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

甲骨文"""""小"篆"""""""隸"書"""""""楷"書

斷，甲骨文字形從刀、從絲。“刀”取截斷意，左邊像絲縷緊緊糾結的樣子。絲既糾結，故以刀斷之。

1

頭發長了，就要去理發店將長的頭發剪斷。可頭發剪斷了，還會再長出來，這樣，每個月都得去剪一次。

人一過六十，一些頭發不用剪自己就斷了。過去斷了還能長出，如今斷了再也長不出來了，因為頭發是從根兒斷的。

我知道，那是無情光陰將其剪斷的。

斷了舊的，才能迎來新的。有時斷了舊的，也迎不來新的。文章斷了行，也成不了詩。

摸不著頭發，也摸不著那一寸寸逝去的光陰，可摸到了頭頂那一片滄桑、光亮的歲月。

2

小時好爬樹，爬上一棵高高的樹，總怕樹枝斷了。我有一位好友，就是在爬樹摘果子時，腳下的樹枝突然斷裂，掉下來摔死的。

一只站在高高樹枝上的小鳥，從來不害怕樹枝會突然斷裂，因為它相信的不是樹枝，而是自己的翅膀……

看來，相信自己永遠比依靠別人重要。

3

一次去一個墓園，看到許多墓碑，每塊碑上寫：生于某年，卒于某年。前為人一生起點，后乃人一生斷點。有的斷點很年輕，才18歲。誰也不知自己將在何時離開，生命仿佛突然有一天就被無常悄悄掐斷了……

日歷在記錄時間，也在切斷時間，把時間切成一截一截的：長的叫世紀、年代，中的叫年、季、月，短的叫周、天。時鐘把時間切得更短，切成小時、分鐘、秒。

可怕的“斷”，我突然發現，人生處處面臨“斷”，背后都是時間的“斷崖”，再也回不去了，哪怕一毫秒。

4

大渡河上的瀘定橋，長103.67米、寬3米，由13根鐵鏈、12164個鐵環組成，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

看著那12164個冰涼的鐵環，我想，人一生約3萬天，也似橋上的鐵環一天天緊密相連，真怕哪一天突然“斷”了。橋的生命與人的生命一樣，都最怕“斷”。

撫摸著人生大渡河一個個有涼有熱的鐵環，仿佛撫摸著我過去及未來的一個個日子。

5

《晉書·苻堅載記》：“投鞭于江，足斷其流。”前秦皇帝苻堅舉兵南征，石越勸他前有長江，不可妄動。苻堅夸口說：“我有眾旅，把鞭子投入長江，也能阻斷其流。”

水是砍不斷的，越砍反激起更多更大的水花，“抽刀斷水水更流”，何況小小鞭子？

兩千多年前孔子站在水邊，曾發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嘆。水如時間。

一座大壩，截斷江河，可儲存很多水。時間如水，也能儲存起來嗎？

我忽想到，曹雪芹披閱十載，不正是把他的十年光陰都儲存在了《紅樓夢》里嗎？

讀《紅樓夢》，我仿佛讀到了曹雪芹那被燭光映紅的一夜一夜、一年一年的時間。

6

《世說新語》中，一只母猿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捉到船上，沿岸哀鳴哭號追了一百多里，最后跳至船上，氣絕身亡。有人剖開母猿，見其肝腸已寸斷。

斷腸人在天涯，愁腸百結，觸目愁腸斷，花間暗斷腸，人真的會因傷心至極而腸斷嗎？

7

杭州西湖上的斷橋，其得名一說孤山之路到此而斷，一說真名段家橋簡稱段橋，諧音為斷橋。冬日，因橋的陰面有殘雪似銀，從高處望去，橋似斷非斷，故為西湖十景之一：斷橋殘雪。

在斷橋上，許仙的那把傘，曾引來白娘子在此相會，從而使斷橋揚名天下。

西湖還有一孤山、一長橋。人說：“孤山不孤，斷橋不斷，長橋不長。”仿佛暗喻：不孤有孤，不斷有斷，不長有長。

那天我走在斷橋上，發現此橋并未斷。只因白娘子與許仙的情被法海砍斷了，人們寧愿稱其為“斷橋”。因其斷，反比不斷更讓人難忘。

我明白了：情在，沒有橋的地方也有橋；情斷了，本來完整的橋也成了斷橋。

8

小時摔斷了左臂骨。傷筋動骨100天，那些天是我最沮喪的日子。后來斷骨雖長好了，但不能提重物，總不如健康的右臂。

從小我就不喜歡這個“斷”字：退學、分手、失戀、離婚、下崗、失業、絕交、生離死別，都是斷。藕斷絲連，剪不斷，理還亂，該斷不斷，不斷也斷。即使后來斷傷痊愈了，也還會留下時斷時不斷的隱痛。

古時夫妻分離，妻會剪斷一束發贈夫。路上行人欲斷魂，古人分別時流斷腸淚，誦斷腸詞，想想腸也欲斷了。云霧遮斷山峰山仍在，可有時人生只走錯一步，卻再也難回頭，“化作斷云天際飛”，這斷是人最大的“斷”。

9

螃蟹自知在劫難逃時，會自斷一只螯逃走；章魚危在旦夕時，會切斷被敵咬住的腕足；壁虎、山鼠遇強敵攻擊，脫身之術也是斷掉自己的尾巴……人在危險時，能斷尾重生嗎？

小斷不斷，會致大斷；不斷局部，會斷整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不斷小的，不當機立斷，常會付出大斷的代價。

10

40年前，我到貴州鎮寧，沿著白水河，那是一條有人洗衣、放鴨的普通小河，緩步來到一處70多米深的斷崖旁，看到水從我腳下流過。在臨近斷崖時，原本平緩的河水忽然變得湍急起來，波濤翻滾。

“斷”相當于絕境。我看到了這水義無反顧、從從容容地飛身而下，那飛濺出的一串串雪白浪花，把整個斷崖甩在身后，瀑布中似隱約閃現一行字：“斷處其實是重生。”

我想，黃果樹瀑布之所以成為世界奇觀，不正是一條極其普通的小河，在其前進道路上面對斷崖的一次偉大“獻身”嗎？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條平凡普通的小河，都有希望成為氣勢磅礴的大瀑布，就看你愿意不愿意“獻身”。

（編輯兔咪/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