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國進入高速城市化階段以來,城市地標就是一個常常被提起的話題,許多城市還發起過新地標的討論或方案征集。但地標的形成往往自有其一番道理,不見得每次發布都能遂人心意。
知名城市幾乎都有自己的地標,可視為伴生現象,也是一種自然的現象。地標強化了城市意象,利于傳播。有特征的建筑物或場所很容易成為地標,在人們的城市旅途中有助于空間定位。日常生活中,人們習慣于通過地標來約定碰頭的地點,尤其在沒有導航應用的時代,甚至很多廣告都是通過地標定位來幫助人們快速建立認知。地標不僅提供了定位的功能性便利,也使人們對一座城市的認識變得具體、形象而印象深刻。地標從這個意義上講,也是人們形成記憶的錨點。正因為地標有上述的作用,自然作為一個傳播的符號,其也很容易轉化為一種象征,作為城市的代表,在傳播過程中進一步放大城市的特點。所以,地標本身往往需要獲得一種城市居民的廣泛認同,在這種認同的基礎上,其代表性才能成立。由此也就不難理解,地標本身也要能反映城市的精神面貌和氣質特征。
地標的形成,尤其是新地標的形成,自然也就是某個時代人們建設成就的表現。因此,人們在工程建設時,有追求地標的沖動是正常的心理,但在此沖動之下,容易出現偏差的點在于,地標的形成不僅僅是一種有特征的形式,也不僅僅是一堆實在的物質化實體工程,而必須與城市生活融匯在一起,才能真正完成轉化的過程。在當下這個喧囂的網絡時代,網紅建筑、網紅景點層出不窮,但一段時間之后,有些就慢慢無聲無息了,有些甚至成為反面典型。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點,我們不妨考察一些城市的地標。在改革開放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上海的重要地標除了外灘建筑群之外,還有國際飯店,24層樓高,一度是國內第一高樓,也是高級酒店,其地下的四行金庫更是遠東第一大庫,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技術。隨著時代的發展,現在的人們已經不以地標視之了,曾經的特點已經不再引人矚目了,反而是武康大廈,因為其獨特的平面和整體造型,和城市街道的緊密關系,成為網紅打卡地,雖是老建筑,但在新的歷史語境下成為新的地標。與國際飯店類似的還有名重一時的上海大世界,當年每天有幾萬人流匯聚于今天看來并不宏大的建筑體量內,其熱鬧程度可想而知。時過境遷,今天的年輕人很多可能都沒聽說過大世界了。不難看出,一座城市的地標系統、建筑物的地標地位,都是隨時代而動態變化的。
國際化的大都市倫敦,自然不乏地標建筑,老的有倫敦塔、白金漢宮、大本鐘、圣保羅大教堂等,倫敦眼、小黃瓜等新地標也讓人覺得親切。有一處毀譽參半的項目值得反思,這就是千年穹頂,建在廢棄的煤氣廠用地上,覆蓋面積10萬平方米,由著名的建筑師理查德·羅杰斯設計,無論是尺度還是采用的結構技術的先進性,都堪稱一絕,好評者稱之為“倫敦的明珠”。但建成使用之后,便產生爭議,主要問題還是如此龐大的項目財務不能平衡,一度被關閉。一旦一處項目不能投入使用,哪怕形式上再完美,也不可能成為地標了。從這個案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地標之為地標,其生命力是重要因素,這種場所的生命力是由多個維度的力量共同造就的。地標絕不只是一個造型,它是與城市的活力密切關聯的,地標是人們廣泛參與之后自然形成的結果,刻意打造需要非常縝密的策劃和對城市深刻的理解。
早在60多年前,美國學者凱文·林奇研究城市意象時就發現,很多龐大的建筑并沒有讓人留下印象,而許多小尺度的建筑或空間卻讓人難忘。究其原因還是其存在能否與人們產生高頻次、積極的互動。路口的便利店、廣場上的報刊亭往往也是小范圍內的“地標”,因此公共性、參與性是造就地標的第一要素。地標的形成往往也與重大的歷史事件相關,在清代的都城體系中,天安門并不是最高等級的城門,紫禁城的午門等級更高,但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大典是在天安門城樓上進行,同時經過改造形成的天安門廣場與之相呼應,在現在的國人心目中,天安門毫無爭議就是國家的象征,是北京最重要的地標。并且,大量的游客來此看升旗儀式、紀念人民英雄、參觀國博,宏大的空間和豐富的活動內容鑄就了地標。
在新的媒體語境下,照片成了傳播的主要內容,人們在思考地標問題時,往往不自覺地把形式層面的求新、求異放在了首位,而忽視了地標的真正形成,其背后決定性的力量并非表面的形式,而是空間與城市生活、精神追求之間的緊密關系。城市要發展,時代在前進,人們希望有新的地標來展現城市風采、豐富城市生活的內容。事實上,在這一輪城市化高速發展的進程中,我們也的確成功締造了不少新的地標,廣州的小蠻腰、重慶的洪崖洞、成都的寬窄巷、上海的楊浦濱江、北京的三里屯……這些新地標正在生動地描述我們當下的城市生活,塑造著我們在新時代的文化特征、精神氣質。
(作者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裝飾》雜志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