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友人花房,見一方巴掌大小的石塊擱置花盆邊。此石色澤深褐,表層漾滿皸裂紋,少許棱角更顯突兀。隨手拾起,溫潤如玉,遂把玩掌心,不舍放下。
友人笑道:此石丑陋,卻是琥珀原石,可作雕刻用,只是無人意會,久而丟棄,若中意,送給你,也算物盡其用。
帶石歸家,琢磨良久,因無巧妙構思,無從下手。友人建議:適逢龍年,何不雕龍?我豁然開悟,這石塊長短適當,正好可以雕枚琥珀龍扣。只是久未動刀,不知圓雕技法可還記得,心下惴惴不安。
擇一空日,見藍天如幕,草木溫馨,乃列畫筆、刻刀、牙機、磨機于案幾,沐手端坐,畫筆執于掌中,畫數道線條勾勒出棱角,刀劈斧斫下,原石真容漸露,卻見溫潤細膩,色澤淡黃,三五條線狀淺白紋理貫穿其間,若隱若現,矯若游龍。千年琥珀萬年蜜蠟,這蜜蠟來得意外,來得驚喜。
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我依著天然紋理描出線條,繼續施刀,須臾,一枚圓形面包圈已蜷于手心。
打磨數日,愈圓潤,愈豐盈。此圈在我心頭盤桓良久,卻不知盤龍如何下筆。想那好龍的葉公,信手拈來,于布帛于墻壁于萬物,龍皆可躍然其上,栩栩如生,龍若在心中,何愁落筆?
我思緒萬千,心如蟻噬,屢舉刻刀,旋又放下,怕一刀前功盡棄,又怕落得個四不像!
友人笑嘆:畏首畏尾,怎可成功?舍得舍得,須知有舍才有得。
我頓時釋然,搬出《山海經》,逐細察看中國龍,有應龍、青龍、燭龍、夔龍、蛟龍、虬龍、蟠龍、金龍,各具形態,眼花繚亂。掩卷而思,良久,胸有成竹。
畫筆翻飛,底稿完結,心中之龍躍然面包圈上。刻刀、牙機,騰挪輾轉五指間,刻刀薄如紙片,沿厚拙圈口小心切入,針似鉆頭,勾連線條,深入淺出。歷月余,身居斗室,不問云水,不染煙霞,心心念念的龍扣終于雕琢而成。
去見友人。
友人迤迤然打開袋口。見深淺映襯的鵝黃緊裹奶白紋理,凹凸起伏的線條猶如溪水過澗。一長須蒼龍,昂首擺尾,鱗爪飛揚,大有穿云破霧之勢。友人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眼前之物的前身,竟是一塊慘遭遺棄的頑石。
我告訴友人,這龍扣歷經千刀,雖有形,卻失蜜蠟本真,倒頗有賣弄之嫌。再說了,它來自你的花房,今日回贈,也算物歸其主。
明代玉雕大師陸子岡,少時名聞朝野,能將一支玉簪上的水仙雕刻得如發絲纖細。雖身懷絕技,他贈給好友的玉牌上,卻沒有任何紋飾。世間絕技,焉有窮盡?大道至簡,方得始終。祈愿友人心中無飾,身亦無事,一生平安順遂。
徐華敏: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熱愛雕刻、書法、繪畫,散文隨筆若干,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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