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慎戰”思想探析

【摘要】孫武的“慎戰”思想是其重戰思想的結果，其產生也與孫武生活的春秋時代息息相關。春秋時代民本主義思想已經萌芽，文獻記載存在“以民為神”和“重民輕神”的現象，加之當時民眾對戰爭的態度，這些使得孫武有著“重民”的世界觀。但由于孫武是新興地主階級的成員，“重民”實質是為了“利主”。孫武的“慎戰”思想又決定了其戰爭決策、戰爭準備和戰略戰術。對于戰爭決策，孫武提出了“三非原則”，并認為該原則的運用必須是三者兼備；戰爭準備方面，強調了備戰思想；戰略戰術方面，體現為全勝、先勝、算勝和知勝思想。

【關鍵詞】“慎戰”；重戰；重民尊君；三非原則；備戰

一、引言

孫武的“慎戰”思想不僅有其產生的歷史根源和個人內在動機，實際運用起來也可以貫穿戰爭決策到戰爭進行的全過程。探析“慎戰”思想的根源及運用，對于我們今天依然具有借鑒意義。

二、孫武“慎戰”思想根源分析

孫武“慎戰”思想不僅有其產生的特定時代背景，更有其內在動機，探尋“慎戰”思想產生的根源，對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慎戰”思想具有重要價值。

（一）產生的時代背景

孫武生活的春秋時代，一些君主和王侯生活奢靡，往往恃強凌弱，甚至會因為美人、財寶動輒征戰，以至于招致敗軍辱國的后果。孫武雖然不注重戰爭的正義性與非正義性，也并未對戰爭性質進行區分和規定，但他個人從戰爭自身的殘暴性角度，反對這種不義之戰。

據史料記載，自從周平王把國都東遷到洛邑之后，歷史就正式進入春秋時代。當時的周王室已經沒有能力控制分封的各國諸侯，而各封國由于政治、經濟、文化發展的不平衡，也相繼開始了兼并與爭霸戰爭。《呂氏春秋·觀世》[6]記載，西周剛分封時，諸侯國共有四百多個，到了春秋時期僅剩下十四個較強的諸侯國。《孟子·公孫丑》[7]上篇中提出“霸必有大國”，實際上當時出現了齊桓公、晉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莊王五位春秋霸主。據不完全統計，僅在春秋時期的三百多年間，就發生了戰爭483次。

（二）“重戰”思想是直接原因

春秋時期，各學派對戰爭的看法有以下幾類：一是“反戰”，主張“非戰”，如儒家主張“仁義安天下”，墨家主張“非攻”。他們也并非絕對反對戰爭，實際上認為戰爭分為“誅”和“攻”兩類，“誅”是現代意義上的正義戰爭，“攻”是非正義戰爭。然而在當時“春秋無義戰”的情況下，這種主張只能是一種奢望和理想。

一類是以《商君書》[5]為代表的法家的“主戰”思想，他們被后人詬病為“嗜戰”。

還有道家等主張建立“雖有兵甲無所陳之”的理想社會，他們認為“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1]，主張要以“道佐人主”，而“不以兵強天下”；又如《呂氏春秋》和《帝范》[8]認為“兵，天下之兇器”，“兵甲者，國之兇器”等。其他一些同一時期的文獻則籠統表達了“重戰”和反對“樂戰”“好戰”的思想，如《左傳》[9]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司馬法·仁本》[10]提出“國雖大，好戰必亡”等。

以孫武為代表的兵家“自古知兵非好戰”，如孫武在《孫子兵法》[11]的首篇《計篇》中的首句即“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這種重視戰爭的觀點，必然導致“慎戰”的思維方式，比法家更符合道義，比儒家、墨家、道家更具合理性。

自孫武提出“重戰”“慎戰”的思想以后，歷代兵家繼承了孫武的思想，但依然沒有孫武闡述得深刻全面，如《孫臏兵法·見威王》[12]提出“樂兵者忘，而利勝者辱”，僅單純反對“樂戰”，沒有進一步強調戰爭的重要性。宋朝的《慎兵論》寫道“兵不可好，好兵者嗜殺人也；戰不可忘，忘戰者棄其民也”，也僅是強調反對“好戰”，主張不“忘戰”，但沒有進一步指出要慎重對待戰爭。

（三）“重民尊君”的世界觀是內在動機

孫武有著“重民尊君”的世界觀，當然他“重民”并不是完全為了維護人民的利益，其真正的目的是“利主”，這一點從《地形篇》“故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國之寶也”[2]180的落腳點“利合于主”可見端倪。孫武作為新興地主階級的成員之一，其思想必然是為新興地主階級利益服務的，是為實現地主階級統治的，這也是受其階級局限所致。

孫武之所以有“重民”思想，也與當時民本主義思想已萌芽有關。《左傳·桓公六年》記載季梁曾對隋侯說：“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3]111，表明當時存在“以民為神”的觀念。《左傳·僖公十九年》寫道“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3]382，同樣表明當時存在“重民輕神”的思想。孫武顯然繼承了這種“重民”的思想。如在柏舉之戰前，孫武曾反對伐楚，其回答吳王的理由是“民勞，未可，待之”[4]。又如《用間篇》提到“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2]236，認為將領如果因為吝惜金錢爵祿而導致使用間諜不當，致使不明敵情、戰爭失敗，就是對民眾的不仁，即不是人民的好統帥。

孫武“重民”思想的另一個原因，是當時民眾對戰爭的態度，這也是孫武強調“保民”的原因。如先秦詩歌總集《詩經》曾記載“赳赳武夫”是“公侯干將”“公侯腹心”；“伯也執殳，為王前驅”等。在《左傳》《國語》甚至找不到一個人民不樂于當兵、臨陣脫逃的記載。這一點和后來宋朝的重文輕武，甚至侮辱軍人“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社會風氣形成了鮮明對比。當然，孫武常常把“重民”和“尊君”相提并論，但其“慎戰”思想更重要的立足點還是以功利主義為核心的“尊君”思想。

三、孫武“慎戰”思想

在戰爭中的運用

孫武“慎戰”思想的運用，在整個《孫子兵法》中都有所體現。具體來看，主要有戰爭決策和戰爭進行中的運用兩個方面。

（一）戰爭決策要慎重

有關戰爭決策，在《火攻篇》中提到“明主慮之，良將修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2]230。“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我們現在稱之為“三非原則”，并且這三者是遞進排列的，即首先要有利，其次要有勝利把握，最后還要符合正義的原則。在實際運用中，也不能只選其一或僅兼二者，而是要三者兼備。即僅僅是有利可圖，也有取勝的把握，也不能發動戰爭，還必須是被敵國逼迫得走投無路，才能決定開戰。可見，“三非原則”的思想基礎就是保持理智，就是孫武的“慎戰”思想。

孫武還提出“主不可以怒而興軍，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2]231-232。再次強調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開戰，即“非危不戰”。且一旦開戰，也必須以尋求最大效益為原則，即“非利不動”。至于如何判斷是否有利，要以“安國全軍”為目的，以“掠鄉分眾，廓地分利”[2]119為具體實施原則。如果一場戰爭打下來，亡國破軍、一無所得，即使“戰勝攻取”，卻“不修其功”，孫武是持反對態度的。張預曾給《孫子兵法》注解：“君常慎于用兵，則可以安國；將常戒于輕敵，則可以全軍”，強調了孫武“慎戰”思想在戰爭和戰役戰斗方面的運用。即戰爭方面戰與不戰，決定權在國君，即“興軍”是全局性的；戰役戰斗方面打與不打，決定權在將帥，即“致戰”是局部性的。前者判斷“利”的標準為是否符合國家的核心利益，后者則取決于戰場狀態的利弊權衡，二者都可反映出功利主義是孫武的“慎戰”觀的核心。

歷史上國君怒而興師的例子并不少見，如公元221年夷陵之戰，劉備以替結拜兄弟關羽報仇為由，不聽勸阻，興兵伐吳，結果自食“覆軍殺將”的后果。將帥慍而致戰的例子如公元前205年楚漢成皋之戰，守城大司馬曹咎因中了劉邦的激將法而一怒出戰，在半渡過汜水時，遭到漢軍襲擊而大敗。

其他如公元前630年蹇叔哭師，秦穆公不聽蹇叔勸阻，怒罵蹇叔，遠征千里攻鄭，結果在崤山慘遭失敗；城濮之戰中，子玉不聽楚成王“無以晉師”的告誡，被晉文公設計激怒后揮師冒進，導致大敗。但也有理智不情緒冒進的君主，如齊魯長勺之戰中的魯莊公，就是采納了曹劌的建議取得戰爭勝利。

（二）戰爭準備要充分

孫武在《九變篇》中提出“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2]139。即強調一旦決定開戰，也要做好充分的戰爭準備。具體來看就是“五事”和“七計”。“五事”就是“道天地將法”，“七計”就是要實現主有道，將有能，得天地，行法令，兵眾強，士卒練，賞罰明。顯然，在慎戰思想的影響下，孫武要求全面的戰爭準備。

展開來看，道就是孫武所說的“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詭也”[2]5。其對于道的推崇，從把道列為五事之首就可見端倪。并且孫武也曾在別的篇章中提到過“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正”[2]61，可見其對于道，也就是政治準備在戰爭準備中的重視。“天地”是孫武認為的外在的、客觀的、非任何國家所能控制運作的戰略環境。由于孫武所處時代是方陣對列、短兵相接的作戰形式，有利的天候、地形顯得尤為重要。

對此，其在《孫子兵法》中涉及了軍事地理學和軍事地形學的內容。他認為在軍事地理學上，有九地，即散地、輕地、爭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圍地、死地；軍事地形學方面有六形，即通、掛、支、隘、險、遠和六險，即絕漳、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孫武也是中國古代第一位系統探討地理、地形與戰爭勝敗的軍事家。其對于戰爭空間環境的精研都是慎戰思想的外在折射。

孫武慎戰思想體現在用人方面，最突出的就是對于將帥的運用。孫武認為“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2]32。他對于將帥的選用標準提出了“五德”，即智、信、仁、勇、嚴。同時又提出將帥應力避“五危”，即“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2]140。甚至孫武還講到“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2]44也就是說，孫武不但認為將帥關系到戰爭的勝利、軍隊建設的成敗，也關系到國家的繁榮昌盛。從這個意義講，孫武慎戰思想體現出的對于用人的重視，也回歸到了他尊君利主的慎戰思想的出發點。

孫武慎戰思想又體現為他對法制的重視。他曾講過“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2]9。曲制，就是軍隊的體制編制；官道，即人事制度，為各級軍官的職責劃分和統轄管理等制度；主用，是軍備物資、軍事費用的供應管理制度。孫武對于法制的理解，不僅僅是軍法等賞罰制度，更是涉及軍隊各方面的管理運行制度。這在當時對治理軍隊具有革命意義，對于今天治軍也有著借鑒意義。這是孫武慎戰思想在軍事建設中的重要延伸。

（三）重視戰略戰術

孫武在慎戰的戰爭觀的指導下，提出了要以全勝作為戰爭目標，以先勝作為制勝前提，以算勝作為制勝根本，以知勝作為戰前保障的戰略思想。

以全勝作為戰爭目標，就是孫武所說的“全爭于天下”[2]41。且孫武認為“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2]37。顯然孫武認為，戰爭的最理想境界是不經過直接交戰就使敵人屈服，這樣可以達到“兵不頓而利可全”[2]41的目的，也是孫武慎戰思想下的功利主義最直接的體現。基于全勝的戰爭目標，孫武還提出了進行戰爭的基本手段，即“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2]37。也就是說，出于慎戰，為了全勝，最上策的選擇當然是伐謀、伐交，但迫于現實，即便是不得不伐兵，也要“破中求全”，即便不能求得全部的不戰而屈，也要求得局部的不戰而屈。

以先勝作為制勝前提，就是作戰行動要力求穩妥，要“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2]53，以便實現“自保而全勝”[2]56的戰爭目標。孫武認為“勝兵先勝而后求戰，敗兵先戰而后求勝”[2]61，勝利之師總是先有勝利的條件和把握才會與敵人對抗，而失敗之師總是打莽撞仗、糊涂仗。在如何實現先勝方面，孫武認為需要謀形和造勢。謀形就是“若決積水于千仞之谿”[2]64，造勢就是“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2]80。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2]60。

以算勝為制勝根本，就是作戰預案要周密，要實現“未戰而廟算勝”[2]15。孫子所處時代，戰前需要在廟堂籌劃，推演雙方的作戰計劃、戰勢優劣。計，或者說“廟算”，是實際作戰的基礎。在當時，尉繚子曾評價，廟算是先于受命之論（受命為將）、逾垠之論（出兵越境）、深溝高壘之論（修筑工事）和舉陳加刑（列陣出擊）之論的。孫武也是我國古代最早賦予廟算以戰略概念的。在孫武之后，《六韜》《吳子》《商君書》《文子》《呂氏春秋》等都沿襲了孫武的廟算思想。而孫武之所以如此重視戰爭籌劃，源于其對于全勝目標的追求、先勝實力的謀劃，根本原因在于慎戰戰爭觀的指導。

以知勝作為戰前保障是孫武所認為的戰前定計的根本依據。據不完全統計，在孫武兵法十三篇中“知”出現了78次，用了200多字的闡釋。

孫武曾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2]48。他又講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2]184。在此基礎上，他在《虛實篇》中用了“策之”“作之”“形之”“角之”的察敵虛實的四種方法，且專門開辟了一篇《用間篇》用來講授用間諜了解敵情的方法。甚至美國中央情報局還把《孫子兵法》作為諜報理論的鼻祖，把《用間篇》中的用間原理以現代道理闡釋為《間書》。日本也把《孫子兵法》稱為最厲害的諜報技巧著作，且在日俄戰爭和偷襲珍珠港時的情報手段與《用間篇》的內容極為吻合。而孫武之所以重視知勝，也是源于他的戰爭效益理論，源于他慎戰的戰爭觀。

四、結束語

孫武的兵法十三篇，不僅僅是為了作戰，更是為了不作戰；不僅僅是為了戰勝，更是為了不戰而勝；不僅僅是戰法，更是不戰之法。其戰爭觀中的“慎戰”思想對于當今時代仍然具有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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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孫臏兵法·見威王[EB/OL].[2024-06-18].https：//wenku.so.com/d/eb13b0889672971c8ebebd249e93c9a8.

作者簡介：

蘇宏雁（1985-），女，碩士，空軍航空大學助教，研究方向：中國古代軍事思想、中國現代軍事思想。

呂興江（1975-），男，碩士，空軍航空大學教授，研究方向：軍事思想、軍事教育。

趙光（1981-），男，碩士，空軍航空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軍事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