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冒效魯(1909-1988)是江蘇如皋人,我爺爺冒鶴亭是近代著名學者,家學淵源。20世紀40年代,父親任商務印書館特約編輯、上海商專俄文教授。1950年初,經陳毅介紹,他到復旦大學任教授,1958年支援安徽教育事業,任安徽大學外語系教授、蘇聯問題研究室研究員,并兼任中華詩詞學會顧問、安徽省文學學會顧問、安徽省考古學會理事、太白樓詩學會會長等職。
“幸虧效魯是男的!”
1938年,父親結束外交生涯由法返國時,在阿多士Ⅱ號船上結識了錢鐘書(1910-1998),兩人一見如故,引為摯友。有一次錢鐘書數日不見父親,寫信給他說:“一日不見,繞屋三周。”無怪錢鐘書夫人楊絳曾戲謔:“幸虧效魯是男的!”
兩人在文學創作上也常互為對方靈感。錢鐘書曾在《談藝錄》小引寫道:“友人冒景璠(父親),吾黨言詩有癖者也,督余撰詩話。曰‘咳唾隨風拋擲可惜也’。余頗技癢,由此產生《談藝錄》的創作激情。”楊絳說《圍城》中有些人物有原型,父親讀后覺得書中董鈄川是在影射自己。可當父親“興師問罪”時,錢鐘書卻矢口否認,笑著說:“你要自認鈄川我也沒有辦法!”
盧弼所著《慎園叢集》中收有《小三吾亭詩詞序》一文,述及為爺爺冒鶴亭遺著寫序經過,其中提到:“忽得錢默存(錢鐘書)書,鶴亭翁三公子效魯,謀印賀履之遺著,征稿于余。且言效魯壯游域外,通百國之寶書,夙承家學,工六朝之韻語,續默深(魏源)海國之編,補愿船(何秋濤)朔方之乘,今日之鳳毛也。嗣是效魯書問往還,誠如默存所云。惟余僻處津沽,不問世事,末由讀鶴亭名著,徒深向往。效魯惠貽尊公詩詞,讀之愉快,不可言喻。”錢鐘書在信中對父親學問高度贊賞,甚至將其與魏源、何秋濤相提并論,雖稍顯夸飾,但可以看出他對父親的情誼至深。
錢鐘書為父親詩稿題簽,兩人既在學術上互相交流,私下也會暢談文人雅集、中外古今,一直詩文唱和,往來不斷。
惺惺相惜的友誼
錢鐘書和父親交往向來有話直說,并不會因為兩人的交情而心存顧慮。有一年我在《世界之窗》當編輯,《新民晚報》的老報人老沈要去北京出差,想去拜訪錢鐘書,讓我拜托父親幫他寫個介紹信。當我同父親說后,他因為深知錢鐘書脾性,有些為難,但最后還是為老沈寫了介紹信。事后父親告訴我,錢鐘書怪他多事,“上周沈君來,素不相識,初無舊誼,以約稿、索書為敲門磚……”言語中似乎對父親行為頗為不滿。
但后來對父親學生鄭海凌的來訪,錢鐘書則十分熱情,還對鄭海凌說:“你老師不評教授,還能有誰評?”鄭海凌的譯作和50余篇學術文章,得到錢鐘書、草嬰等學者的鼓勵,曾獲得我國首屆全國優秀文學翻譯彩虹獎和戈寶權文學翻譯獎,由此也可見錢鐘書愛憎分明、惜才愛才的學者風范。后來父親的學生林之鶴曾撰文提及1985年暮春時分,他在安徽大學校園里碰到父親,父親還眉飛色舞地告訴他“錢鐘書來信了”。
1986年父親罹患肺癌后,我常與父親談心,他曾多次提到與錢鐘書真摯的友情。一次重病手術后,父親站在書桌邊對我說:“錢鐘書的學問很了不起,一輩子有這樣的朋友,我引以為豪。”也就是這一年,父親舊病復發住進了上海紡三醫院(今中山醫院腫瘤中心)。
1988年1月23日晚,父親溘然離世。往事如煙隨風而逝,卻把真情留在世上。父親和錢鐘書的交往,體現了兩人惺惺相惜、互知互重的感人情誼,一直被傳為文界美談。
(摘自《文史博覽》冒懷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