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是用實物資料研究人及其文化的科學,而人及其文化具有社會性或群體性,為此,一般而言,考古學很少去研究個體。我們通常所說某某“考古學文化”,都是指人的群體性文化。然而,隨著科學的發展,出現了“個體學”,它是以人的個體為研究對象,并從人的個體生存狀態來研究人的社會角色、生活水平、行為模式、文化特征等問題。事實上,個體與群體本身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一對范疇,個體是指處于一定社會關系中,在性別、能力、氣質、社會作用及地位上有區別和有生命的個人,群體則指一定數量的個人通過一定的社會關系而結合起來的集合體。很明顯,沒有個體就沒有群體,在群體中,每個個體都具有獨特的個性品質和社會存在價值,具有獨一無二性、不可重復性和不可替代性。可以說,沒有對個體和個體文化的認知,沒有對個人的實踐性、多樣性、異質性的研究,也很難深入認識社會群體性文化的內在結構、復雜性內涵、發展水平以及群體關系等方面。
“個體考古”能夠通過考古資料研究不同時代的個體身份、個體生活、個體經濟、個體文化、性別文化差異、個體比較、個體和家庭關系、個體與群體關系、個體變遷史、家庭變遷史等問題。應該說,考古界已經開展了若干“個體考古”的研究,具體表現為:
一是對歷史文獻中有記載的歷史人物的墓葬及其文化之考古,這方面以帝王陵的考古最為常見,如西漢海昏侯墓考古、曹操墓考古等,這類個體墓葬出土資料對認識中國漢魏時代帝王階層的個體特征、個體生活以及個人經歷、個人愛好、個人信仰、個人地位等有直接作用。
二是墓葬中出土有墓志等可以證明墓葬主人身份的考古發現。這方面以東漢以降墓志開始盛行后的個體墓葬考古資料最為多見,特別是在西安、洛陽、南京、鄴城、大同、北京等古都城市附近發現這類墓葬較多。宋代開始,墓志在全國各地流行,考古界發現的能夠證明墓葬主人身份的宋元明清時代的墓葬材料更加多見,為開展個體考古提供了大量珍貴資料。如學者們利用南京發現的此類材料并結合相關文獻對六朝時期世家大族王氏、謝氏、顏氏、溫氏等開展深入研究,揭示了他們的個人史和家族史及他們的社會角色、個體行為、思想觀念等。也有學者利用這些材料討論我國古代不同階層婦女的個體史,開拓了女性考古的新領域。
三是一些墓葬、住宅等與個體生活直接相關的遺跡之考古。史前時期和歷史時期的此類材料都可以幫助我們開展個體考古研究,正是這些材料可以讓我們觀察到不同時代、不同區域、不同族群、不同家庭、不同性別、不同社會階層、不同職業、不同信仰甚至不同個性的“個體”的生活方式、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形態、社會化行為模式、兩性的文化差異、個體行為和角色的空間區別及時代演化,從而讓我們能夠細節化地探索社會的基本構成單元—個體的社會存在與一般發展規律。包括對兩個及兩個以上個體的關系活動所呈現的家庭、家族、社群的結構性認識。
正如研究“個體學”的學者們所言,社會是以個體為基本單元,是由兩個及兩個以上個體的關系活動而不斷疊加及排列復合而成,任何復雜的社會都可以具體地分解為兩兩相對的關系或再到個體的關系之存在,這種存在在不同的時代和社會中不是恒定的,而是隨著時空的變化而有所變化,但無論哪個時代、哪個空間,兩個個體的相互作用的關系必然遵循個體的屬性和規律,即每個個體都是自身屬性和規律的效力主體和文化表達,因此,“個體學”包括“個體考古”,也必然是構建高于個體的相關社會科學基礎認知和基礎理論的科學,或者說,“個體學”“個體考古”是可以解釋由最微觀的普遍個體及由個體所構成的最復雜、最宏觀的社會群體運動規律的科學。
從這個意義上說,“個體考古”能夠讓我們從點到面系統化地認識每種社會狀態、生存方式和文化存在。為此,考古學家們在堅持從群眾性現象研究人類的歷史、文化、文明、人際關系等問題的同時,也能關注從個體材料出發研究人在不同時代所呈現的生存、生活、生產狀態,以及由各種個體關系所建構的人的生存世界,那么考古學也許會為新興的“個體學”以及由此帶來的各種新的觀察視角及其發現貢獻更多的智慧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