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作家,書法篆刻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作家協會理事,"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上海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
自古以來,中國人對論資排位的事"一向比較講究,也很有一套規矩。顏真"卿有一部書法代表作《爭座位帖》,說"的就是關于“爭座與排位主次”的事。"因為當時朝里有人拉幫結派,不按規矩"排座,而剛正不阿的顏真卿實在看不慣,"于是憤然提筆,痛斥此種不良現象。只"不過老顏那字寫得太跌宕放逸了,他塊"壘在胸,文不加點,還涂涂改改,濃淡"不一。可是他寫著寫著,一不留神卻寫"下了一部千古名帖,以致后人光顧欣賞"其書藝而忽略其內容,得了櫝卻還了珠。
其實,有關規矩的事,歷來是可大"可小的,事涉綱常倫紀的天大規矩,自"然不容撼動,而一些論座排次的小規"小矩,則時常有所松動。因為生活中的"許多規矩往往都是人為制訂的,畢竟"不是鐵律,有的時候我們必須遵從,有"的地方我們又可適當通融,這就給“有"關方面”留出許多商量的余地。記得有句話這樣調侃":“如果你很有錢,規矩"是可以為你變通的";如果你很有權,規"矩是可以為你服務的";如果你既沒錢也"沒權,那么規矩就是為你量身定制的。”
所謂論資排位,從來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除非按出生年月和時辰八字,其余無論"怎樣的排位,總有不周全的地方。《水"滸傳》中的林沖,當年走投無路,只得"雪夜上梁山落草。可惜遇上心胸狹隘的"首領王倫,嫉賢妒能,百般刁難后雖勉"強答應接納,卻將堂堂的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排在末位,居然排位在杜遷、宋"萬之后,與開小酒館的朱貴為伍。此事"初看似乎沒什么,新人入職,總要被“打"壓”一下,但卻為日后的“火并”埋下"了隱患。等到后來晁蓋等八位好漢上山,"一番挑動,終于讓林沖胸中積壓多年的"怨氣爆發,結果手刃了王首領,幾位好"漢的座次重新洗牌,林沖再三謙讓,暫"坐了第四把交椅。平心而論,待梁山好"漢大聚義時,一百零八將,若真是要排"起名來,何其難矣!小說家也沒辦法,"只能借助上天之手,說是一聲巨響天門"洞開,然后挖呀挖的,挖出一塊石碣,"上面龍章鳳篆,居然已經寫好了一百零"八將的排名,從宋江、盧俊義始,至時遷、"段景住終,仿佛天意如此,誰也沒話說。
如果不是老天的安排,既能各得"其所,又要皆大歡喜,想必再有水平也"很難擺平。中華傳統美德中有兩個很"好的“擺平”要素,就是“不爭”與“謙"讓”。因為在許多資源稀缺或分配無法"均衡的時候,不爭和謙讓,可以使一切"都迎刃而解。老子云":“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的不爭哲學就"是“躺平”,不過,不爭只是“不主動”,"并非“不拒絕”,好比說我“躺平”在地,"如果天上突然掉塊餡餅的話,那我接一"下也是允許的。而謙讓則是不僅“不主"動”,而且“還拒絕”,那境界似乎就略"高一層了。過去的文人,還真不乏有如"此胸襟的謙謙君子。
1904"年,西泠印社成立伊始,大"家都忙著搞“基建”,沒空選社長。直到"十周年社慶,才想著要有位社長,可是"丁輔之、王福庵、吳隱、葉為銘四位創"始人互相謙讓,皆自稱德不配位,誰也"不爭此社長之位,結果,他們一致推舉"了名望更高的吳昌碩為首任社長。1907"年,吳昌碩離世,按理此時的王福庵名"聲日隆,書印俱佳,完全有實力擔任社"長一職,然而他依然謙退不就。抗戰勝"利后,當丁輔之、王福庵、葉為銘重返"西泠(此時吳隱已經病逝),計議恢復開"展社務活動時,王福庵又再次退讓,最"終,他們邀請了故宮博物院馬衡“遙領"社職”,當上了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
同樣這類謙讓的活胡適也干過,當"年清華國學研究院創辦時,校長曹云祥"本想請名氣大的胡適來任院長或導師,"但胡適卻謙遜地稱自己非一流學者,不"配作研究院導師,實在不敢當。故他推"薦了梁啟超、王國維、章太炎三位大師,"盡管章太炎是一位始終反對胡適和新"文化的人,但胡適就具有這種推薦對立"者的雅量。至于章太炎后來自己拒絕邀"請,那是另一回事。
還"有,20"世"紀"40"年代"后期,當"時的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在評選首批"院士時,條件非常地嚴苛,其間有紛爭"也有謙讓,還有大領導的“遞條子”。"后經輾轉評議,先公示了"150"名候選中華傳統美德中"有兩個很好的“擺平”要素"就是“不爭”與“謙讓”"因為在許多資源稀缺或分配"無法均衡的時候"不爭和謙讓"可以使一切"都迎刃而解者名單,且聲明寧缺毋濫,再要選汰將"近半數,可知競爭多么激烈。考古界的"梁思永、董作賓以及郭沫若皆在候選"人之列,最后評審投票之前,董作賓則"致信胡適說":“關于考古學方面,希望"您選思永或沫若,我愿放棄,因為思永"是病中,應給他一點安慰,沫若是院外"人,以昭大公。”由于梁思永那時已是"肺病三期,而郭沫若在當時地他們眼"里就是一位持“不同政見”者,也非中"央研究院那一圈里的人,但董作賓卻"以高風亮節的學人品質,舍棄自己,為"競爭對手拉票,實屬難能可貴。
舊時文人的這種謙讓風氣,當今似"已很少見了,我們時常所見所聞的,卻"是為了爭搶地鐵上轉身即去的座位,也"會大打出手,更不要說對職位或利益"的不爭和謙讓了。我發覺如今唯一古風"猶存的,倒是在飯桌上對餐位的謙讓。"因為誰都知道,大凡東道主請客,每位"客人的座位都是不缺的,所以大家一邊"推讓,一邊都勝券在握,皆知自己的座"位是確保無虞的。而且中國餐飲的圓桌"文化,能使每個座位距餐桌圓心的半徑"保持一致,大家推來讓去,其實并無實"際利益上的損耗,只不過是虛情假意"地客套一下。如果是參加人聲鼎沸的自"助式冷餐會,而且還粥少僧多,那我們"就絕不會有如此謙讓之風了,相反的你"肯定會看到另一番你爭我攘的熱鬧景"象。所以,我們的謙讓往往是最無謂的,"我們的慷慨也是最無成本的。想來“他"們只有在安全的時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費的時候才是慷慨的,在愚蠢的時候才"是真誠的,在淺薄的時候才是動情的”"的說法太適宜我們自省了。
據我參加眾多的筵席發現,似乎愈"是隆重高標的宴會,愈容易在入座時謙"讓一番";愈是領導大佬云集的場合,愈"會在主位的人選上推讓再三。通常的規nbsp;矩是年齒長、成就高、名氣大者優先,"而相對而言的年輕人,或資歷淺地位低"者,只能知趣地靜候一旁聽候調遣了。"若是哪位不知輕重的冒失鬼,未經推讓"程序,一屁股坐上去,是會惹人大不快的。"此事于晚清大學士王懿榮身上,就有一例。
王懿榮就是發現甲骨文的著名金石"學家,山東煙臺福山人,被稱為“甲骨"文之父”。他進士出身,曾任翰林院編修、"國子監祭酒等職,還入值南書房當過皇"帝的老師。不過他從小的愿望卻只是做"一名塾師而已,恰逢那年他失意而暫"告回鄉,于是就想過過當塾師的癮。這"還不簡單!山東巡撫毓賢本來就是他的"學生,于是出面安排他到一家大鹽商"家里做塾師,教鹽商家族里的幾個孩子,"但身份不能透露,只稱是“王老師”。"大學士教小孩子,還真是“小菜一"碟”,何況“王老師”滿腹學問,循循善誘,"既和藹可親,又無所不知,鹽商東家對"“王老師”非常滿意。某日山東新鹽運"使上任,東道主大擺筵席,為新道臺接"風洗塵,與宴者皆為顯要知名之士,王"老師自然也叨陪其列。只見剛上任的年"輕新官趾高氣揚,入座時,故意謙讓說"“王老師年高,應坐首席”,他萬沒想到"王懿榮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頓時沉下"了臉,屈居次席。待酒還未過三巡,他"終于發飆":“請教王老師,您這一生首"席坐過幾回?”王老師從容笑道":“慚"愧得很,算上今天,一共四回。”新道"臺就是想讓“王老師”難堪一下,故仍"洋洋得意地說":“愿聞其詳。”
“第一回,己卯年參加順天府鄉試,"鹿鳴宴是我做的首席。”大家一聽,才"知道眼前這位不僅是舉人,還是鄉試第"一名的解元";“第二回,朝考庶吉士,"皇上宴請十八名翰林,又是我坐了首"席。”哦,居然還是翰林!一旁聽了肅"然起敬,不敢吱聲了;“第三回,也就"是出京前恭逢老佛爺六秩壽慶,滿朝"文武推我領班,養心殿賜宴,我坐的"是首席。再加今天第四回,您新官履任,"我冒失搶了您的首位,放肆放肆了,我"就借敬一杯!”滿座聽了大驚失色,大"鹽商一旁恍然大悟,新道臺嚇得只差求"饒……王懿榮本來只是想在筵席上殺"殺年輕人的威風,不料一時興起,搶了"座位卻暴露了的身份。可惜,家教一職"也就沒法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