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州文化遺產看中華文明特性

蘭州，歷史文化名城，黃河重鎮，聯絡四域、襟帶萬里，是貫穿中原與西域的交通要道，文化積淀深厚，文化遺產豐富。作為絲綢之路上多元文化交織交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璀璨明珠，蘭州文化遺產所體現的不僅是地域特色，其所折射的更多的是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

一

蘭州，古稱金城，歷史悠久，文化鼎盛，文明源遠流長，地處黃河上游，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據史料記載，先秦時期，蘭州為西戎、匈奴等游牧民族的活動范圍。秦統一后，設隴西郡地，下轄蘭州一帶，并在榆中修建長城，以拒匈奴。西漢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漢武帝派霍去病率軍西征匈奴，在蘭州西設令居塞駐軍。霍去病北擊匈奴，蕩平河西，“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腋）”，為漢開辟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始歸王化。此后，絲綢之路遂被打開，東西方文化交流逐漸繁茂。西漢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在今蘭州始置金城縣，人言有“金城湯池”之意，亦可見邊城重鎮之風貌。漢代遺存日漸豐富，如將軍山墓地、汪家灣墓地、魏家莊墓地就是漢家兒女的墳冢，或為蘭州首批的開墾者和建設者的歸宿。隋開皇三年（583年），隋文帝設立蘭州總管府，“蘭州”之稱，始見于史冊。后來，雖然蘭州數次易名，但蘭州的建置沿革基本固定下來，相沿至今。明建文元年（1399年），肅王府由甘州遷蘭州，蘭州迎來大發展的新機遇，并留下豐富的古代文化遺產，如魯土司衙門舊址、紅城感恩寺、蘭州府城隍廟、金天觀、明肅王墓、白衣寺塔、蘭州明代長城遺址等，這些著名的明代遺產，似群星點綴著黃河兩岸廣袤大地。

不僅典籍中所見的蘭州歷史悠久，考古發現和實證的蘭州歷史更為久遠。根據考古發現可知，至少在距今1.5萬～1萬年左右，就有人類在蘭州繁衍生息，西固深溝橋遺址、榆中塏坪溝遺址均發現了大量的石制工具，有砍砸器、刮削器和石核等。進入新石器時代后，蘭州因其獨特的地理區位優勢，彩陶文明之花在這一區域盛開。這一地區發現的史前文化遺產和考古遺址，有165處之多，種類豐富，類型齊全，有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馬家窯類型、半山類型、馬廠類型，齊家文化等多種文化類型。大沙溝遺址、土谷臺墓地、把家坪遺址、曹家嘴遺址、紅寺遺址、紅古下海石遺址等都是著名的史前遺址。這些不同文化類型的史前遺址訴說著蘭州的史前文明。

考古實證與歷史文獻均反映出蘭州作為西北重鎮，其不斷裂的萬年文化史，是中華文明連續性的具體體現。

二

蘭州文化遺產展現出的創新性是多民族融合、多種文化交融的結果，也是蘭州文化遺產異彩紛呈的強勁動力。蘭州的文化遺產，從史前絢麗的彩陶文化到漢唐雄風，從兩宋的民族融合到明清的華夏多元一體，無不體現出根置于文化內核中的創新特征。黃河流域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彩陶文化更是黃河文化中獨樹一幟的文化特征。

距今7000年左右，黃河中游繁盛的彩陶文明在黃河上游地區的蘭州持續引發。蘭州地區的彩陶文明不但繼承延續了仰韶文化特征，并且不斷創新；不但形成了自己的鮮明特征，而且保持了更為長久的延續時間。蘭州地區所見的彩陶文化，有仰韶時期的文化遺存，也有馬家窯時期的彩陶遺存，其中以馬家窯文化為代表的半山、馬廠類型的彩陶文化更是將黃河流域的彩陶文明推上了頂峰——彩陶工藝日漸嫻熟，器型種類更加豐富，并且表現出鮮明的創新性。這一時期的彩陶器物占比大，有些區域近乎50%，個別遺址竟然高達90%，墓葬隨葬彩陶多在80%左右。彩陶紋飾較其他地區更加豐富，取材也更加多源，紋飾類型激增。有圓點紋、垂弧線紋、水波紋、同心圓紋、旋渦紋、人面紋、蛙紋和舞蹈紋等，此外還有“O”“╳”“╋”“━”等形狀的符號。彩陶的顏色也更加絢麗，早期的彩陶多為黑紅兩色，鼎盛時期出現了紫、白兩色。復雜的紋飾、絢爛的色彩，將蘭州地區的彩陶文化推上了新高度。

漢唐以來，蘭州作為絲路明珠，聯絡四域、文化多源。元明清以降，多種思想、宗教文化在此地交流融合，并且多有創新，主要體現在建筑風格上。蘭州有白塔兩座，一處是白衣寺塔，一處是白塔。這兩座白塔在設計上均采用了密檐塔和喇嘛塔的結合體，融合兩種宗教文化因素，既有藏傳佛教建筑莊嚴巍峨、宏偉壯觀的特色，又具有中國佛教密檐塔飛檐凌空、麗閣斗畫的藝術韻味。這種全新的宗教建筑既是蘭州地區文化特征的寫照，也是蘭州地區藏傳佛教、中國佛教、中國道教等多種宗教融合發展下的創新之作。

三

統一性是中華文明的典型特性，統一性的追求就是中華文明永續發展的內在要求，大一統的觀念是中華民族亙古不變的政治理念。秦統一六國，一統天下，華夏萬邦同歸于秦朝。以后，中華民族不但始終把“大一統”的國家看作是“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并且為之奮斗不止，作為盛世治政的標志。

蘭州地處我國西北、黃河之濱，雖地處華夷交融之地，卻也一直是華夏文明交流互鑒、融合發展的重要區域，更是國家統一西北的基石和門戶。蘭州作為絲路重鎮，具有鮮明的統一性特征。蘭州是統一王朝不斷加強管理，并日趨重視的城市，也是河西之地統一的堅強基石，在紛爭中始終孕育統一，在融合中始終向往統一。

漢初，蘭州隸屬于隴西郡，漢武帝時，駐軍蘭州西，北擊匈奴，鑿通西域，設河西四郡，通郵驛。河西走廊商隊絡繹不絕，駝鈴叮當不息，絲綢之路成了溝通東西方文化、商旅、經貿的大動脈。西漢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在今蘭州始置金城縣，后置金城郡。西漢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趙充國平定西羌、屯兵湟中，為了加強蘭州（金城郡）的統治，先后又新置7縣。隋文帝開皇三年（583年），改金城郡為蘭州，置總管府，以加強蘭州地區的管理。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復置蘭州，置都督府，后改為州。唐寶應元年（762年），蘭州被吐蕃占領。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沙州敦煌人張義潮收復隴右十一州，蘭州又歸唐屬。晚唐以來，戰爭頻發，蘭州始終是各方爭奪的焦點，亦可以認為是統一華夏、懷柔四方的基石。明代洪武之時，定蘭州，置蘭州衛。肅王朱楧率甘州中護衛移藩蘭縣（蘭州），加之東南移民數萬之眾，軍民不斷移蘭州屯墾，興修水利，農業漸興，經濟發展，商貿頻繁，人口增殖，至成化時，蘭州已經形成“城郭內外，軍民廬舍不下萬余區”的景象。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鑒于蘭州政治、軍事、經濟地位的重要性，陜甘總督衙門自西安移駐蘭州，裁減甘肅巡撫。自此，蘭州成為西北政治、軍事重鎮，用以“節制三秦”“懷柔西域”。而今，蘭州城內的各類明清以來的文化古跡鱗次櫛比，這些文化遺產都是統一王朝的輝煌成就。

由此可見，蘭州就是應統一而生的城市，屹立于河西之地，漢武帝時期，作為據點要塞，才實現了張國之臂腋，顯強漢之武威。漢唐之時，作為絲路重鎮，溝通東西，傳播文明。明清之際，遷肅王，置衛所，懷柔四方，華夏一體。它的存在是河西統一的基礎，也是絲綢之路繁華的前奏。

四

蘭州作為一座邊塞古城，以包容、融合、共存、互鑒的特點折射出中華文明的包容特性。自西漢以來，河西之地始歸王化，隨著漢文化的西進，絲綢之路的開通，蘭州不僅是河西之路的橋頭堡，更是各種文化、思想、貿易、宗教的集散地、融合地。蘭州轄區內的各類文化遺產，如青城古民居、五泉山建筑群等古代遺存，從不同的角度展示了蘭州的獨特氣質。各種宗教文化思想匯聚一地。體現了中華文明的獨特魅力，也展示了蘭州作為黃河重鎮、絲路明珠的文化特征。

文化多元、百花齊放是蘭州文化遺產的鮮明特征，兼容并蓄、包容互鑒也是其主要的文化氣質。如魯土司衙門舊址是明清時期甘、青地區頗具影響的魯土司衙門建筑群，對研究我國土司制度史、西北民族史等，均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魯土司衙門東南有顯教寺，西北有雷壇，分屬于藏傳佛教寺院和道教宮觀。兩座宗教文化建筑，均建立于明代，其中，顯教寺是我國西北地區修建年代較早的藏傳佛教寺院遺存之一。雷壇則是研究魯土司家族宗教信仰和西北地區建筑藝術難得的實物例證。寺廟與宮觀，屬性不同，卻融合共存，也是多元文化共同發展的歷史明證。蘭州白塔山上的名勝——白塔寺，始建于元代，為了紀念西藏喇嘛教薩迦派法王派遣的一位著名喇嘛而建，后經多次重修，白塔寺逐漸融合了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的建筑風格，集合漢藏元素，體現了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特征。五泉山建筑群作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依山而建，歷百代興衰，漸具規模與格局，匯聚了寺廟、宮觀、民居、娛樂、休閑等不同功能的建筑群組，體現出了多元建筑文化氣息，儒、釋、道相映生輝，體現了西北重鎮獨有的文化融合的氣質。蘭州白衣寺塔的建筑裝飾風格，采用了喇嘛教、佛教、道教以及民俗文化多種文化元素，對于研究當時的文化融合與文化共存有著重要的意義。蘭州文化遺產所體現的宗教融合與文化包容的特征，恰是其地理區域和多元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也是其文化多樣性和包容性的體現。

五

在“中庸之道”“和合共生”的理念下，“和生萬物”的世界本源觀、“天人合一”的和諧共處觀、“過猶不及”的居中平衡觀、“和而不同”的共生共贏觀，逐漸形成了中華民族的價值體系和世界觀。這些文化特征體現于蘭州文化遺產，有宗教建筑的共生，也有絲綢之路上各種文化的交融。尤其是蘭州在歷史上作為絲路重鎮，更是絲路和平發展，東西方經貿、文化、政治交流匯通的基石。作為一座邊城，蘭州也可以視為和平與戰亂、貿易發達和民生凋敝的晴雨表，對于和平的訴求是蘭州這座城市和文化遺產刻在基因中的內在要求。

（作者單位" 蘭州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