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國際標準化戰略分析：關鍵舉措和深層意圖

關鍵詞：標準化戰略，布魯塞爾效應，技術霸權，國際標準

DOI編碼：10.3969/j.issn.1002—5944.2024.011.032

0引言

標準是經濟活動和社會發展的技術支撐，是國家基礎性制度的重要方面。標準化戰略的制定可以充分反映一個國家技術和產業發展、經濟社會治理的現實情況。作為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構成，標準化戰略不僅反映著一國技術、產業、經貿的先進程度和發展方向，也成為開展國際合作、提升全球地位的重要抓手。就國內而言，由于全球技術和產業發展形勢的變化，對本國標準化體系作出相應調整，出臺新的標準化戰略有助于應對未來發展挑戰，提高原始創新、成果轉化效率，為開展產業鏈布局創造條件。就國際而言，標準化戰略對加強經貿合作，促進互聯互通，提升全球話語權有著重要作用。當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全球科技競爭日益加劇，美歐等發達國家高度重視國際標準化戰略輸出，通過國際標準、規則規制等形式發揮全球影響力。美歐通過出臺標準、規則等方面的戰略政策，一定程度上通過標準化舉措傳達其背后的政治經濟意圖。本文通過對近年來美歐國際標準化戰略舉措進行分析研究，基于當前國際形勢分析其特征背后的深層意圖，進而提出對我國國際標準化工作的發展建議。

1“重返燈塔”訴求與美國國際標準化戰略意圖

美國標準化戰略是保障美國標準化目標實現的重要手段，通過搶抓科技競爭制高點，將美國標準打造成為全球標準化領域的制度性對象。近年來，美國相繼推出或醞釀形成《促進美國在SG領域的國際領導地位法案》《美國國家標準戰略2000》（NSS）、《芯片和科學法案》《美國政府關鍵和新興技術的國家標準戰略》《2024年促進美國標準領導地位法案》等標準化相關戰略政策，力圖通過對前沿領域技術標準的謀劃，助力美國在全球激烈的技術和產業競爭中“重返燈塔”，繼續保持全球領導者地位。

1.1強化關鍵和新興技術領域標準制定，維持全球領導地位

伴隨人工智能、量子科學、微電子等關鍵和新興技術成為全球各國爭奪的焦點，美國充分認識到標準制定對于搶占技術和產業話語權的重要作用，采取多項戰略舉措，強化在關鍵和新興技術領域的標準制定，以助力其維持全球領導者地位。第一，提升標準定位，從“質量基礎設施”到“創新基礎設施”戰略高度。在國際范圍內，標準通常被看成是國家質量基礎設施的構成部分。為進一步強調標準在新興科技領域中發揮的創新引領作用，在《2020年美國標準化戰略》（USSS 2020）中，美國率先提出“標準是創新基礎設施”，從創新全局來重新定位標準，力圖以標準為手段搶占科技創新與競爭的制高點。第二，明確標準領域，前瞻開展國際標準布局。2023年5月4日，《美國政府關鍵和新興技術的國家標準戰略》發布，明確了關鍵和新興技術領域標準化工作重點，將通信和網絡技術、半導體和微電子、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生物技術、區塊鏈、清潔能源發電和存儲、量子信息技術等8個領域列為標準化工作重點，同時將加強自動化與互聯基礎設施、生物存儲、智能交通工具、關鍵礦物供應鏈、網絡安全與隱私保護、碳捕集／消除／利用／存儲等應用領域的標準化工作。2024年2月，美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發布《關鍵與新興技術清單（2024年更新版）》，以條目化列出對美國國家安全尤為重要的技術領域，不僅涉及軍用領域，亦覆蓋民用領域。第三，加大要素支撐，全力支持標準化工作開展。利用聯邦研發經費支持關鍵和新興領域技術成果轉化為國際標準，將標準納入國家自然基金支持范圍，同時《芯片與科技法案》針對芯片、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提供2800億美元的巨額補貼和減稅優惠，從2022至2026財年，每年授權向NIST劃撥補充性撥款1000萬美元扶持標準化研究，以技術創新、前沿科學和成果轉化驅動標準制定，以標準制定推動關鍵和新興技術的應用和推廣。第四，加強人才隊伍建設，吸納更多的中小企業、學術界專家，打造具有領導力的專家團隊。出臺下一代量子人才發展方案，將標準化納入STEM課程、職業教育、K12教育、學位學歷教育等，加快標準化人才培育。提升市場主體參與度，降低私營部門參與標準化工作門檻，增進公私營部門在標準化方面的合作，以加快創新成果的標準化進程。

1.2基于民主價值觀構建標準化全球網絡，提升國際影響力

美國將標準、規則、合規性審查等作為其民主價值觀的表征和手段，將標準從技術層面升級到政治層面，力圖通過標準合作、貿易協定、技術援助等手段影響技術和產業的全球布局，重塑國際經貿格局。一是，發起多雙邊合作機制，強化標準合作。近年來，美聯合盟友發起成立了美歐貿易與技術委員會（TTC）、藍點網絡計劃、瓦森納協議、清潔網絡計劃、開放式無線電接入網（O-RAN）聯盟、芯片四方聯盟等近20個多邊組織或合作框架，加強美對關鍵和新興技術領域國際標準化活動的控制權，鞏固美主導的國際標準化合作網絡。例如2021年6月美歐跨大西洋貿易和技術理事會（TTC）成立，以期基于共同價值觀合作推廣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領域國際標準。二是，近年來美國多次通過實體清單、投資黑名單、限制授權、技術禁用、出口管制等手段要求藍牙聯盟、3GPP等組織限制別國企業參與專業標準化活動。例如美電信行業解決方案聯盟（ATIS）成立的“下一代聯盟”規定受到美商務部實體清單約束的機構和企業不得加入該聯盟。三是，推廣美國標準，逐步滲透發展中國家。通過啟動美國一印度一太平洋標準與技術合作計劃（STCP）、推動與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的標準聯盟建設等方式擴大美在發展中國家標準影響力。例如2022年5月，美拜登政府啟動《印太經濟框架》（IEPF），明確在數字經濟、供應鏈、綠色能源等關鍵領域主導全球規則和標準。

2布魯塞爾效應與歐盟國際標準化戰略表現

自1993年《歐洲聯盟條約》正式生效以來，歐盟通過充分利用歐洲資源優勢、發行歐元加速經濟一體化等舉措，促進歐洲經濟長足發展，形成了較為龐大的世界經濟體。進入21世紀，歐洲新興領域公司在全球市場占比相對較少，競爭力下降，經濟增長放緩。近幾年債務危機、難民危機、恐怖襲擊、英國脫歐等重大事件進一步拖慢了其發展步伐。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美元進入加息周期，歐盟迎來新一輪的能源危機和貨幣貶值，其發展面臨更加嚴重的挑戰。在此背景下'歐盟利用市場優勢，強化在歐市場主體嚴格執行歐盟規則和標準，迫使跨國公司將歐盟相關規則、技術標準擴散至全球，實現歐盟對國際市場的影響力。這種影響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阿努·布拉德福特（Anu Bradford）教授稱為“布魯塞爾效應”，意指歐盟憑借自身市場力量單方面影響全球市場的能力。布魯塞爾效應也深刻影響著歐盟標準化相關戰略的實施邏輯。具體而言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2.1壯大自身與外部制衡相配合，將技術標準作為重要手段強化“戰略自主”

歐洲是國際標準的主要領導者和貢獻者之_。歐洲三大標準化組織強化在國際標準化組織的領導地位，目前僅德法兩國承擔的國際標準化組織秘書處達268個，中國僅80個。一是提升標準化戰略地位，謀求奪回對技術標準化的控制權。2022年《歐盟標準化戰略》發布，首次將標準化戰略正式上升到歐盟的戰略層面，進一步完善歐洲標準化體系治理能力。《歐盟標準化戰略》提出歐洲標準化組織必須由歐盟及歐洲經濟區成員國相關部門管理和統籌，避免核心技術領域的標準制定受域外國家影響；聚焦強化在前沿技術創新領域及時產出標準，采取推動“標準化前瞻”行動，建立“標準化助推器”平臺，引領區塊鏈、超級計算、量子技術、算法工具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并在6G、芯片等領域搶占技術標準話語權。二是以西方民主價值觀為紐帶，與美、澳、日等國家聯合成立技術聯盟，在貿易規則制定中向歐美企業傾斜，削減域外地區在歐標準化工作中的投票權，維護歐洲區域利益。

2.2憑借高消費市場，利用多種監管手段強化市場管理，推動歐盟規則向全球“隱性傳導”

歐盟擁有27個成員國，4.5億人口，多于美國的3.3億人口。2023年歐盟經濟總量達18.34萬億美元，人均GDP約4萬美元，遠高于中國人均GDP的1.2萬美元。憑借以上市場影響力，歐盟迫使跨國公司為保有歐洲市場，不得不遵守歐盟規則標準，實現“治權”主動，維護了區域利益。主要做法如下：一是通過反壟斷、隱私權保護調查、提高環境保護要求，采取市場禁售、征收關稅等手段，對包括微軟、谷歌、臉書等世界巨頭公司發起調查。各大公司為保有歐洲市場不得不接受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等隱私保護政策，并把它照搬到歐盟外的國家執行。二是打造倫理高地，在立法規則標準中不斷滲透價值觀，提升域外地區入歐技術貿易壁壘。歐盟長期以來標榜文化和意識形態建設，將人權、環保等個人主義價值觀綁定貿易投資要求，增加了歐盟以外國家地區進入歐洲市場的門檻，形成新的貿易壁壘。歐盟《碳邊界調整機制》提出2027年開始逐步對鋼鐵、鋁、石化、水泥和化學品行業征收排放稅，并要求產品在原產國碳排放量超過歐盟標準的部分購買配額，強制限制域外國家購買歐盟碳稅。持續推動《數字服務法》《數字市場法》制定，繼續發出強監管信號，營造未來數字市場嚴格的監管環境。三是影響歐盟外的國家效仿其做法，據稱《美國競爭法案》也做出調整，以反壟斷為核心強化市場監管。其他發展中國家如泰國，由于自身技術相對落后，政府直接采用歐盟規則實現對本國相關領域的監管，進一步推動了歐盟規則在全球推廣。

3對我國的啟示

美歐國際標準化的表現揭示了其維持世界影響力的主要做法，具有較強的戰略前瞻性。我國應借鑒其經驗做法，結合國內產業發展特點，發揮舉國體制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

一是發揮我國市場優勢，豐富市場管理手段提高國際影響力。學習歐盟經驗做法，立足“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充分發揮國內市場發展穩健、需求豐富、迭代迅速的優勢，依托國內產業鏈供應鏈體系完整，門類齊全，發展韌性強，潛力大等優勢，加快研究多層次的市場管理手段，創新和豐富市場監管工具，研究建立包括法律法規、行政指導、行業公約、反壟斷調查、合格評定等在內的綜合市場監管體系，發揮舉國體制優勢，加快形成多部門聯動配合的機制，基于國內大市場形成的強大生產能力，加快規則“外溢”，擴大我國市場的國際影響力。

二是樹立戰略思維，深入研究對我國有利的經貿規則。借鑒美歐國際標準化經驗做法，充分發揮產業鏈優勢和制度優勢，強化戰略思維、樹立全球性視野，加強其與國內外規則制定、條約締結和戰略設計等聯動，對涉及文化歧視、影響國際政治秩序的問題加強策略研究，將國際經貿規則向有利于我國的方向引導，促進自主標準更多應用于對我國有利的經貿規則制定中，不斷提升我國核心競爭力和全球影響力。

三是講好中國故事，加大理念和價值觀宣傳力度。堅持經濟全球化，積極推進貿易自由化，積極開展對全球貿易伙伴的雙邊、多邊對話，就經貿規則的關鍵要素、工作機制、技術難點等問題開展多形式磋商，增強全球貿易伙伴對我國政策和產業情況的了解，提升認可度。在推動國際經貿合作過程中，繼續將中國故事講述好、宣傳好，滲透和闡述我國的發展觀、文明觀、安全觀、人權觀、生態觀、國際秩序觀和全球治理觀，為構建平等、包容、和諧的國際話語體系貢獻更多中國智慧。

四是加大伙伴國標準、技術、產業合作，提升全球話語權。積極推進與共建“一帶一路”國家在標準規則等方面的對接合作，加強與金磚國家、亞太經合組織等對話，充分發揮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CAFTA）、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等區域合作平臺作用，深化東北亞、亞太、泛美、歐洲、非洲等區域標準化合作，共建國際產業聯盟，將在我國成熟應用的先進技術標準推廣到更多國家和地區，提升我國先進技術的影響力，構建國際標準化工作生態圈，提升技術標準全球話語權。

作者簡介

周航，碩士研究生，工程師，研究方向為標準化政策及電子信息制造業產業。

張虹，博士研究生，高級工程師，研究方向為國際標準化戰略及新興技術前瞻分析。

（責任編輯：張瑞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