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瓦民族樂器“查達干”初探及與中國箏的比較研究

摘要：“查達干（chadagan）”是圖瓦共和國重要的彈撥樂器之一，筆者采用田野調查的方法，于2017年前往圖瓦共和國，記錄其起源、流變、形制及音樂特征等方面的相關問題，并對查達干的演奏進行現場記錄，意在對查達干進行音樂表演方面的剖析，并比較其與中國古箏之異同，進而深入解讀查達干背后的人文色彩與文化內涵。

關鍵詞：chadagan" 查達干" чадаган" 古箏" 表演藝術

一、查達干的歷史起源

查達干（英語：chadagan，圖瓦語：чадаган），是一種圖瓦齊特類樂器。通常有16根弦，弦制為五聲音階。琴弦的數量可改變，既可彈撥，也可用細棒敲擊演奏①。

筆者到達圖瓦采風，通過當地老師“口傳心授”的授課方式對查達干進行研究。先后與藝術學院綽杜拉·圖瑪特老師、圖瓦國家民族樂團查達干演奏家Sayluk老師、Ugulza樂團查達干演奏家Seseg老師、圖瓦民族音樂女子樂團Tumat Choduraa Semis-oolovna老師進行演奏學習與交流。

關于查達干的歷史起源，現無定論，筆者目前尚未找到實證資料。圖瓦共和國首府克孜勒博物館的樂器學專家及演奏家們認為，圖瓦在元朝、清朝時期隸屬中國管轄，因此，二者存在一定的關聯。筆者根據歷史資料和了解的相關口述民間傳說整理如下：

（一）史前文化的影響

唐初時期《北史》《隋書》中對于“都播”（又譯“都波”）的描述，為目前學術界公認我國對圖瓦人最早的文獻記載。宋代《新唐書》中記載圖瓦人為古代匈奴、突厥之后代。至元代，《元朝秘史》中記載：“兔兒年，成吉思汗命拙赤領右手軍，去征林木中百姓，令不合引路，斡亦剌種的忽都合別乞比萬斡亦剌種，先來歸附，就引拙赤去征萬斡亦剌。入至失黑失惕地面，斡亦剌禿巴思諸種都投降了”?！岸d巴思”即為圖瓦，此后，圖瓦一直被蒙古所掌控。

圖瓦的早期歷史和其與周邊民族的互動對查達干的起源有著重要影響。匈奴、鐵勒等民族的音樂傳統和游牧文化都為查達干的形成提供了豐富的土壤。在這些早期文化中，音樂和樂器不僅用于娛樂，更在宗教儀式和慶典活動中占據重要地位。查達干就是在圖瓦人不斷遷徙和與其他文化交流的過程中，逐漸發展并融入到他們的文化傳統中的。因此，可以說，查達干的起源深深植根于圖瓦早期的游牧生活和多民族融合的歷史背景中。

（二）文化交流和融合

圖瓦地處中亞，歷史上是多個民族和文化交流的交匯點。鄰近地區如蒙古、哈薩克斯坦和西伯利亞的傳統音樂對圖瓦民族樂器的形成和演變產生了重要影響。獨特的地理環境以及多重的文化融入，使圖瓦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游牧文化。

18世紀之前，薩滿教一直是圖瓦的主要宗教信仰，他們認為萬物皆有靈，且可以通過薩滿建立與自然的交流，薩滿通過樂與舞，將人類的訴求告訴神靈，并向人類轉達神靈的反饋。元代后，藏傳佛教漸漸傳入圖瓦。如今，薩滿教、佛教在圖瓦共生共存。但薩滿教依舊具有很大的影響力，也深深影響了圖瓦的音樂。圖瓦的主要民間樂器有拉弦樂器：依格勒（IGIL）、拜占奇（BYZAANCHY）；彈撥樂器：多普盧爾（DOSHPULUUR）、口弦（XOMUS或khomus）、查達干；吹奏樂器：蘇爾（SHOOR）；以及眾多打擊樂器。

（三）民間傳說

筆者通過搜集資料，較為詳實的版本為：“從前有一位年長的可汗（統治者），他有過兩任妻子但都沒有孩子。為了有一個繼承人，可汗從農民中找到了一個年輕美女作為妻子。雖然她不愿意，卻還是被強迫嫁給了可汗。不久后，她生了一個兒子，但由于不愛可汗，拒絕喂奶?？珊辜泵φ髑罄锏囊庖?，喇嘛建議召集歌手、說書人和音樂家來幫助。于是，一位老人被召來，他制作了一種樂器——查達干，用落葉松木做盒子，鋪上羊腸并放上羊蹄。當琴弦在微風中響起，老人拿起查達干，開始唱歌，歌頌家鄉、人民和這位年輕母親給了他們一個繼承人。優美的歌聲和琴聲讓年輕的母親感動，她流下淚水，立刻跑去抱起孩子并開始喂養他。可汗見狀，大喜，重賞了老人?！?/p>

這個傳說不僅講述了查達干的起源，還體現了圖瓦人民在音樂中寄托的情感和文化。查達干不僅是一種樂器，更是圖瓦歷史和文化的重要象征，通過音樂表達對自然、家庭和社會的敬意。

二、查達干的基本形制與演奏技巧

（一）查達干的基本形制

查達干琴身為木質，形狀一般為梯形，琴弦材質為鋼弦與尼龍弦，琴碼早期使用牛骨或羊骨制成，如今均使用木質。撥弦演奏時，音色婉轉動聽，而使用琴筧敲擊演奏時，音色明亮清脆。

查達干早期體型較大，主要表現為箱體大、琴弦長、音色渾厚圓潤、音域寬（琴弦最多達40根，8個音區）、音量大等特征，目前，實物藏品存放于克孜勒藝術學院。后隨著學習查達干的人數增多，為了使樂器攜帶方便，人們便將查達干整體縮小。據了解，圖瓦現存弦數最少的查達干僅有15根琴弦，3個音區，（五聲音階）正如圖瓦共和國國家民族樂團演奏家所用的查達干。

對于查達干現在的形制，據綽杜拉·圖瑪特老師所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俄羅斯對圖瓦人民進行控制，不允許他們彈奏及演唱自己的音樂，于是將樂器都銷毀。但人們為避免本民族音樂消失，便將樂器與家務器皿結合，在曬麥子器皿（如圖1）的背面安裝琴弦，使之成為今天的可彈奏樂器查達干。在夜晚，女性會將白天曬麥子用的器皿反過來，彈奏動聽的歌謠讓搖籃里的寶寶熟睡?！雹?/p>

（二）查達干的演奏形式與技法

查達干的演奏形式可分為獨奏、鋼琴協奏、樂團合奏和彈唱四類。其中，彈唱通常為長調和呼麥伴奏，演奏時，演奏者用琴架撐琴，身穿民族服飾，席椅而坐（圖2）。有時，也可將琴置于演奏者腿上演奏。據當地琴師所述，2013年時，曾出現站立演奏的方式。

查達干早期使用撥片進行演奏，即食指與大拇指捏住撥片進行撥奏。近代較多使用琴筧擊奏。為豐富查達干的音色，當代演奏技法大致分為兩類，一類為手指撥弦。

撥弦技法分為三種：

1．用手指撥弦，指腹觸弦，以掌根關節為發力源點，肘、腕關節帶動向上提起。其中，無名指為常用手指，大拇指較少用到。用指腹彈奏的音色圓潤空靈，常用于引子部分和陳述段落。

2．食指與大拇指在同一弦上同時上提琴弦（左右手均可）。這種彈撥技法常用于需要著重強調的音符以及需要進行特殊處理的旋律聲部。

3．食指捏住大拇指，運用腕部由低向高音區域掃弦（左右手均可）。也可提起腕部向身體外側方向與內側方向對稱掃弦。這種技法多用于較為激動熱烈的音樂處理。

另一類為敲擊琴弦，奏法與揚琴相同，使用琴筧敲擊發聲。

敲擊技法分為兩種：

1．左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各持一只琴筧，用琴筧頭敲擊琴弦中部，腕部放松，微提高。使用琴筧敲擊發出的音色響亮、通透，常用于表現高亢的音樂旋律。

2．左右手食指與大拇指各持一只琴筧，左右輪流敲擊同一根琴弦，產生快速擊點成線的效果，這種敲擊技法多用于表現抒情優美的線性旋律。

三、查達干與箏在形制與演奏技法的異同

（一）形質

1．查達干與古箏之同

查達干與古箏的共性特征，首先體現為二者皆是“一弦一音”樂器。其次，查達干箱體為空心，亦與古箏相同。其三，現查達干的琴弦材質與古箏的琴弦材質相同，為鋼絲與尼龍纏繞鋼絲兩種。尼龍琴弦有白色與綠色之分，而查達干有時僅使用白色，有時白、綠兩色兼用。然筆者于采訪中了解到，在圖瓦，因當地制弦能力較弱，琴弦十分短缺，因而對琴弦材質與顏色并沒有特定與統一的要求。其四，在弦制方面，在早期都是五聲音階定弦，后出現七聲音階定弦。其五，琴碼一側為彈奏區域，另一側為潤腔區域。但查達干的揉弦技巧使用較少。其六，在調音方法上都是通過調動琴軸來改變音高。但這是查達干調音的唯一方式。

2．查達干與古箏之異

就形制而言，查達干與古箏之異首先體現為查達干的音高區域與中國古箏相反，查達干的1弦為最細的琴弦，音高最高，位于琴體最上方，是離演奏者身體最遠的那一根琴弦。低音區則靠近演奏者身體。而古箏的1弦雖也為最細的琴弦，音高最高，但位于琴體最下方，是離演奏者身體最近的那一根琴弦。高音區靠近演奏者身體，低音區則相反。

其二，查達干的面板呈平面，沒有弧度。而古箏的面板呈弧形，面板由中音區微微凸起，由最高處向高音區和低音區成弧形逐漸降低。

其三，查達干的琴碼不可移動，而古箏的琴碼是可移動的。就查達干琴碼的制作而言，分為兩種制作方式，一種是在琴板上粘貼兩根支撐琴弦的木條，高度一致，呈“八”字狀。兩根木條狀琴碼將查達干的演奏區域分為左、中、右三部分。中部為演奏區域，左、右兩側為非樂音區，用于揉弦（如圖3）。另一種查達干，由三條木條狀琴碼組成，其中左側有兩條一上一下排列的“琴碼”，這兩條琴碼的左側為非樂音區域，右側為樂音區域（如圖4）。

其四，chadagan（查達干）的面板與底板有整塊木板與鏤空裝飾之分，這是由演奏者與制琴師共同商議決定的。圖瓦共和國的樂器基本都由制琴師在自家工坊中完成，制琴師為演奏者“定制”樂器。查達干目前沒有統一規格的形制，無量產（如圖3、圖4、圖5、圖6）。

（二）演奏形式與技法比較

前文提到，查達干與古箏的演奏形式基本相同，均可用于獨奏、鋼琴協奏、樂隊合奏及彈唱。彈唱方面，查達干如今依舊用于呼麥與長調的伴奏演唱，而古箏最早使用于各地方戲曲的伴奏樂器，后漸漸成為獨立樂器，如今較少單獨用于彈唱伴奏。

演奏姿勢方面，在舞臺上，二者通常都以將樂器置于琴架，演奏者坐在椅子上彈奏樂器為主，這樣的演奏方式增強了樂器的穩定性，方便音樂表現，因此更適合專業演出或演奏協奏曲。當今古箏較少采用將琴置于腿上演奏的方式，主要原因在于現代箏體型較大，琴弦較硬，放置于腿部缺少支撐點，不利于整體演奏效果。而站立演奏也是現代箏主要的演奏形式之一，這種演奏形式大大提升了箏樂的表演空間，因此也廣泛應用于當今舞臺。

在觸弦演奏及發力方式方面，查達干的彈奏技法與古箏基本相似，不同之處在于，圖瓦演奏者在演奏時不佩戴義甲，因而在樂曲表現的音量和音色方面與古箏有所不同。

在敲擊演奏方面，查達干是用琴筧敲擊演奏，類似于揚琴。而自上世紀起，就有箏曲運用手掌拍擊演奏或用義甲敲擊琴板的演奏方式，而在現代箏曲中，也出現運用琴弓拉弦及拍擊琴弦，或用硬幣等其它物體敲擊琴弦，以達到某種特殊聲響的演奏形式。

（三）近代查達干與古箏樂器的改革發展

如前所述，當代查達干的外觀形狀由圖瓦當地生活器皿衍變而來，分為兩種類型，其中一種呈梯形，上窄下寬；另一種呈長方形，上下相等。縱觀對查達干樂器的完善與發展，主要是針對弦制的改革。五聲弦制的查達干常用于獨奏或有鋼琴伴奏的協奏曲中；七聲弦制的產生主要是為圖瓦查達干演奏家為滿足樂團中樂曲的演奏需要而特地改制的。查達干作為圖瓦共和國民族樂團中必不可少的民族樂器之一，近年來，為了滿足不斷推陳出新的音樂作品，圖瓦女子呼麥樂團的Tumat Choduraa Semis-oolovna老師與制琴師共同研制了雙面查達干，即將一琴分為兩面，琴的一面為五聲弦制，另一面為七聲弦制。如此，雙面查達干的誕生便為樂曲轉調提供了便利，同時方便演奏者攜帶（如圖7、圖8）。

現今最普及的古箏為21弦五聲弦制，七聲弦制琴弦由中國著名古箏表演藝術家李萌教授與上海民族樂器一廠共同研制，通常用以演奏日本作品及現代創作作品。早前箏弦數并無定數，從史籍中可知，有五弦、十二弦、十三弦、十六弦等，分別流行于不同的歷史時期。樂器形制與弦制的改變及完善與演奏家們的演奏藝術提升和樂曲的創作理念息息相關。比如20世紀50年代先后研制改革出轉調箏及移柱變調箏、20世紀70年代上海音樂學院何寶泉教授研制出蝶式箏、21世紀以后中央音樂學院李萌教授與上海族樂器一廠合作研發的多聲弦制箏以及低音箏等等。演奏家們為樂器的發展與改革做出了很大貢獻。這點查達干和古箏在形制的衍變進程中是相似的。

四、查達干傳承機制

據筆者采風得知，圖瓦的民族樂器演奏家是精通多種樂器的，且精通歌唱。在圖瓦共和國最高藝術學府——克孜勒藝術學院中，設有查達干演奏專業，從小學習查達干并以此考入該院的學生所占比例較少，大多為考入學院后學習演奏查達干。圖瓦民族音樂的教學仍沿用口傳心授的方式，獨奏曲通常沒有樂譜，教師通過逐句演奏及演唱，以多次重復的方式傳授給學生。僅有部分鋼琴協奏曲及樂團合奏曲中存在查達干聲部的樂譜，并全部由五線譜記譜。樂譜大都為骨干音符，所以，會即興演奏在圖瓦音樂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演奏者以固定旋律材料為框架，融入自身獨有的藝術風格與音樂理解，彼此默契配合，樂在其中。

近年來，圖瓦學習查達干的孩童逐漸增多，該樂器尤其受圖瓦女孩的青睞。當地演奏家亦對查達干的傳承與發展十分自信。

結語

查達干是圖瓦的重要民族樂器之一，其演奏形式和技法的多樣性展示了圖瓦人民對音樂的熱愛和創造力。在現代背景下，查達干通過不斷的改革和創新，適應時代發展。尤其是在年輕一代中，查達干的普及和傳承顯示了其強大的生命力和文化價值。本文亦通過對圖瓦民族樂器查達干的研究及與中國箏的異同分析，探討兩種文化在歷史發展中的交流與融合。

圖瓦人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和周圍其他民族音樂文化的影響，但依然堅守自己的音樂傳統。查達干吸收了其他樂器的特點和演奏技巧，逐漸形成了其獨特的風格和演奏方法。

通過了解樂器查達干，也使我們更好地理解了圖瓦的音樂文化，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共鳴。目前關于查達干的資料非常有限，希望本文能為未來關于圖瓦民族樂器文化的研究提供一些參考。

注釋：

①https：//www.alashensemble.com/instruments_chadagan（查達干）.htm

②筆者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