繼承性與發展性。雖然,目前無法確定《九宮》所收錄的此10首清代【山坡羊】是否傳入過湖南地區,但以上共性特點說明此兩版【山坡羊】具有一定的聯系性與繼承性,可以進一步對比分析。
今湖南高腔劇種【山坡羊】中的旋律大體走向,基于《九宮》【山坡羊】的六(五)六工尺上而發展。此核心旋律片段,于擴腔、重復、加花等發展手段多次反復出現在湖南高腔劇種的腔句、滾調、幫腔中。正因為相關旋律發展手法的運用,滾調、幫腔等新曲體結構成分加入,使得【山坡羊】曲牌成為非純粹、非規整的曲牌體結構。如常德漢劇高腔由【山坡羊】曲牌所創的《思凡》劇目中的《小尼姑年方二八》唱段(見譜例1)的腔句、幫腔,于《九宮》【山坡羊】的核心旋律片段(見譜例2)的基礎上加花、擴腔發展。
總而言之,兩版【山坡羊】存在繼承性、發展性。湖南高腔劇種【山坡羊】在繼承《九宮》【山坡羊】相關旋律特征的同時,運用大量的旋律發展手法對所繼承的核心片段進行變奏發展,并布局于高腔聲腔劇種特有的滾調、拖腔以及幫腔曲體成分之中,導致原規整曲體結構的曲牌體無法承載如此豐富的曲體內容,從而形成非純粹的湖南戲曲音樂曲牌體曲體結構。
二、板腔化的【山坡羊】曲牌體結構
基于第一部分對比分析,得出湖南高腔劇種【山坡羊】曲牌為非純粹的曲牌體結構,主要為“滾調”這一曲體結構成分的加入,特色腔句中“定腔樂匯”的模式性使用。其中,“滾調”是板腔體音樂的主要來源之一,特色旋律的模式性運用也是板腔體音樂的創腔手法之一。故而,將以此展開探索湖南高腔劇種【山坡羊】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的因素、原因所在。
(一)曲牌體板腔化因素
其一,“滾調”曲體結構成分的加入。湖南高腔劇種為“腔流結合”曲牌體。“腔”為字少腔多的腔句,“流”基于青陽腔“滾調”發展為“放流”。“腔”為抒發性句式,“流”具有數板、垛板、流水板的性質。
“滾調”的加入使湖南高腔劇種的曲牌體結構板腔化。“滾調”又稱“滾唱”“滾白”“加滾”等,興起于明代萬歷年間,以齊言句形式對弋陽諸腔的正體曲文起到解釋、說明、補充。湖南高腔劇種,尤其受到青陽腔“滾調”的影響,大量的七言、五言等齊言句式或者自由句式插入原南北曲所屬的正格曲牌當中,成為在起腔句后運用大段“滾調”,再于結束處承用幫腔梢尾的變格曲牌。
吳新雷主編的《中國昆劇大辭典》指出“‘滾調’的出現標志著曲牌體戲曲向板腔體戲曲過渡的開始。”③“滾調”是以韻文為齊言句的正體形式,蘊含著戲曲板腔體風格,是板腔體戲曲生成的主要源頭之一。當“滾調”插入曲牌體戲曲音樂中時,實則突破原曲牌體劇種規整的長短句曲體結構,形成板腔化的曲牌體。
如劇目《思凡》中的《小尼姑年方二八》為【山坡羊】曲牌所創,于湖南五大高腔劇種中均存在。祁劇高腔、常德漢劇高腔《小尼姑年方二八》中“一殿秦廣、二殿楚江、三殿宋帝、四殿忤官、五殿閻羅,任由他上刀山、下油鍋、鋸來鋸、磨來挨,不怕不怕真正不怕。”④為對偶句與長短句相結合的滾調。此為小尼姑色空逃出尼庵,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心理活動詮釋,并以通俗易懂的基調,按激滾而下的風格將此唱段推向高潮。
其二,“定腔樂匯”唱腔旋律的變奏出現。板腔體結構形式的形成乃是基于民間音樂變奏方法,在一對上下句的基礎上,采用擴板加花、抽眼濃縮、加頭括尾、放慢加快、翻高翻低、移宮犯調等手法,用一個片段、一個樂句或一個曲牌為基礎來發展曲調。在變奏中仍以速度和節奏變化為中心,再輔以旋律上及其他的變化。板腔體結構是區別于曲牌體戲曲結構的重要方面。
曲牌體是具有獨特唱腔與相對固定格律的演唱單位。各曲牌之間存在一定的獨立性與獨特性。今湖南高腔劇種存在板腔體音樂中唱腔類型化的音樂特點,即由一個片段或一個樂句創腔的“定腔樂匯”于一個曲牌乃至曲牌群中變奏出現。每個高腔劇種將各地幾百首甚至上千首獨立曲牌歸納總結為具有特色腔句的類型化曲牌群。對于【山坡羊】曲牌而言,作為獨立曲牌,也作為曲牌群存在。如長沙湘劇高腔中【山坡羊】類曲牌群,含【山坡羊】【桂枝香】【望吾鄉】【紅納襖】【青納襖】【懶畫眉】【楚江吟】、北【香羅帶】、北【解三酲】獨立曲牌⑤。每個曲牌群以特色腔句區別其他曲牌群,即第一首獨立曲牌【山坡羊】中的第一腔(一般為前兩腔中的一腔)。而該曲牌群中【桂枝香】【紅納襖】等曲牌均包含此特色腔句,并通過重復、擴腔、縮腔等發展手法發展各獨立曲牌。其中,具有血緣關系并屬于同一層級的獨立曲牌,特殊于詞格、幫腔和板式形式,以及一般腔句的排列順序。
總而言之,湖南高腔劇種存在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的現象。其主要在于吸收弋陽諸腔之“滾調”,此為板腔音樂的重要源頭之一,并打破原曲牌體具有獨特唱腔與相對固定格律的音樂特色,吸收板腔體音樂“定腔樂匯”唱腔旋律的變奏手法,運用于【山坡羊】等獨立曲牌甚至【山坡羊】類等曲牌群中。基于以上兩大因素,共同造就今湖南高腔劇種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現象。
(二)曲牌體板腔化原因
湖南高腔劇種存在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的原因,筆者認為可以從歷史原因、地方原因、創作原因以及審美原因四個方面展開論述。
其一,歷史原因:弋陽諸腔之“滾調”的影響。弋陽腔源于江西弋陽,即今之高腔,所唱均為南曲。明代中葉時期,弋陽腔流傳地區十分廣闊,在此流傳過程中衍生出樂平、徽州、青陽等支腔,可見弋陽腔為集合名詞性質。今各地流傳的高腔,于弋陽腔系基礎上發展而來。弋陽諸腔流傳至湖南地區,與湖南當地民間音樂相結合,用湖南地方方言演唱,形成風格各異的湖南五大高腔劇種。湖南高腔劇種為“腔流結合”曲牌體。“腔”為字少腔多的腔句,“流”基于青陽腔“滾調”發展為長沙湘劇高腔與衡陽湘劇高腔的“放流”、常德漢劇高腔的辰河戲高腔“數板”、祁劇高腔的“數句”。滾調作為板腔體音樂的發源之一,當其加入屬于曲牌體音樂的湖南高腔劇種中,使其成為具有板腔化特色的曲牌體音樂。
其二,地方原因:“改調歌之”“錯用鄉語”的變遷。湖南高腔劇種在發展過程中融入湖南當地的民間音樂、宗教音樂,其音樂旋法、演唱風格均能聽出當地傳統音樂的地方特色。湖南高腔劇種在地方化的同時,其曲牌體音樂的內容、結構可能遠不是早期作為文人聲樂曲牌之專曲專詞的相關含義與形式。但于歷代曲牌音樂的擴散、交流、輻射、滲透等傳播方式、途徑中,呈現出曲牌音樂一曲多用、一曲百唱的時代縮影樣態,并成為相對類別化的曲牌群。基于此,通過特色腔句來辨別各個曲牌,以及具有類似旋律的曲牌組合成具有血緣繁衍關系的曲牌群。這種由一個片段或一個樂句創腔的“定腔樂匯”為一個曲牌乃至曲牌群的變奏手法,是板腔體音樂區別曲牌體音樂的創腔手法之一。今湖南高腔劇種在地方化的過程中,呈現出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的特點。
其三,創作原因:曲牌體音樂的僵化與板腔體音樂的反向滋養。曲牌體音樂是板腔體音樂出現之前最主要的曲體結構。曲牌體音樂為依曲填詞的形式,依據平仄四聲譜曲,選用長短句格式填詞。若重新填入新詞必須與原唱詞保持相同格式的曲體結構。而板腔體音樂是以某一曲調作為基礎,通過節奏、節拍、速度、宮調等變化,采用擴充、緊縮來發展音樂唱腔。今湖南高腔劇種打破原規整的曲牌體結構,如從詞格等方面來看與南北曲的曲牌已經相去甚遠,現已經形成長短句與齊句式相結合的結構。此離不開弋陽諸腔入“湘”隨俗過程中與湖南傳統音樂相結合,如板式變化更加豐富多變,增加節奏律動感的同時,突出曲牌體音樂的戲劇矛盾沖突,此在新編劇目中常常使用。
其四,審美原因:受眾群體審美需求的改變。我國戲曲音樂主要分為昆曲與高腔兩大最為古老的聲腔系統。而高腔十分貼近群眾,尤其是廣大農民。高腔生長于民眾這片沃土,反映群眾的喜聞樂見,并將相關歷史文化知識通過戲曲音樂形式反饋、普及給廣大人民群眾。今湖南高腔劇種曲體結構的融合,離不開湖南民眾相關審美需求的改變。形成于民歌小調的板腔體音樂由一個腔調的各種板式發展而成,并擅長通過板式結構的變化來表達不同人物情感與故事情節。湖南高腔劇種板腔化的現象離不開板腔體音樂豐富多彩的藝術表現力,其也是湖南人民群眾審美需求的改變所導致。
總而言之,湖南高腔劇種曲牌體音樂板腔化的現象,離不開弋陽諸腔之“滾調”影響的歷史原因;“改調歌之”“錯用鄉語”變遷的地方原因;曲牌體音樂的僵化與板腔體音樂的反向滋養的創作原因;受眾群體審美需求改變的審美原因。此四個原因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關系,共同造就今湖南高腔劇種曲體融合的特點。
三、結語
湖南五大高腔劇種以曲牌聯套體結構存在與發展。每一個獨立結構的單一曲牌是曲牌聯套的最小結構單位,其于一個又一個的結構聯綴中推動整個湖南戲曲音樂運轉。如今,以曲體結構板腔化因素——“滾調”曲體結構成分的加入,“定腔樂匯”唱腔旋律的變奏出現,打破恪守僵化的詞曲格律陳規,造就以【山坡羊】曲牌為代表的湖南高腔劇種曲牌結構板腔化的現象。湖南高腔劇種曲牌板腔化,離不開弋陽諸腔的“滾調”加入、“改調歌之”“錯用鄉語”的地方性轉變、板腔體音樂對曲牌體音樂的反向滋養、受眾群體的審美需求改變等原因。此演變為湖南高腔劇種提供了更好的劇情設計、角色表達、舞臺呈現。
注釋:
①馮光鈺:《中國曲牌考》,安徽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77頁。
②筆者自制。
③吳新雷:《中國昆劇大辭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8頁。
④李少先:《常德高腔音樂集成》,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3~14頁。
⑤此曲牌群分類,出自《中國戲曲音樂集成》編輯委員會:《中國戲曲音樂集成·湖南卷》,文化藝術出版社,1992年,第506頁。
作者簡介:胡楊,中國藝術研究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