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經樓舊藏《明實錄》流散考述

摘 要：寧波盧氏抱經樓曾藏有兩部《明實錄》，現一部分藏于臺灣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一部分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文章對這兩條流傳路徑分別進行補充與辨正。傅斯年圖書館藏本是在民國五年由上海古書流通處主人陳立炎售賣給劉承幹，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從劉承幹嘉業堂購得，后隨史語所遷藏臺灣。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則是寧波盧氏抱經樓在太平天國時期散出，后被蔡氏墨海樓所得，其后人約在民國十七年抵價給寧波李氏，李氏在接收墨海樓藏書后建立了萱蔭樓，萱蔭樓主人在新中國初期將藏書全部捐給國家，大部分歸浙江圖書館，而其中的《明實錄》則入藏北京圖書館，即中國國家圖書館。

關鍵詞：明實錄；抱經樓；墨海樓；萱蔭樓

中圖分類號：G255.1 文獻標識碼：A

On the Scattering of Mingshilu （The Veritable Records of the Ming Dynasty） Originally Kept in Baojing Library

Abstract Mingshilu is a huge collection of records of Ming dynasty. A whole collection was kept in Baojing Library more than a century ago. Some volumes are now kept in Fu Sinian Library，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Language， Academia Sinica， Taiwa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holds some volumes.The current paper aims to make it clear on how these volumes became separated and collected by different libraries. It was in the fifth year of Republican period （1916） that Mr. Chen Liyan， director of the Shanghai Ancient Bookstore， sold some volumes to Liu Chenggan ， owner of Jiaye tang Library. Later the library of Institute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Sinica Academia purchased these volumes from Liu Chenggan. In 1949， the Library of Institute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Sinica Academia moved to Taiwan.The volumes collected by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belonged to Mo Hai Library before. During the turmoil years of Taiping Rebellion （1851-1864）， many volumes originally kept in Baojing Library got lost and were obtained by Mohai Library. The owner of Mohai Library sold these volumes to the Li's family in Ningbo in 1928. The Li's family， the new owner who obtained these volumes， built a library named Xuanyin Library. The owner of this library donated his collection of books to the state in early 1950s whe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was founded . Most of his collection went to Zhejiang Library. However， the volumes of Mingshilu （The Veritable Records of the Ming） went to Beijing Library （now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Key words Ming Shi Lu; Baojing Library; Mo Hai Library; Xuan Yin Library

1 引言

抱經樓是清乾隆年間學者盧址所建的藏書樓，位于浙江鄞縣（今浙江寧波），其藏書數量最盛時達到十萬卷左右，幾出于當時的寧波天一閣之上。藏書印主要有“四明盧氏抱經樓藏書印”“抱經樓”等。據《抱經樓書目》[1] ，該樓曾藏有兩部《明實錄》。搜書不易守書更難，歷代藏書樓都逃不脫散書的命運，盧氏抱經樓也是如此。盧氏抱經樓大規模散書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太平天國運動期間，一次是民國初年盧氏后人售賣，《明實錄》也是在這兩次散書中流出了抱經樓。這兩部《明實錄》是怎么流散，最后又去了哪里？這正是本文所要考證的。

《明實錄》是記錄明代朝章國政的重要典籍，一直以抄本形式流傳，版本眾多。學界一般認為，其首次大規模校勘工作始于20世紀三十年代。民國十九年（1930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史語所”）在整理內閣大庫檔案時，發現了明內閣進呈明熹宗實錄的散頁。散頁的發現引發了所長傅斯年校勘北平圖書館所藏紅格抄本《明實錄》（通稱館本①）的想法，從而揭開了大規模整理《明實錄》的序幕。當時史語所以北平圖書館藏紅格本為底本，對校眾本，歷經30多年，于1962年整理完成并出版了史上第一個校勘本即“臺本”②。黃彰健于民國33年（1944年）入史語所，從事并主持了臺本《明實錄》后期的校勘工作。據他介紹，此本起自太祖，迄神宗，有抱經樓藏印，《太祖實錄》卷一有“柱下史臣李應升男讀書國學史臣遜之藏”印，第一冊護頁有李遜之墨筆題識，《太祖實錄》卷二五七后有蔡廷治朱筆題識，文末鈐“瞻民”“蔡廷治”二印”[2]。現藏臺灣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這就是學界所熟知的抱本。

除了上述提到的臺灣史語所之抱本，《明實錄》還有眾多版本尚未被學者注意到。現有的研究大多引用中國臺灣學者黃彰健的研究成果。2022年鄧閎旸發表《國圖藏抱經樓舊藏藍絲欄本〈明仁宗實錄〉版本述略》[3]一文，他據《抱經樓書目》[1]的記載，揭示了在學界熟知的抱本之外，中國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還藏有另外一部抱經樓舊藏藍絲欄本《明實錄》，文中稱國圖藏本為“陸藏抱本”，稱臺灣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藏本為“臺藏抱本”。但該文也存在著一些尚未解決的問題，如鄧閎旸在論述臺灣史語所抱本（即其所稱“臺藏抱本”）的流傳經過時，沿用了黃彰健的說法，而黃未及者，其亦未及；關于國圖藏本（即其所稱“陸藏抱本”）流傳過程的論述，基本屬主觀推斷，存在謬誤。本文在檔案、書目的基礎上，兼采前人研究，補充臺灣史語所抱本的流傳過程，重點梳理國圖藏本的流傳路徑。

2 抱經樓藏《明實錄》的散出

鄧閎旸據“民國五年（1916年），盧氏后人認為清代鼎革，科舉早廢，讀這些舊書已無多大用處，加之戰事并起，時局動蕩，難以世守，遂商定把全部藏書以五萬銀幣出售給上海書賈，后轉入上海古書流通處”[4]，而抱經樓藏書在“標賣后，大部分歸當時的北平圖書館和北平大學圖書館，此外，（小部分）流散于江浙的藏書家”[4]這一流傳概況，得出“遂使藏于抱經樓的兩種《明實錄》流散南北兩地”[3]這一結論。

事實上，抱經樓藏書的大規模散出不止一次。“咸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天國軍隊進駐寧波前后，盧氏子孫避地鄞江橋，歹徒乘混亂之際進入抱經樓，連日竊走藏書，論斤出賣。次年四月，盧址后人回寧波，發現抱經樓書籍大半被盜”[5]。實際上，抱經樓藏書先后因太平天國時期被盜、民國時期盧氏后人的售賣而兩次大規模散出，抱經樓舊藏兩種《明實錄》的流散不能僅憑其在民國時的流散概況而得出結論。

抱經樓在因太平天國運動而散書之前、之后及民國售書時期分別編有藏書目錄流傳，后人通過抱經樓藏書目可窺其兩部《明實錄》的情況，概要如下：

太平天國運動前編寫的藏書目：《抱經樓書目》四卷本[1]，清抄本，五冊，卷首有錢大昕、倪象占及盧址“抱經樓藏書記”三篇，有葉昌熾批點，為盧址生前所編[6]，反映了盧址藏書時期的情況。該書卷端未標卷次，據經史子集分為四卷。僅記錄書名、冊數，是一本簡單的登記目錄。書中記有兩部明實錄，分別是《明實錄》二百二十八本[1]12、《皇明實錄》五百二十本[1]6。

太平天國運動后編寫的藏書目：《抱經樓藏書目錄》[7]十二卷本（以下簡稱《書目稿本》，見圖1），稿本，六冊，卷首除有錢大昕、倪象占及盧址序文外，還有“例言”十二則。其第三則曰：“粵逆之變，卷帙狼藉，盜取者航海販鬻，流落滬上多年，及至返璧，照舊藏書目，佚去十分之三。今佚目不復開載，其殘缺脫去首尾之書，今各標明少幾卷，或標殘字。至撰人無考者，俟訪得全書補入”[7]例言葉1，該目史部增設實錄類，記錄明歷朝實錄題名卷數、著者與冊數，其末言“實錄十三部二千百七卷內二部無卷數”。“粵逆之變”指太平天國運動。此藏書目是抱經樓在太平天國運動后，盧址后人對樓內殘存藏書進行清點后所作的清點登記目錄，簡單記錄題名、卷數、冊數、著者，其中也有未記冊數的條目，記有明實錄冊數的，相加起來僅有296冊。

民國售書時期編寫的藏書目：《抱經樓盧氏書目》四卷本[8]，清抄本，一冊，封面題作《抄本抱經樓盧氏書目》，正文首頁題“宋元精槧孤本舊抄原稿以及明刊佳本書目”（以下簡稱《佳本書目》），無序跋。與前面所提登記目錄不同的是，它詳細著錄了該書的刊寫年代、紙張、藏印、批校題跋等（見圖2）。該本“應是1912—1913年編成”[6]239，“可能是盧氏為售書而委托他人（可能是書商）代為編輯”[6]239。該書著錄了明歷朝實錄題名卷數與著者，但未記錄冊數。它以《洪武實錄》為首，在其下著“明鈔本”，《天啟實錄》為其所載歷朝實錄末，在其后另起一行著錄此本有“柱下史臣李應昇男讀書國學臣遜之藏”長方楷書硃印，詳錄蔡廷治前后跋二條、李遜之題識。明歷朝實錄后記有清實錄三種：《清太祖實錄》《清太宗實錄》《清世祖實錄》。

根據《書目稿本》與《抱經樓書目》所記錄的《明實錄》數量的變化，可知抱經樓舊藏《明實錄》在太平天國運動之際已散出大半。《書目稿本》與《佳本書目》分別是抱經樓在太平天國運動之后的清點目錄與民國初年的售書目錄，因《佳本書目》未記錄冊數，兩個書目無法直接揭示兩個時期之間的變化情況。但《佳本書目》中記錄的《明實錄》印章、題跋等，與現藏于臺灣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的抱本情況完全一致。臺灣史語所抱本的冊數在傅斯年圖書館珍藏善本圖籍書目中有著錄，通過臺灣史語所抱本并結合書目，可推知《明實錄》在“粵逆之亂”后與民國初年間的變化情況。現將臺灣史語所抱本與兩種書目中所記錄的情況進行對比，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今臺灣史語所抱本的冊數與《書目稿本》中記錄冊數基本一致，其種類與《佳本書目》記錄完全相同。《書目稿本》《佳本書目》記錄的均是太平天國運動后，抱經樓剩余之《明實錄》。《書目稿本》所載有不夠確切之處，或因劫后編書，一時未能整理完全。臺灣史語所藏本與《書目稿本》中《明實錄》的冊數對比基本一致，說明太平天國運動后到民國初年盧氏售書時，抱經樓《明實錄》的收藏基本沒有變化。這一情況說明，抱經樓藏有的兩部《明實錄》，一部分在遭“粵逆之亂”時已散入市中，剩余部分在民國初年仍存書樓，這一部分《明實錄》今藏于臺灣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

3 臺灣史語所抱本流傳情況補充

鄧閎旸指出臺灣史語所校勘時所用“抱本”的大致流傳經過是：李應升、李遜之父子—蔡廷治—盧氏抱經樓—劉氏嘉業堂—臺灣史語所[3]61。此觀點主要承襲自黃彰健所述：“民國初年歸于吳興劉氏嘉業堂，故有嘉業堂藏印”[2]7。“在二十五年（1936年）冬十一月，李晉華那廉君二先生訪書于南潯劉氏嘉業堂，就所中所缺部分借抄借校”[9]4，但“借館于南潯劉氏，工作實多不便，因此就動念購買。在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四月那廉君張政烺二先生往南潯洽購，至是年四月遂以重金購歸”[9]5。“三十七年冬，史語所遷到臺灣楊梅鎮”[9]10，此本亦隨史語所遷移臺灣，現藏于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那么，這批抱本是如何在民國初年由盧氏而歸于劉承幹的呢？黃彰健沒有述及，鄧閎旸也未言及。而此樁購書事在劉承幹的藏書日記中有載：

1916年（丙辰，民國五年）七月十二日 復閱抱經樓書，宋元槧本共六種，索價壹萬，太覺昂貴，故決計不購，此外舊鈔及明本共留九十二種，外加明清實錄十余種（實錄共五百余冊，索價七千元，明本舊鈔索價每本十元），其書雖好，其價貴亦異乎尋常，故棄取之間，除請菊裳看過外，又一再斟酌也。

二十日 陳立園來談及抱經樓書籍，前途本索實錄柒千元，其余明刻舊鈔均須每本十元，予于二百種中選九十二種約九百三十本，初允許除實錄外打八折，予尚嫌其貴，磋商至今，堅不肯減。

八月初三日 陳立園來為抱經樓盧氏書籍事，近來連日來與予磋商價值，大約可望成交矣。

初六日 晚陳立園來，付以莊家支票洋壹萬三千陸百元，前次所談之書居然成交矣[10]。

陳立園即上海古書流通處主人陳立炎，“園”和“炎”在南潯話中發音相同，當為同一人。據劉承幹，抱經樓出售的書中有明清實錄十余種五百余冊，初索價七千元，中途不肯讓價。經過連日磋商，最終劉承幹在民國五年（1916年）八月初六日以13 600元的價格購得抱經樓舊藏明刻舊鈔92種約930本、明清實錄10余種500余冊。這批明清實錄中的《明實錄》，在經嘉業堂抄配后被史語所購走，剩余三種被記錄于《佳本書目》中的清實錄④則于1951年由劉承幹捐贈給浙江圖書館⑤。

綜上所述，臺灣史語所抱本是在民國初年由盧氏后人售賣而從抱經樓流出。據傅增湘記載，盧氏將抱經樓藏書于民國五年轉賣給陳立炎：“乙卯（1915年）秋，盧氏以藏書求售，余為言于當道，乞收儲京師圖書館。會政局多故，事遂中輟，為書估陳立炎以三萬五千金得之，一時星散”[11]。陳立炎在籌集購書資本中得到了沈知方、魏炳榮諸君的贊助，得書后，沈知方⑥“遂辟進步書局樓下西廂房以陳抱經樓藏書，而顏曰古書流通處”[12]，古書流通處主人陳立炎將其中的《明實錄》等書立即轉手又賣給了劉承幹。嘉業藏書樓于1924年建成，該書入藏，各冊書均蓋有嘉業堂印章，后于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被史語所購走，后隨之遷藏臺灣。故此，史語所抱本從抱經樓到劉承幹中間可以再補充一個環節，即“上海古書流通處”，其自抱經樓后的流傳過程為盧氏抱經樓—陳立炎上海古書流通處—劉承幹嘉業堂—臺灣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

4 國圖抱本的流傳情況辨正

4.1 國圖抱本來自李氏萱蔭樓

鄧閎旸認為現藏于國圖的藍絲欄本的大致流傳經過是：無名氏—盧氏抱經樓—上海古書流通處—北平圖書館（后更名為北京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3]。他在論述中并未明確界定國圖抱本的具體范圍，僅以善本書號04537的《明仁宗實錄》舉例稱之。

為了追溯國圖抱本的收藏歷史，可嘗試從其現藏地來倒推先前的藏家，但這一工作的前提是能明確界定國圖抱本的范圍。筆者查到，與善本書號04537《明仁宗實錄》前后書號相連的也都是明歷朝實錄，且均有“抱經樓”印章，因而推測這些書或許是來源相同的一批書。這一推測從一張收據中得到了證實。

筆者在浙江圖書館接收萱蔭樓藏書時所用的清點書目中，發現了一張華東文化部文物處郭若愚囑浙江圖書館存照的收據，其落款時間為“公元一九五一年六月八日”，上面列了含《天工開物》等書7種408冊，其中有“今收到抄本明實錄叁佰伍十冊（81—83箱）”一條，收據中的“81—83箱”對應的是書目中的第八十一號至八十三號，款目上方有浙江圖書館工作人員墨筆書“鄭局長提去”⑦。收據中350冊的數字與國圖索書號為04535—04544的明歷朝實錄總冊數吻合。

總冊數既已相合，萱蔭樓與國圖在子目的著錄上是否一致？將國圖善本書號04535—04544與《李氏萱蔭樓書目》（以下簡稱“《李目》”）中“鄭提”條款比對，詳見表2。

“宏洪”應屬筆誤，將“弘治”誤為“宏洪”，《宏洪實錄》實為《孝宗實錄》46冊。除此之外，尚有兩處需加辨別：（1）冊數相同題名不同者：同為29冊，國圖著錄太宗實錄，而《李目》著錄建文實錄。據國圖著錄，此《太宗實錄》存建文元年至四年六月、洪武三十五年七月至十二月、永樂元年正月至四年四月、四年七月至二十二年八月。《李目》概因前面的建文“元年”“二年”等字眼，而統稱其為《建文實錄》；（2）題名相同冊數不同者：國圖著錄孝宗實錄、武宗實錄分別為44、45冊，《李目》則著錄為46、43冊，這兩朝冊數相加則均為49冊。孝宗、武宗是明朝相連承接的兩個皇帝，《李目》既有“宏洪”之誤在前，這兩朝的冊數統計之偏差亦在情理之中。因此，萱蔭樓與國圖在總冊數的記錄上一致，對子目冊數的記錄上也大體相同。

萱蔭樓向北京圖書館⑧捐贈《明實錄》之事，樓主李慶城《寧波李氏萱蔭樓藏書記事》及其子李定鑫《萱蔭樓往事》中有詳細記錄。1951年春，文化部文物局鄭振鐸局長托人與李慶城聯系，欲勸李氏將藏書化私為公。李慶城在征得其母方矩同意后，愿意將萱蔭樓全部藏書捐獻給浙江圖書館。“六月間，會同華東文化部文物處的一位同志及浙江圖書館的二位工作人員前去寧波辦理交接手續”[13]，“全部藏書遂運往浙江圖書館庋藏。（其后有部分善本運往北京圖書館）”[13]。運往北京圖書館的部分善本中，《明實錄》位列其中，“這部完整的《天工開物》，連同《明實錄》、正德《福州府志》、《詩淵》等共408冊珍貴古籍，于1952年正式入藏北京圖書館善本特藏部”[14]281。

“會同華東文化部文物處的一位同志”即上述收據的書寫人郭若愚。通過郭若愚留存的收據，再以《李氏萱蔭樓書目》和國圖著錄相對照，并結合李氏后人的陳述說明，可知國圖善本書號04535—04544的抱經樓舊藏明歷朝實錄，來自于寧波李氏萱蔭樓。

4.2 李氏萱蔭樓《明實錄》得自蔡氏墨海樓

李氏萱蔭樓是接收蔡氏墨海樓藏書后所建。墨海樓主人蔡鴻鑒（1854—1880年），愛藏書、善收書，積書近十萬卷。其子和霽、孫同瑺續有收藏。1921年，其孫同瑺在滬投資失敗瀕于破產。蔡氏與李氏曾合資開設泰巽錢莊，蔡同瑺初時尚靠在此錢莊，透支白銀十萬兩，以暫解燃眉之急，終因無力償還，以墨海樓書2 879種30 441冊抵銀四萬兩作清理之資[15]。據李慶城之子李定鑫所言，蔡氏藏書作價抵債的時間是1928年[14]。當時萱蔭樓作出購書決定的人是李慶城之母方矩。李氏購書后，辟毛衙巷住屋東軒的三棟樓房作為藏書樓。因時局不寧，自建樓起，即為封閉式藏書樓，雖名曰萱蔭樓，但不掛匾額，也不制印鑒。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請蔡鴻鑒從弟蔡和鏗整理編目，當年即編成《李氏萱蔭樓書目》[16]。

萱蔭樓雖未制印鑒，但墨海樓有“四明蔡氏墨澥樓珍藏書畫鈐記”“碧玉壺蔡鴻鑒校書讀畫之印”等多方印鑒。然國圖抱本既無李氏印章，也無蔡氏印鑒，該書的流傳顯得撲朔迷離。幸有《李氏萱蔭樓書目》的編目者蔡和鏗作了解答，他在寫于民國二十一年的《李氏萱蔭樓書目》序中言：“萱蔭樓藏書得之于吾族蔡氏墨海樓，墨海樓得之于鎮海姚氏大梅山館，天一閣、抱經樓之書亦有流傳焉，卷帙浩繁，中多精槧，若《明實錄》及《國榷》諸書尤為海內僅有之本，凡三易主，仍不出吾寧人之手，楚弓楚得，不可謂非幸也”[16]序葉1。由此可知，抱經樓舊藏《明實錄》后為墨海樓所得，萱蔭樓得之于墨海樓，而這三座藏書樓都是寧波人所建，正合“凡三易主，仍不出吾寧人之手”語。從抱經樓藏《明實錄》的散出情況看，這部分《明實錄》是在太平天國運動之際散出的。

因抱經樓之后的藏家在書中未鈐藏印，致使鄧閎旸誤認為國圖抱本是盧氏后人賣給上海書賈后轉入古書流通處，后被北平圖書館購得。實際上，國圖抱本的流傳過程為：寧波盧氏抱經樓—寧波蔡氏墨海樓—寧波李氏萱蔭樓—浙江圖書館（中轉）—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

至此，兩部抱本《明實錄》流散路徑比較清晰了，以圖3示例。

5 結語

盧氏抱經樓曾藏有兩部《明實錄》，因太平天國運動和民國初年盧氏后人的售賣陸續散出。臺灣史語所抱本已受到廣大學者的關注與研究。而國圖抱本在李氏萱蔭樓收藏之時，正處于國家動蕩民族危亡之際，為了保護書籍免遭侵略者搶奪，萱蔭樓一直秘不示人，因而錯過了成為中國《明實錄》的第一部印刷本⑨的機會，也錯過了從1930年始至1962年止的史語所廣集版本對《明實錄》進行的大規模的整理和考訂，以致國圖抱本一直未進入廣大學者的研究視野。

每一位捐贈者都值得被銘記。慨然捐書、私而化公的李慶城在捐獻的一眾善本中特意提到抄本《明實錄》，并稱“這些大量的《明實錄》如能影印問世，對治明史者實有參考價值”[13]。目前國圖已在官方網站公布抱本的數字化圖片，方便讀者隨時查閱、研究。希望國圖抱本能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研究，讓它發揮出真正的價值。

注釋：

① 紅格本在清末藏于學部，學部是清末設立掌管國子監及各地學堂的官署，所屬圖書館即京師圖書館前身，民國十五年（1926年）京師圖書館更名為國立京師圖書館，民國十七年（1928年）更名國立北平圖書館，故紅格本又稱為館本。

② 臺本即臺灣史語所在1962年利用館本的縮微膠卷放大影印而成的印刷版本。館本原來有殘缺內容，臺本影印時據他本增配抄補再影印，因而內容上比館本更完備。

③ 據臺灣史語所校印本明實錄總目載，表中《天啟實錄》實為《明熹宗七年都察院實錄》。因此，黃彰健開篇就述史語所抱本《明實錄》范圍“起自太祖，迄神宗”。因被書目所載，故列于其上。

④ 《清太祖實錄》清抄本2冊，索書號善001098；《清太宗實錄》清抄本22冊，索書號善001100；《清世祖實錄》清抄本32冊，索書號善001101。三種《清實錄》均藏于浙江圖書館。

⑤ 1951年11月19日，劉承幹致函浙江圖書館，將嘉業藏書樓與四周空地并藏書、書版連同各項設備捐贈浙江圖書館。12月19日，浙江省文教廳批準浙江圖書館接收。

⑥ 沈知方（1883-1939年），浙江紹興人，藏書家，世界書局創始人。曾任中華書局副經理，并自設進步書局編輯所于上海三馬路惠福里。

⑦ 鄭局長為鄭振鐸，時任文化部文物局局長。

⑧ 北平圖書館在1951年6月更名為北京圖書館，1998年12月12日經國務院批準北京圖書館更名為中國國家圖書館。

⑨ 第一部《明實錄》印刷本是梁鴻志于1941年影印的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抄本，而該抄本的底本主要是嘉業堂所藏之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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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呂芳，浙江圖書館館員，研究方向為古典文獻學。

收稿日期：2024-07-30編校：俞月麗 鄭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