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風暴、枯樹、金屬器官原件的殘肢構成了《K》中的一片廢土景觀。這里有全人、半人、能人的食物鏈,有試圖逾越食物鏈、逃避消融的能人幽靈,有捕獵幽靈的殺手。這當然是一篇科幻功架十足的小說。但是在斑斕駁雜的界面背后,我卻發現掩藏著古典的主題。“我”喜歡在夜晚“打開娜娜的腹部”,喜歡和娜娜分享關于長河的夢境,河畔飄蕩著男孩、女孩的歡笑聲,這是向“愛欲”的致敬。娜娜甘愿以被奴役的方式伺候“全人老頭兒”,只是為了升級發散元,以便“看到真正的色彩,聞到真正的花香”,這是對“真實”的追求。作為能人自主意識生成的核心驅動裝置的發散元,來自于美術作品,“美術作品有無限發散的力量,將它們凝練成意識體,也就是后來的發散元”,所以“藝術”孕育出自主意識。E.B.懷特曾感慨:“人們本可以從他們的窗戶看見真實的東西,但是人們卻偏偏愿意在熒光屏上去看它的影像。”(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這面“熒光屏”在今天已然幕天席地,而我們人類讀者,就安心甚至自得地藏身在“熒光屏”背后,張望著小說中居于食物鏈底端的能人們奮力守護愛欲、真實與藝術。
《桂芬的季節》一開篇,循著桂芬的目光,有一段動人的風景描寫,春夢醒來之后,桂芬將“目光看向柵欄外的原野”,看到豐茂的荒草、疏落的柳樹、氤氳寥廓的山形……整篇讀罷,風景藏在文本的角落里,像頑皮的孩子時不時探頭探腦提醒大人其存在。在這篇小說里,風景不是搭建故事的背景,而是故事本身。據考,“風景”一詞最早見于晉文,其初義“本來并非單指目中所見之物而已,還包含有溫暖的感覺這層意義”,《說文》釋“景”字本義原是“光”。但中唐以后,“風景”的詞義發生變化,“景”字完全失掉了光明的涵義,僅僅成為景象、景致的同義詞,當時的詩人們使用“清景”“詩境”“幽景”等詞,“這意味著和外界隔絕而自成范圍的一個孤立的世界。這一群詩人把自己關閉在這孤立的世界里,與此同時,也就不管世間俗務,獨來獨往,專從大自然挑選自己喜愛的‘景’并以此構筑詩章”(小川環樹《風景的意義》)。《桂芬的季節》卻引導著讀者走出孤立的世界,重溫“風景”源頭那一片光明輝映和“溫暖的感覺”。這一“溫暖的感覺”遍布于人與大地山川之間,也遍布于人與人的交往活動——比如桂芬與熱哈麥之間。丈夫和兒子逝后,桂芬一度失眠,最后在熱哈麥家的炕上安穩入睡,因為這是土塊壘出的炕,有“土香”。人與大地、與風景(不要忘了其中有人的活動)的親密依偎,由此可見一斑。這篇小說寫暮年的生活,死亡如影隨形,比如納綏爾病倒了,比如送葬的隊伍和半山坡上的墳院。可是,因為有了人與風景之間、人與人之間的“溫暖的感覺”,個人的傷痛被緩釋成了民間大地生生死死、堅韌而綿長的不息流轉。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