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植物不會試圖去遠游,至少不容易游那么遠。
行之不遠,是種子植物傳播種子的方式所決定的,也是這些植物傳播借助的媒介所決定的。比如借助風,借助鳥,借助動物。關于種子的傳播,寫《瓦爾登湖》的梭羅有一本書,叫《種子的欲望》,寫得還算有趣。
但有些植物確實走得很遠。我曾經在法國西部海邊一個小鎮的一個庭院里,看到一株西藏特有的植物,是一種起碼長在海拔三千米高地方的大黃。在那個叫甘拜爾的小城,每天退潮時河水往海里流,漲潮時海水便順河道倒灌進來。這里離海平面很近,也就高出個一二十米吧。而一株生長在天高風勁的青藏高原的特有植物,卻展開了巨大的掌形葉片。
但凡有機會四處走動時,我總關注著植物流布。
這次,在歐洲又有發現。一次,在法蘭克福的酒店前。又看到了一叢原生于高原的植物金露梅。就長在人行道旁的樹籬中間。那天早上起來,是想拍攝門口掛滿黃葉的大樹,結果卻看到了這種熟悉的植物。可惜在當地的秋天里,這一叢密集的樹枝上,只剩下一朵花還孤單地開著。于是,我用相機拍下了它。等第二天再去,那朵花便消失了。不是枯萎凋謝,而是被勁風把花瓣一片片撕下來卷走了。好像它堅持在那里,就是要被一個來自遙遠故鄉的人看見;然后,就不再在秋風中堅持了。
這些植物的遠行,是因為人。歐洲人有博物的傳統,表現之一就是觀察植物,命名植物,把不同地方的植物弄到歐洲去培植,裝飾自己的花園。比如,聞名世界的郁金香就不是當地的原生植物,而是從亞洲采集了野生種加以培育而成的。再比如,歐洲最美麗的百合花,皇帝百合的原生種就采集自四川西部,也就是我家鄉一帶的河谷之中。五六月間,那些陡峭的河谷山巖上會開放出好幾種美麗的百合。
這種情形很多。也是在法國,我曾在一個朋友家的院子里看到盛開的大火草。我問主人花的名字,主人說叫日本牡丹。我知道,這不是產自日本的,她的原產地是中國。離開德國去瑞士,有幾天住在當地人家里,我又看到了青藏高原上的植物——枸子。這是一種能結出串串珊瑚樣紅果子的小灌木。惟一的區別是,它在青藏高原上是野生的,在某一個海拔高度上,在向陽的山坡差不多是無處不在的。但在這里,卻成了家養的觀賞植物。而且,在這個叫佐芬根的小城里,無論是庭園還是常去散步的山上的森林,我再也沒有發現第二株這樣的植物。
選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