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心理”與“自由表達”

摘 要：色彩作為繪畫藝術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堪稱繪畫的生命與靈魂，是畫家與觀眾溝通的基本繪畫語言。本文以現當代繪畫中對色彩的主觀表現為主題，以色彩心理為基礎，探索現當代繪畫中畫家利用色彩心理對繪畫作出的主觀處理，挖掘其中的情感性、象征性、精神性的表現，畫家們獨特的繪畫語言使得色彩心理有了更加深刻的內涵，值得加以研究和應用。

關鍵詞：色彩心理；情感；象征；主觀表現

0 引言

縱觀繪畫的發展歷程，各個時代對色彩的認識有著明顯的不同，發展到現當代，色彩在繪畫中的地位更加顯著，不僅成為基本的繪畫語言，也通過畫家對畫面顏色的主觀處理，發揮著傳遞畫家情感的獨特作用，不僅展現了畫家心中斑斕的情感世界，同時也為欣賞者預留了充足的想象余地。

這樣的特性使得觀者能夠更深入地體驗到繪畫藝術的非凡魅力。以油畫為例，油畫色彩運用的演變歷程，可大致劃分為三個歷史階段：首先，古典主義時期，畫家們普遍忽視了色彩在創作中的重要性，畫面普遍采用暗褐色調，常見技法為素描基礎上疊加色彩，其中色彩僅作為素描的輔助手段；印象主義時代，畫家們對色彩的理解有了顯著提升，他們深入研究光線與色彩的表現形式，著重于補色及色調的搭配，從而使作品呈現出豐富多樣的視覺效果；現代派藝術時期，畫家更加注重內在情感的表達，色彩轉變為藝術家展現自我、傳達個性的重要媒介。在現當代藝術作品中，色彩不僅作為繪畫的基本表達語言，藝術家還通過個性化的色彩處理來傳達情感，或利用色彩的象征意義，實現藝術創作與心理體驗之間的審美互動和精神交流。

1 色彩心理

色彩本身并沒有靈魂，它只是一種物理現象，但人們卻能感受到色彩的情感，這是因為人們長期生活在一個色彩的世界中，積累了許多的視覺經驗，一旦視覺經驗與外來色彩刺激發生一定的呼應時，就會在人的心理上引發某種情緒。[1] 這種心理反應即是色彩心理。不同的色彩會帶給人不同的心理體驗，同時這種色彩心理也使得藝術家能更加自如地表達自我。

1.1 心理物理性：色彩的基本心理感知

描述客觀刺激的概念叫心理物理學概念；描述觀察者感覺的概念叫心理學概念。色彩則是人視覺接受到光所做出的反應和在大腦中的某種心理感受。心理物理性是研究心理現象和物理之間的關系。[2]

色彩的輕重是色彩心理物理性中最典型的一種特性，不同的色彩呈現在觀者眼前時，觀者似乎能感受到或輕或重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與實際的重量并無關系。色彩的輕重感最關鍵的因素在于色彩的明度，明度越高色彩會讓人感覺越輕快、靈動，相反，明度低的色彩會帶有沉靜穩重或壓抑之感。這一心理效應在現當代畫家的作品中得當充分地表達，如大衛· 霍克尼畫面色彩明度高、輕快、明朗，以傳達對生活的熱情，蒙克的畫面中大量出現深沉的色彩來傳達悲傷壓抑的氣息。

根據各異的光波長在視網膜上成像時清晰度的差異性，色彩也會給人以漲縮感，明度高的色彩膨脹感越強。運用到繪畫創作中時，畫家要對色彩體積的安排做出感性的把控。例如凡高的繪畫中大量地使用明黃色和紅色，使得畫面獲得了膨脹感和張力，如《紅色的罌粟和雛菊》（1890 年），尺寸不到0.3 平方米，但是看起來差不多有近1 平方米的視覺感。[3]

色彩給人一種遠近上的錯覺，這源于色彩本身的屬性差異。色相、明度、純度及占畫面面積等要素的變化會造成視覺上的前后感。一般而言，紅橙黃色調給人以臨近之感，而藍綠紫色則呈現遠離感。當然一個色塊的遠近感還受到明度、面積、布局等的影響。畫家們常常使用色彩的這一特性營造“空間的幻覺”，并使得畫面主體更加突出。

色彩也會給人興奮或沉靜感。觀者在感受色彩時會產生相應的情緒體驗，如溫暖明快的橙紅色系會給人興奮亢奮的感受，而清冷沉靜的藍綠色系則會帶來安寧舒適的感覺。高飽和度的色彩往往令人振奮，而低飽和度的色彩則更易令人感到輕松自在。這種色彩與情感的相互映射，構成了視覺體驗的重要內涵。

1.2 色彩觀：文化對色彩心理的影響

色彩觀蘊含著一個民族對于色彩的心理暗示和風俗觀念等內容，它類似于一種無意識的觀念影響著人們的色彩心理的形成。一種色彩觀念的形成應該有著多方面的原因，除了這個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和審美追求等因素之外，還應該與時代、環境、習俗等密切相關[4]。因此，不同的國家、民族因為有著不同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政治信仰等，他們對于色彩的看法和態度也大不相同，于是產生了不同民族間色彩觀的差異。

很多色彩對于一個民族或國家來說蘊藏著典型含義，如在中國黃色是富貴之色，這根植于中國人的基本觀念，中古有書記載：“至唐高祖，以赭黃袍、中帶為常服……禁臣民服。”在古代，非皇家不可著黃，黃色成為帝王之色，尊貴之色。黃色在中國文化中的象征和內涵由此而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基督教繪畫中對于色彩的使用，他們常將圣經故事中猶大的形象設計為黃色，其原因是黃色在中世紀為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的代指色，在中世紀藝術中黃色被加蓋了一種卑微、象征腐敗的象征含義。由此可見，即使是同一色彩，在不同民族文化中或許代指不同的或完全相反的含義。如此的例子還有很多，黑色在西方文化中寓意著哀悼和死亡，而在非洲部落象征著經驗與智慧，這在非洲木雕藝術中也有著鮮明的體現；綠色在大部分國家和地區都代表著環保和自然，而在拉丁美洲卻被用來預示死亡的發生。

體現在繪畫創作中，如果將色彩當作傳遞內在含義的媒介，畫家就需在體現視覺審美的基礎之上著重關注色彩和民族的文化內容，以此增強畫面沖擊力的同時，更能夠使畫面與觀者產生連接。

2 現當代繪畫中主觀色彩的自由表達

阿恩海姆提到：“大腦中的許多秘密都是通過人們的眼睛表現出來的，眼睛是對外部信息進行首次加工的重要場所。它對外界存在的客觀對象進行加工之后，重新構建各種不同的視覺概念以及情感體驗。”在新當代繪畫中，畫家開始主觀地對客觀形象進行加工，表現個性化的色彩意識。這種對于色彩的自由表達能體現出畫家對于個人風格的強調，也體現出畫家獨特的對情感象征和精神性的表達。這同時也是當代藝術的一項重要課題。現代畫家蒙克說：“我并不照自然描繪，我要從自然中拿取吸收，我不是要畫現在看到的東西，我要畫的是曾經看到過的東西。[5]”藝術家莫羅也提到：“美的色調不可能從照搬自然中得到，色彩必須依靠思索、想象和夢幻獲得[6]。”這種對色彩的自由表達使得繪畫的內涵更為豐富和立體。

2.1 主觀色彩的情感表達

不同的色彩會引發各異的情感體驗，因為色彩在繪畫等語言中最能表達人的內心世界。例如，高純度藍色調會讓觀者感到寧靜、廣闊、深邃；高純度紅色會讓人感到熱情、奔放、興奮；紫色調讓人感到神秘、夢幻、祥和。這是一種色彩聯覺反應，是指由于某種色彩引起了另一通道的反應，它來源于人們在生活中長期積累的色彩經驗。當觀者受到特定色彩的刺激時，就會觸發相應的情感與情緒。因此，現當代藝術家們在繪畫中運用色彩來傳達內心情感和精神世界，觀者也能從畫作中感受到不同的情緒體驗。

中國當代畫家趙無極的作品受到中國傳統繪畫的啟發，且注重運用色彩傳達內心情感。他曾說：“我的靈感來自我的內心世界，隨著我的喜怒哀樂、通過各種各樣的顏色表達出來。”[7] 在《紀念美琴》中，他運用冷暖對比的黑黃色調，生動刻畫了一段充滿激烈情感和內心掙扎的感情歷程。作品《03.12.86》（圖1）則以藍色為主色調，反映了畫家內心世界的寧靜。如他所言：“空間的擴張、色彩的融合、形體的運動組合，在我的憂郁中撞擊成大塊空寂的白色、安詳的藍色、令人絕望的紫色和桔黃色。”[8] 每次創作對于藝術家來說都是一次內觀自身、外觀自然的探尋和體悟。可以看出，色彩在趙無極的作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僅體現了藝術創作的生命力，也是抒發情感的關鍵手段，成為展現藝術家內心世界的直接渠道。

英國藝術家大衛· 霍克尼在創作中通過色彩的主觀處理來表達其情感。其風景作品《無題第2 號（春天的到來）》畫面寬闊，以棕黑、棕黃、藍色等色彩為主，畫面中樹干交叉掩映、錯落有致，有部分樹枝被畫家主觀處理成天藍色，房屋被畫面夢幻的藍綠色，下方草叢中點綴的明黃色花朵，均是畫家對畫面的主觀表現，這些色彩可以映射出畫家內心的平靜與美好，以明麗單純的色彩抒發了自己的情懷，體現出對生活的熱愛。他的創作善用抽象圖形、獨特透視及鮮艷色彩進行探索，構建出色彩斑斕、形式匪夷所思的圖案化作品。明亮的色彩使觀者在夢境與現實間穿梭，以此抵御生活的壓力。

2.2 主觀色彩象征性表達

象征是用實體展示一些抽象含義[9]。當觀者對某種色彩產生激動的感受時，這種體驗總是難以言表，人們嘗試各種方法表達內心的感情，而色彩的象征性成為了不同時代畫家們傳達精神的手段。象征是一種美學概念，在藝術領域中，畫家們不滿足于傳統的色彩表現方式，而是嘗試把個人的審美情感作為象征的客體，逐漸使之成為一種新的觀念和心理感受。象征作為藝術創作上的重要手段，怎樣完成它的美學使命，便是以全新的心理效應感受展現原有實物不存在的含義。因此，象征是根據人們的心理效應的具體實物的聯想中升華出來的。

隨著繪畫表達的日益主觀化，色彩的象征意義在畫家作品中得到了廣泛應用與研究。色彩的象征意義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們的心理感受，激發觀者的想象，使欣賞過程更為完美，這是一種帶有暗示性的表達，源于畫家傳達內在精神的主觀化的創造，有一位極具代表性的畫家：雷東，他的作品鮮明地體現出色彩的象征性含義，他的作品《長頸瓶中的鮮花》運用了一系列明艷動人的色彩，巧妙地描繪出一個仿若“夢中花園”般的奇妙世界。這種色彩的使用仿佛有了生命，它們相互交織、碰撞，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神秘而動人的內涵，像是在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美麗故事，夢幻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他的作品呈現出一種崇高而純凈的藝術魅力，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讓觀者在欣賞作品的瞬間，心靈得到凈化和升華。作品中的象征性色彩是雷東賦予其靈性的關鍵所在。這些色彩不僅僅是視覺上的呈現，更像是一種神秘的符號語言。它們體現了一種象征性的審美特質，當人們凝視這些作品時，會感受到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安定與靜謐，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只剩下作品中那神秘的魅力在空氣中緩緩流淌，深深吸引著每一個靠近它的靈魂。

2.3 主觀色彩的精神性表達

德拉克羅瓦曾言：“畫家的最佳特質是運用深厚的經歷去努力升華自己的作品，沉淀的思想轉化為強大的精神力量。”人的精神世界猶如一座深邃神秘的寶庫，而在一些極具創造力的藝術家那里，這種精神表達在他們對色彩進行主觀處理的過程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這些藝術家的眼中，色彩成為表達內在精神有力工具。他們當中，有的藝術家運用色彩來傳達生命的意義和自由，在他們的作品里，色彩像是跳躍的生命音符，每一種色調都承載著對生命歷程的感悟， 有些藝術家則是借助色彩來表達新的觀念、新的視角以及新的美術形式。他們大膽地突破傳統色彩觀念的限制，在他們的藝術世界里，色彩的組合打破了常規的邏輯，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呈現，那些對色彩的自由表達，是他們對世界獨特視角的映射。這種自由的色彩處理給人以強烈的精神感染效果，直擊人心。

意大利畫家恩佐· 庫奇在繪畫中自由使用獨特色彩，打破了傳統的模仿，在藝術中融入個人精神的時代風貌。如他所說，藝術不是簡單的事物描繪，是用心地感受，身臨其境的設想。其作品《夜晚的海景》（圖2），畫家對自然風景做出了個性化的色彩表達，海洋化作黑色，卷起的海浪為鮮紅色，還有在海浪中飄搖的白色人類，他們渺小、掙扎、充滿恐懼。畫面營造出的恐怖氛圍來源于畫家對色彩的處理，黑、白、紅的強烈對比，制造出壓抑緊張的氛圍，畫家跳出對大海的客觀表現，把對社會的態度和個人的思想精神融入其中。這是藝術家個人精神的流露。紅色的海浪猶如心臟被浸入在黑色的邊框中，上方悠然的船只絲毫感覺不到下方渺小人類的掙扎與悲哀。

帕拉迪諾的作品《沉默》以簡潔的黑白兩種色彩表達沉默的精神。畫面中人物相對交叉一臂架于長椅靠背之上，仿佛目視前方，做沉思之態，畫家運用色彩的主觀處理傳達出黑夜的安靜與神秘。這可能正是畫家內在精神的體現。

3 結語

在現當代繪畫中，藝術家常通過主觀化的色彩表達來傳達自身對于客觀世界的認識和感知。在繪畫創作中，將客觀物象轉化為藝術形式，是畫家創作的最終目的。當客觀事物和藝術家內在精神世界能夠相互聯通時，繪畫作品才能體現出內在的藝術價值，這使得畫家在創作中對畫面進行主觀化的、不合實際的處理，這種“自由表達”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其中的情感性、象征性和精神性彰顯了畫家對色彩的把控能力以及色彩的本質意義。觀者欣賞繪畫作品中的色彩，對畫面傳達的情緒感興趣，這是畫家的期待也是色彩情感表達的主要目標之一。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繪畫中主觀色彩表達的重要意義。它是畫家完成藝術創作與心理轉化之間的審美接受和精神溝通的主要手段，是反映畫家內心世界的重要媒介，為繪畫灌注了良好的藝術精神，也拓寬了畫家的創作和思維方式。

4 參考文獻

[1] 陳瑛， 孫霖， 李芃. 色彩構成[M]. 武漢： 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

[2] 段殳. 色彩心理學與藝術設計[D]. 南京： 東南大學，2006.

[3] 王傳杰. 野獸主義與現代表現主義繪畫[M]. 南昌： 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

[4] 王祖龍. 楚美術的色彩取向與色彩觀念[J]. 三峽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31（05）：90.

[5] 張瑞瑞. 意象構成[M]. 武漢：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8.

[6] 蔡勇. 美的訴說 基于媒介演變的圖像傳記[M]. 北京： 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

[7][8]（法）趙無極，（法）弗朗索瓦茲·馬爾凱.趙無極自傳[M].邢曉舟，譯. 上海： 文匯出版社，2002.

[9] 趙雙玉. 形式構成[M]. 沈陽： 遼寧人民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