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目的:基于企業進入視角,關注推進城鄉統一建設用地市場建設的作用效果,系統考察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對縣域市場活力的影響。研究方法:將工商企業注冊和土地出讓微觀數據集與縣域經濟數據結合,基于因果推斷的反事實框架,使用多期雙重差分方法進行政策效果檢驗并進行機制分析。研究結果:(1)集體建設用地入市顯著提升了縣域市場活力,該結論通過了一系列的穩健性檢驗;(2)改革通過作用于供地規模與供地價格,對政府規制產生了弱化效應,推動了土地要素市場化配置,對工業與商住用地價格偏移具有矯正效應;(3)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土地的產出效率,形成效能提升,增強市場活力。研究結論:深化土地要素的市場化配置,進一步擴大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范圍,完善集體土地入市流程和市場化交易機制,增強土地要素市場提振縣域市場活力的支撐作用。
關鍵詞:集體建設用地入市;企業進入;縣域市場活力;土地市場化改革;城鄉融合
中圖分類號:F30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4)07-0063-11
基金項目: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基金)項目(12XNI002)。
“十四五規劃”首次提出以縣城為重要載體的城鎮化建設,202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進以縣城為重要載體的城鎮化建設的意見》進一步強調:“建成富有活力的現代化縣城,促進城鎮體系完善、支撐城鄉融合發展的作用進一步彰顯。”推動形成城鄉融合發展新格局,需要以縣域為重要載體,增強縣域市場活力,成為新型城鎮化建設和鄉村全面振興的有效支撐??h區是國家行政管理體系的基層單位,是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改革發展中最具活力的一環[1]。土地要素是縣域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的基礎要素[2],其要素市場改革構成了經濟持續增長的重要推力[3]。然而,土地要素資源在盤活與流動過程中存在較多阻礙,多數地區鄉村產業發展與城市建設都面臨著建設用地短缺制約,存量建設用地用途轉變困難使得要素供需面臨結構失衡[4],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縣域市場活力的發揮。
土地作為經濟活動的空間載體,其要素市場化改革對于推動高質量發展、現代化建設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具有重要意義[5],集體建設用地改革作為其中的重要構成,也是提振縣域市場活力的重要抓手,入市改革目的在于建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是暢通要素流動渠道的制度性保障,現有研究指出: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所帶來的要素流動渠道暢通、公共服務的整體優化,也成為促進城鄉融合發展的重要驅動力[6];入市改革也使得土地增值收益在城鄉之間重新分配,改變土地增值收益分配中的相對地位[7];而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對于土地要素市場的直接影響體現在改革能夠對城市建設用地指標形成一定補充,由此帶來的土地利用格局與方式演化能夠優化國土空間開發利用過程,從而推動土地利用效率的提升[8];入市改革也為土地要素市場提供了更多元的選擇,有效提升了集體和國有土地的替代性,并削減了國有建設用地出讓面積,顯著減少了國有建設用地的土地出讓所得,最終抑制政府對土地市場的干預[9];政府干預的減少有助于土地要素配置過程中市場角色的有效發揮,也通過促進市場化水平提升搭建了以土地要素為支撐,提升縣域經濟活力的有效渠道。這也體現了深化土地制度改革的最終目的,即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然而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涉及較多的利益主體,且在推進過程中的收益分配等方面存在一定的爭議,因此有必要對改革紅利能否對土地要素市場形成優化,促進縣域市場活力增強做進一步驗證。
城鄉二元的土地利用體系架構中,城鄉土地配置方式不同,土地增值收益也存在差距,加劇了城鄉發展的不平衡性[10],建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勢在必行。其中,農村集體建設用地雖然存量較為豐富,但其使用卻面臨著諸多限制,造成了資源的閑置,有效盤活此類土地資源并實現有效利用,是土地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的重要構成。2015年2月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試點工作啟動,在實施過程中,2015年劃設15個區縣試點先行先試,其余18個區縣于2016年加入改革進程中。集體建設用地入市作為土地要素配置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構成,能夠通過用地空間配置支撐產業發展壯大,有效激發民間投資活力,提升市場主體的積極性與活躍度,是夯實經濟運行基礎的重要保障。
本文立足于企業進入的視角,將研究問題聚焦于以下兩點:一是研究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對于縣域市場活力是否具有顯著的政策效應;二是探究集體建設用地改革激發縣域市場活力的渠道。對上述問題討論的潛在邊際貢獻是:關注政策對于縣域市場活力塑造的影響,通過使用微觀數據探究作用機制,廓清政策的多維效應,為后續城鄉建設用地市場一體化建設的推進提供可遵循的經驗借鑒;結合微觀視閾,使用工商企業注冊數據、夜間燈光數據以及土地交易數據,在更細顆粒度上探究了城鄉土地市場一體化建設與市場活力間的互動關系。
1 理論分析
建設用地包括國有建設用地與集體建設用地,相較于國有建設用地,集體建設用地的使用與流轉面臨著更為嚴苛的限制,“同地不同權”使得同屬建設用地兩類地價相差懸殊,這也被視為土地要素市場存在扭曲的重要表現。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直接增加了土地市場的供給,對于地方政府在建設用地市場的壟斷地位形成了沖擊,也帶來了土地要素配置的市場化程度與要素使用效率的轉變,最終作用于區域經濟市場的運行過程,具體而言,可能存在規制弱化與效率提升兩種效應(圖1)。
1.1 規制弱化效應

土地是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重要工具,但基于現有的土地利用管理模式,土地價格的市場機制相對薄弱,規劃管制色彩較濃。對于土地市場中政府干預存在的原因,現有研究可歸納為以下幾點:(1)土地所有制的集體與國有二元屬性;(2)建設用地供應以及土地用途轉換權的壟斷特性;(3)土地增值收益的獨享特征[11-13]?,F有觀點認為土地市場中的政府干預集中體現為兩種模式:“以地生財”模式,地方政府所擁有的土地資源通過土地使用權交易、抵押,經濟收益價值凸顯,成為填補財政缺口的重要來源[14],但其也將高昂的商住用地成本附加于房價之上,最終引起了城市房價的升高[15]?!耙Y增稅”模式,地方政府為了招商引資,可能會壓低工業用地價格,形成商住用地與工業用地價格剪刀差[16]。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在完善產權制度的基礎上,進一步將改革深入到推動城鄉建設用地市場一體化中,促進城鄉建設用地市場的“同地同權”,從而削弱建設用地市場中的規制現象[17]。對政府干預所形成的供地模式產生的具體沖擊可以概括為:一方面,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能夠影響市場預期,使得土地要素的綜合成本重新調整,降低國有建設用地價格的增速,實現不同權屬土地價格向真實價值的靠攏,矯正價格偏移,推動國有建設用地和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同權同價[9];另一方面,由于國有建設用地與集體建設用地稟賦各異,市場選擇將會更加多元,改變了地方政府作為唯一建設用地供應主體的地位,降低了干預建設用地市場的潛在收益,削弱建設用地市場中的壟斷。
這將對原有格局形成沖擊,可能推動國有建設用地管理策略的調整,使得供地數量、供地面積,以及價格相應變化。土地市場中的“規制弱化”也為縣域市場活力的提升創造了有利的條件,規制的弱化能夠減少土地配置扭曲對于企業進入所產生的擠出效應[18],對于市場經營主體降低準入租金,削減成本負荷具有重要意義。
1.2 效率提升效應
以土地出讓驅動經濟發展的模式下,往往容易產生土地過度開發、土地資源非市場化配置,土地要素配置的結構性失衡等問題,上述原因均導致了土地利用效率偏低,經濟產出與地塊的稀缺屬性不相匹配。集體建設用地入市為提升用地效率提供了契機:一類觀點認為,集體建設用地改革促進了城鄉用地市場間的統一性[19],彌補了城市用地建設指標的不足,為政府因地制宜地對土地進行時間、空間與行業間的合理分配提供了更多的選擇,通過政策引導能夠以供地結構布局撬動產業空間布局調整,實現整體經濟效益的提升,與此同時,城鄉用地市場的一體化也破除了用地市場的壁壘,促進了城鄉間要素流動渠道的暢通[20],為以土地為空間載體的經濟活動進行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另一類觀點認為,集體建設用地改革也對政府供地形成了沖擊,由于政府在建設用地供給市場具有壟斷性地位,存在獲取超額利潤的空間,在土地利用過程中對用地主體缺乏有效甄別,“攤大餅”式開發降低了土地利用的效率,農地入市增強了市場的競爭性[21],也倒逼政府更加注重推動土地的供需主體適配性,通過產業結構調整提升最終的經濟效益[22],實現稅收的有效轉化,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所帶來的結構調整為土地利用效率的提升提供了動力。
土地利用效率的提升最終成為進一步提振縣域市場活力的重要引擎,有助于刺激政府進一步完善基礎設施,完善補貼政策進一步吸引企業入駐;另一方面,土地利用效率的提升背后的產業聚集與多樣化,高效的經濟運轉環境與產業配套體系能夠發揮虹吸作用,吸引新企業的進入。
綜合上述理論分析,提出下述假設:
假設1: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能夠有效激發縣域市場活力。
假設2: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所產生的改革紅利,通過規制弱化、效率提升兩重效應進一步促進了企業進入,帶來市場活力的增強。
2 模型構建與數據說明
2.1 識別策略與變量說明

(2)變量構建。被解釋變量(Ev)。新進入企業數量是反映市場活力的核心指標,能夠促進經濟系統的“新陳代謝”,給市場帶來了不斷注入新鮮血液;同時,新進入企業數量也是創業精神的象征,能夠反映市場活力狀況[24],因此本文參考已有研究做法[25],將區縣企業進入數量加一后取對數作為市場活力的表征。
解釋變量(land)。集體經營性土地入市的政策變量主要依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國務院在北京市大興區等三十三個試點縣(市、區)行政區域暫時調整實施有關法律規定的決定》中所設定的33個試點地區構建,在實施過程中,2015年第一批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試點涵蓋其中的15個縣區,2016年剩余18個試點加入該政策改革名單,因此,如若區縣處于試點地區且時間處在政策發生當期及后續年份,則land賦值為1,非試點區域以及非改革時點賦值為0。
控制變量。區縣的市場活力可能受到其他社會經濟因素的影響,為了緩解潛在的遺漏變量問題,本文在參考現有研究的基礎上選取了可能對縣域市場活力提升產生影響的一系列控制變量如下:產業結構高級化(stru)使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作比得到;財政自給率(defi)使用一般財政支出比上一般財政收入得到;金融發展水平(fin)使用金融機構存款余額取對數表示;教育水平(edu)使用縣域范圍內中學生人數取對數表示;農業機械化(power)由農機總動力加一后取對數表征;醫療水平(med)使用縣域范圍內醫用床位總數取對數加一表示;數字化潛力使用(tel)固定電話接入數量取對數表示(表1)。

2.2 數據來源說明
本文主要分析2008—2020年區縣層面的數據。數據來源說明如下:(1)通過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網站獲取了千萬量級的工商企業注冊信息,本文對注冊企業所在地殘缺的數據進行了剔除,去除了已經注銷的企業,在縣域層面上進行匯集加總,最終得到每個年度中新注冊企業的數量。(2)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試點信息參見中國人大網(http://www.npc.gov.cn)。(3)本文所涉及的其他縣區社會經濟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縣域統計年鑒》,部分數據來源于各縣區年鑒以及所屬地市政府公報。
3 實證分析
3.1 基準回歸分析
本文首先估計了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對于縣域市場活力提升的影響,在加入控制變量,固定個體和時間趨勢并加入穩健標準誤后,統計結果在5%的水平上顯著,政策具有正向的處理效應。結果表明,入市改革顯著的提升了縣域市場活力,對國有建設用地市場產生了一定的沖擊,有效盤活了縣域存量土地資源,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土地要素市場化配置,在這一過程中,政府干預程度降低,為提升資源配置和運作效率提供了契機,促進了縣域市場活力的提升;另一方面,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增強,會帶來其他要素的系統性的優化,使得營商環境改善,有助于釋放縣域市場活力,從而證實了假設1。控制變量方面,金融發展水平提升、縣域機械化推進以及教育水平和醫療資源的完善具有正向作用,均顯著地促進了縣域市場活力的提升;而產業結構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的轉型卻對縣域市場活力提升產生了一定負面影響,盲目追求產業結構升級而忽視符合本縣域特征、與之相匹配的產業結構會對市場活力產生不利影響(表2)。
3.2 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 本文利用事件研究法進行檢驗,為了防止多重共線性問題,將政策實施前1年作為基期進行回歸,并在回歸結果中去除了事前1期的估計系數。由圖2的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可知,在政策實施之前,處理組與對照組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的趨勢差異,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使用雙重差分模型的估計所得到的結果穩健有效。
(2)安慰劑檢驗。在通過平行趨勢檢驗的基礎上,進一步通過安慰劑檢驗考察本文的回歸結果是否受到了隨機干擾因素以及遺漏變量的影響。對實驗組樣本以及政策出臺時間進行隨機篩選,構建新的政策虛擬變量,并進行500次隨機抽樣,根據抽樣結果繪制出回歸系數分布圖如圖3所示:模擬抽樣結果的估計系數集中分布于0值附近且與真實估計系數0.251之間存在顯著差異,說明隨機抽取的實驗樣本與政策出臺時間不能有效提升相應區縣的市場活力。

(3)更換被解釋變量。進一步地,參考現有文獻研究更換市場活力的測度方式,提升穩健性。夜間燈光能夠反映城市夜間經濟活動的強弱,是彰顯城市特色與市場活力的有效載體[26],可以作為衡量縣域市場活力的替代性指標(Ev1),結果參見表3列(1)所示;除此之外,考慮到發明專利是地區創新力的重要體現,而創新是市場活力提升的重要體現,參考郭元源等的做法[27],使用國家知識產權局所公布的專利數據匹配到區縣一級進行加總,將發明數量加一取對數作為縣域市場活力的補充檢驗指標(Ev2);在總量增長視角上,GDP的增長率是市場活力增強的有力體現,因此本文還將GDP增長率作為補充的穩健性檢驗(Ev3)。
(4)逆向因果關系的處理。本文對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的政策效果評價過程中,一個可能的疑慮是某些縣域由于市場活力充足被選擇成為試點,基于上述邏輯的試點選取將造成本文的估計結果有偏。本文將試點縣獲批當年的年份虛擬變量作為被解釋變量(land_2015、land_2016),市場活力的滯后一期形式作為解釋變量,在Logit二值選擇模型下進行回歸檢驗,用以說明二者之間并不相關,逆向因果關系并不成立,回歸結果如表3后兩列所示,回歸結果不顯著,可以說明逆向因果關系并不影響本文回歸結果的有效性。

(5)其他估計方式。由于集體用地入市改革分兩期進行,但由于在組別分類和時間序列上可能存在處理效應的異質性,導致估計結果有偏[28],因此使用Bacon分解法對異質性處理問題檢驗,表4的結果表明,在包含“壞”的控制變量組別3中權重較小,異質性處理對于本文回歸結果影響十分有限。除此之外,本文使用CS-DID方法,對未處理的單位中的“負權重”進行了識別,解決回歸偏誤問題,由表5列(1)和列(2)可知,集體建設用地對于縣域市場活力的增強作用依然成立[29]。
為了對基準回歸模型中的時變混雜因素以及處理效應異質性進行處理,并提供更為可靠的估計結果,本文參考LIU等的做法[30],利用反事實框架估計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的政策效果,最優模型選取通過采取交叉驗證法完成并使用矩陣補全法(MC)進行回歸擬合,參考ATHEY的做法[31],正則參數選取數值為0.001。插補估計策略所得到的平均估計系數約為0.226,在5%的水平上顯著。
ARKHANGELSKY等將合成控制法與雙重差分方法相結合[32],通過引入時間權重,剔除政策沖擊前后時間因素所帶來的系統性差異,從而降低了估計偏誤。在本文中,由于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試點地區具有選擇性,且新進入企業數量可能受到時間因素影響存在波動,在此情形中使用該方法對樣本進行重新估計能夠增強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回歸結果如表5后兩列所示,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在5%的水平上拒絕原假設,集體用地入市能夠提振縣域市場活力。


(6)其他穩健性檢驗方式。本文使用下述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①交互固定效應:由于不同時間節點上沖擊的多維性,即不同省份、地市在不同的時間節點上,所面臨的外部影響可能存在差異,因此,本文進一步納入了城市×時間,省份×時間兩種固定效應,回歸結果如表6列(1)所示。②變更聚類維度:在基準回歸模型中,聚類維度為區縣一級,表6列(2)匯報了聚類維度變更為地級市的回歸結果。③滯后政策實施節點:在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過程中,考慮到政策時滯效應,本文分別將兩批試點滯后一期重新回歸,結果如表6列(3)所示。④去除特殊區域:由于直轄市所屬區縣的行政級別較高,因此將北京、天津、上海和重慶4個直轄市樣本從數據中剔除,以排除行政級別因素可能的干擾。⑤縮尾檢驗:為了避免極端值對于回歸結果的干擾,本文進行了2%水平上的縮尾檢驗。在采取上述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后,基準回歸結果所得結論依然成立,說明了集體建設用地入市能夠提振縣域市場活力。
4 機制分析
進一步地,本文結合微觀土地數據集中國有建設用地的交易情況對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激發縣域市場活力的兩種潛在路徑進行進一步探討,按照年份和縣域對交易土地的宗數、交易面積進行了統計,參照周玉龍等的做法[33]對微觀供地數據進行了清洗整理,對交易土地的價格按照供地面積進行了加權處理,并在縣級層面上進行加總計算,構成相應的機制變量。規制弱化效應的檢驗中,本文利用各區縣工業、商業、住宅土地交易宗數,以及交易面積的對數值反映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對于政府用地出讓規模與總量變化,以此反映改革是否倒逼政府壓縮國有建設用地供給的規模,轉向審慎、精細化的供地策略,進行供地結構的調整。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討論了改革是否對政府兩手供地產生影響,縮小工業用地與商住用地的價格差距,削弱政府干預,達到規制弱化的效果;對效率提升效應的檢驗則參考韓峰等的做法[34],使用GDP除以建設用地面積構建土地利用效率指標,并區分兩種產業用地類型進行討論,分別使用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增加值作為產出,除以工業用地和商業用地面積作為土地產出效率的衡量指標。在機制檢驗中,參考江艇所提出的建議[35],將機制變量Mit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并借助已有研究結論進一步廓清相應機制,回歸模型如式(2)所示,其他變量含義同式(1)。

4.1 規制弱化效應
(1)土地出讓規模變化。根據理論分析可知,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提供了更加多元的用地選擇,削弱了政府在建設用地市場中的壟斷地位,對于國有建設用地的供地規模形成了一定的沖擊。因此,本文將國有建設用地區分為工業用地和商住用地兩類(商業和住宅用地),分別從出讓數量和出讓面積兩個維度加以驗證,表7匯報了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對國有建設用地規模變化的影響: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對國有建設用地市場產生了沖擊,改革對于工業用地的出讓數量有一定削減作用,而對其出讓面積未產生顯著性影響,工業用地總量的回歸系數為-0.200,意味著入市改革使得處理組總量相較于控制組削減了18.12%;試點對于商住用地的出讓總量影響較弱但對面積影響更為顯著,總量與面積相較于控制組分別削減了16.97%和24.57%。整體來看,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帶來了一定的供給沖擊,對政府的用地出讓規模形成了一定制約,在出讓規模上對“以地謀發展”的增長模式起到了收束作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改革對于不同類型國有建設用地出讓總量的削減顯著性均較為有限,這也印證了唐健等所指出的,集體建設用地入市面臨部門間掣肘,以及市場需求有限等推進困境[36]。

(2)土地出讓價格變化。理論部分指出,商住用地與工業用地出讓價格的“剪刀差”是地方政府“以地生財”的重要渠道,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的推進改變了政府作為土地市場唯一賣家的局面,以行政手段扭曲土地市場價格機制的情況可能有所改善,從而使得土地交易中的政府規制行為有所松弛,土地要素的市場性力量增強,也使得企業面臨的市場環境進一步改善。本文對規制弱化效應進行了檢驗,表8中Panel A列(1)—列(3)的回歸結果表明,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提升了工業用地價格,相較控制組約提升0.832個單位,而對于商業用地和住宅用地價格的影響則不夠明顯,同時也未能有效抑制土地市場中商住用地與工業用地之間的剪刀差。該結果與理論部分存在一定的偏差,韓峰等的研究指出在縣級層面對不同地塊的加總處理抹除了地塊區位、質量等方面的特征,可能造成估計結果的偏移[37]。因此,進一步將土地交易的地塊信息與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試點相匹配,從微觀層面進行進一步檢驗。表8的Panel B部分的回歸結果表明,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使得國有建設用地價格呈現出了下降態勢,分用地類型來看,工業用地價格有所上升,商業用地、住宅用地價格明顯下降,原有規制狀態下所形成的壓低工業用地價格,提升商住用地價格的模式有所改善,這也體現了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的規制弱化效應。結合對于出讓規模的討論,需要進一步增強集體建設用地對于用地主體的吸引力。
4.2 效率提升效應
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也會對土地利用效率產生影響,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對于原有土地市場結構形成了一定沖擊,供應主體的增加使得土地要素配置過程中的市場作用得到增強,資源配置更加高效,用地主體供應土地之間的匹配程度提升,行政力量在此過程中的干預強度有所降低,為微觀主體使用土地要素生產經營創造了良好的環境。表9對上述機制進行了檢驗,入市改革對于整體效率的提升效果明顯,在1%的水平上顯著,實驗組相對于對照組的土地利用效率提升了0.032個單位;對工業用地效率的提升在5%的水平上顯著,提升了1.46個單位;入市改革對于商業用地的效率提升效果不佳。因此,下一步需要從集體建設用地的供地流程,以及改善縣域營商環境處著手,進一步提升縣域市場活力。上述回歸結果也印證了假設2。

5 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將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作為準自然實驗,從企業進入視角切入,基于雙重差分方法評估了改革對于縣域市場活力的影響。研究發現:集體建設用地入市顯著提升了縣域市場活力;入市對國有建設用地市場規模和土地價格產生沖擊,對“兩手供地”模式產生了糾正作用,通過規制弱化為吸引企業進入創造了條件;與此同時,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提高了土地資源的整體利用效率,促進了經濟體系的高效運轉,提振了縣域市場活力。因此,通過土地要素的市場化配置驅動市場活力增強,是促進縣域為載體的新型城鎮化發展的有效途徑,對于培育縣域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提供的政策啟發可以歸納下述幾個方面。

第一,由于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顯著提升了縣域市場活力,進一步擴大試點范圍,借鑒現有試點政策開展過程中的經驗具有重要意義。要推動城鄉建設用地市場向同權化和統一化方向發展,盤活存量用地資源,使之成為支撐縣域經濟發展的重要依托。要在明確產權、完善配套制度的基礎上,引導規劃用地與產業引進相匹配,以土地要素配置為杠桿,形成合理有序的縣域經濟產業分工格局,推動集體建設用地的充分利用,最終有利于促進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激發縣域經濟的潛在動能。
第二,針對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對原有供地策略可能產生的結構性影響,地方政府要做好規劃引導,持續做好城鄉地價監測,適時調整土地供應規模、結構、布局、時序,匹配市場需求;在履行好監督職能的同時,減少行政干預,弱化規制,增強土地交易過程中的市場作用,健全競爭機制;針對入市改革過程中的土地利用效率問題,既要在前期做好規劃,又要在后期通過城鄉土地和產業政策聯動調整,增強集體建設用地開發利用的長期性與可持續性;吸引與本地要素稟賦結構相匹配的企業進入,因地制宜地發展特色產業,提振縣域市場活力。
第三,在集體建設用地入市改革中,要對癥下藥,針對不同用途土地的轉換過程做好政策引導。同時,推動入市改革的配套設施、制度不斷完善,簡化程序,削減額外成本,增強入市后對于用地主體的吸引力。此外,在進一步推廣改革政策的過程中,還要關注入市改革對于相異區位,不同資源依賴水平地區所產生的不同影響,要以試點經驗為指引,制定差異化的改革策略;對于發展相對成熟,改革紅利增量有限的發達地區,要進一步推動構建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發揮好中心區域對周邊縣域的輻射作用,提升發展的協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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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Impact of Collective Construction Land Transfers on County-level Market Vit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terprise Entry
LI Chao1, ZHOU Yulong2, ZHANG Kehan2
(1. School of Applied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 Institute of Economics and Social Development,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s of this study are to focus on the initiatives to advance a unified urban-rural construction land market and to systematically examine the impact of collective construction land transfers on county-level market vit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terprise entry. The research methods are as follows. By combining micro datasets of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enterprise registrations and land transfers with county-level economic data, the study utilizes a counterfactual framework for causal inference. A multi-period difference-in-differences (DID) method is employed to test the policy effects and conduct mechanism analysis. The research results show that: 1) collective construction land transfers significantly enhance county-level market vitality, supported by a series of robustness checks. 2) The reform influences land supply scale and land supply prices, which weakens government regulation, promotes the marketoriented allocation of land factors, and corrects the price deviations of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residential land. 3) The policy, to some extent, improves land output efficiency, resulting in enhanced effectiveness and increased market vitality. In conclusion, to bolster county-level market vitality through the support of land factor markets, it is essential to deepen the market-oriented allocation of land factors, to further expand the scope of collective construction land transfers, and to improve the transfer processes and marketization mechanisms of collective land.
Key words: collective construction land transfers; enterprise entry; county-level market vitality; land market reform; urban-rural integration
(本文責編:郎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