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人們更多接觸的其實是圍棋,古代文人更是幾乎個個都能下上幾手。至于動人心魄的棋局,總讓人想到《晉書》中的一場生死棋局……
黑白雙方正在方寸之地進行廝殺,棋盤兩側對弈的人神情凝重。戰至酣處,突有人前來報喪,其中一位棋手的母親病逝了。他的對手怔住了,發愣的工夫,雙指夾著的那枚棋子也掉了下來,砸到了棋盤上。
“今天就到這里吧,君以至孝聞名,當去母親跟前盡孝。”對面的棋手沒有說話,默默撿起那枚差點攪亂棋局的棋子,交到對手手中,示意他繼續,決出勝負。
不知過了多久,棋局終于分出了勝負。剛才那位報喪人也許太過震驚,竟然忘了記下究竟誰勝誰負——對于兩位棋手來說,勝負已不再重要,因為其中一人已經被遲來的悲傷感吞噬。他開始飲酒,大口大口地喝。狂飲兩斗之后,棋手終于喝醉了,大聲號哭,鮮血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這位棋手,就是阮籍,“竹林七賢”之一。
魏晉名士阮籍是孤獨的,身為“竹林七賢”之一,阮籍可以與其他六人清談、飲酒,但七人之間的交往也抹不平他們心中對世俗和社會的憤懣。他們的集體行動,更像是抗議司馬氏政治集團的宣言和行為藝術,在外人看來的狂放不羈,恰恰遮住了他們的憤世嫉俗,當然,還有曾經安濟天下的雄心壯志。
阮籍喪母之后,司馬昭非要請他吃飯,席上的阮籍絲毫不顧他人的注視,吃肉喝酒。有人便對司馬昭彈劾阮籍道:“您一直都以孝道治理天下,現在阮嗣宗在服重喪期間居然如此放肆地喝酒吃肉,依臣看,應該把他流放到偏遠的地方,才能正這世間的風俗教化。”司馬昭看阮籍神色自若,絲毫不以彈劾為意,便只好說道:“嗣宗是哀傷勞累過度了,有病而喝酒吃肉,這是符合喪禮的。”阮籍仍然自顧自地喝酒吃肉,仿佛君臣二人方才的對話與他無關一樣。
喪母之后的吊唁活動上,阮籍也經常喝酒,還蒸過一只肥豬下酒,世人常有因此詬病的,但他們怎么會懂,阮嗣宗喝醉,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瞇著眼睛尋找母親的魂魄,告訴母親,自己終究贏了棋局,自己終究看不懂這個荒誕的時代。
與阮籍有關的典故很多,最為后人熟知的恐怕就是“青白眼”了。還是在母親死后的吊唁活動上,當時的文化界名人、官場中流砥柱都前來吊唁。面對已經在朝中嶄露頭角的才子嵇喜,阮籍并沒有因為這是他好友嵇康的哥哥而對其青睞,反而因其注重世俗禮節,在官場幫司馬氏做事而大翻白眼。作為當事人,嵇喜一定是知道為什么的,便尷尬而走。弟弟嵇康聽了這件事,更了然于胸,便前去吊唁摯友母親。果然,嵇康來了之后,阮籍收起了白眼,用黑亮的瞳仁注視著嵇康,熱情招待。自此,青白眼的典故就流傳了下來。
就像史傳記載的那樣,阮籍經常獨自駕車出游,從不計劃路線,隨性而走。因為在所謂的政治生活中,留給他的路其實不多,索性,阮籍就在混濁的人間肆意妄為,走到哪兒就是哪兒了。沒路了怎么辦?沒關系,阮嗣宗可以放肆大哭,然后打道回府。
他想不到的是,百年之后,會有一個才子被他反向地深深鼓舞,在名篇《滕王閣序》中留下了一句千古名句“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心;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唐代詩人李咸用也在詩中寫道:“尋思阮籍當時意,豈是途窮泣利名。”阮籍的窮途之哭,絕不只是仕途困頓之悲,更觸及了所有士人之痛。真正的士人,都能讀懂阮籍的理想與悲傷,都明白在他“猖狂”的外表之下,有過怎樣的心靈掙扎。
(摘編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