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譜視角中西周倗國的等級制度

古往今來，在欲望行星上，不同社會等級的人群對社會資源的占有情況存在巨大的差異。其中，“民以食為天”，食物資源的消費最能體現不同時空下人群等級的差異。

近來，基于“我即我食”的原理和穩定同位素分析“古今一致”的特性，“對考古遺址中出土的各種生物遺存進行穩定同位素分析，根據同位素分餾的理論和原理，回答與古食譜、溯源、古生態和健康等方面密切相關的重要考古問題和科學問題”的穩定同位素生物考古學成為還原先民食物結構最重要、最常規的方法，可以有效重建先民的主食結構和食譜特征，食譜視角下的社會等級制度也得以還原和研究。

山西橫水倗國墓地是200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之一，發掘工作獲得2006年國家文物局“田野考古獎”一等獎。墓地排列整齊，等級分明，出土器物豐富。青銅器銘文研究顯示，橫水墓地是西周分封的諸侯國—古倗國的墓地，并不見于先秦史料記載。具體而言，倗系隗姓，而隗姓屬于狄人的姓，倗國是被商周文化同化中的戎狄之國。

喪葬制度、墓葬規格、隨葬品及其組合群可以直接生動再現特定時空范圍內的社會等級制度。其中，喪葬制度包括埋葬制度、喪禮制度和喪服制度，都具有等級分明和形式繁縟的特點。天子有天子的規格，平民有平民的規格，低層級人群不可僭越高等級人群的墓葬規格。隨葬品及其組合群更是生動再現等級的差異，平民幾乎沒有隨葬品，達官貴人則隨葬無數珍奇異寶。通過上述標準的區分和鑒別，倗國墓地的人群可以被明確區分出國君倗伯、普通貴族、倗伯的殉人、貴族的殉人和普通人等。他們占有的社會財富存在著極大的區別。

通過對倗國墓地出土人和動物骨骼碳、氮穩定同位素分析，也證實了西周時期不同階層的食物結構存在顯著差異。西周倗國先民主要以粟黍農業及其基礎上的家畜飼養業為生。隨時間發展，貴族階層擁有越來越多的機會獲取更多的動物蛋白，這可能和農業及家畜飼喂業的整體發展有關，也可能和食物分配制度的固化有關。

整體上，等級越高消費的肉食資源或C3類食物越多，即倗伯和貴族消費大量相關食物，普通人則幾乎沒有機會獲得。就殉人而言，倗伯的殉人比貴族的殉人消費了更多的肉食資源或C3類食物。從食譜的角度，可以推測倗國的社會階層從上到下可能為：倗伯（碳值-11.5±1.3‰，氮值10.6±1.8‰，n=2）、貴族（碳值-8.7±1.1‰，氮值9.5±1.1‰，n=23）、倗伯的殉人（碳值-9.0±1.9‰，氮值9.3±0.7‰，n=12）、普通人（碳值-7.9±0.7‰，氮值8.8±0.7‰，n=27）和貴族的殉人（碳值-7.7±0.3‰，氮值8.3±0.5‰，n=18）。倗伯消費最大比例的肉食資源和C3類食物，可能是大米、牛肉、羊肉乃至鹿肉等各種野味。絕大部分貴族和倗伯的殉人的相關值極其接近，倗伯的殉狗（碳值-8.0‰，氮值6.8‰，n=1）則和普通人的相關值較為接近，這說明了倗伯的殉人及殉狗地位的特殊性。

結合考古證據，倗伯的殉人可能分為兩個群體。第一個群體可能就是普通殉人，食物結構和普通人較為接近。部分與倗伯食物結構接近的殉人個體，他們可能為貴族，這和《詩經·黃鳥》中的記載相似。具體而言，秦穆公卒，子車氏三良從死，秦國國民憂傷，“交交黃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交交黃鳥，止于桑。誰從穆公？子車仲行……交交黃鳥，止于楚。誰從穆公？子車針虎”。顯然，同時期臨近區域的相關事件在文獻和考古中得到了互證，秦國三良從死屬于文獻記載，倗國貴族殉葬國君則是考古實證。

當時食用大米的歷史細節也得到了還原和重建。西周時期，北方地區大米屬于奢侈品。發掘者發現一個貴族隨葬了一簋大米瘦肉粥，但他生命里絕大部分時間則幾乎完全以C4類粟黍食物為生，這證實大米等C3類食物在西周時期對普通貴族而言也是很珍貴的。同時，牛作為重要的勞力，盡管被禁止食用，但倗伯和部分貴族對其均有大量穩定的消費。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倗國墓地男女之間的食物結構并沒有差異，他們長期大量穩定地消費粟黍類食物。到了東周時期，隨著小麥在晉南地區的推廣和消費，長治屯留余吾墓地女性開始更多地消費小麥，男性則依然以粟黍為食，這應該和女性地位的下降密切相關。具體而言，在北方傳統的粟黍農業體系之下，華夏先民習慣以粒食來食用粟黍，被稱為“粒食之民”。東周時期，小麥也以粒食的狀態被消費，但食用口感差，往往被認為是有毒的食物。俗語“原湯化原食”，原意是食用小麥，務必要喝煮小麥的湯來解毒。（曾雄生《，從“麥飯”到“饅頭”—小麥在中國》，《生命世界》2007年第9期）因此，當時低劣的粒食小麥成為地位低下的女性的主要食物來源。

縱觀全球，美國Cahokia Mound 72墓地（年代在公元1050—1150年間）社會等級高的人群的隨葬品多，埋葬形式上也極為特殊，同位素分析結果顯示這些人消費了更多肉食資源，但低等級人群則主要以玉米為生。又如丹麥中世紀一處修道院埋葬的農民、僧侶和上層人士的同位素分析顯示，上層人士消費更多的陸生動物資源和部分海生資源，且與僧侶食物結構接近，農民則主要以植物性食物為生。由此可見，不同時空范圍內不同等級人群對不同類型和不同質量的食物資源分配存在巨大差異，從食譜的視角下可以瞥見社會等級制度固化的具體鮮活案例。

（作者袁荷湘為山西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碩士研究生；侯亮亮為山西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