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老時光

黃葛樹猶如一頂舊傘，一半蔭著房頂，一半蔭著院壩。幾張老木桌，配些舊竹椅。茶客懶洋洋地斜靠在竹椅上打盹兒。他們彼此間沒有多少言語，只偶爾有碰茶碗的細響。石砌邊的幾枝雛菊，在溫和的陽光里，靜靜地開……這是初冬時節的下午，一個小鎮壩壩茶館的情境。

茶館設施簡陋，老舊的竹編茶桌和茶凳隨意擺放著，經歷年深日久的日曬雨淋，表面早已褪去原有的本色。我要了一杯三花蓋碗茶，擇臨河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臨河一側沒房屋，只有一棵黃葛樹，樹下空地便做了這壩壩茶館。房檐下的廢紙板招牌寫著：“半邊街壩壩茶”。有人告訴我，你喊一元錢一碗的蓋碗茶，可在這里坐上整天。

在這里喝茶的，都是本場鎮的老茶客，大多是花甲甚至古稀老人。年近七旬的茶館老板告訴我，這里面的有些人，年輕時就有泡茶館的習慣。到今天，他們依然會來這里享受這份習慣帶來的安逸。他們喜歡來這里喝茶，主要是這里清靜而無喧嚷，茶錢也很便宜。

茶客間偶爾也會拉呱幾句瑣事或場鎮的變遷事，語氣平緩，神情溫和；有的則沉浸在獨自的世界里，靜靜地抿著茶，入神地望著黃葛樹，似乎在細數風中飄飛的葉子。他們臉上的皺紋，猶如被百年風霜雕刻的黃葛樹皮，暗黃色的溝壑里，深藏著他們的過往和滄桑。

微風吹過，老黃葛樹上的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在跟老茶客們喋喋不休。偶爾會有幾片落葉飄落下來，輕輕地落在茶桌上，或悠閑地躺在茶客們的腳邊。這些落葉像時間的信使，傳遞著歲月的流轉與變遷。老黃葛樹不僅是這里的守護者，還是記憶的見證人。它靜靜地站立在這里，伴隨日升月落，記錄著半邊街發生的一切。老黃葛樹，已是茶館的靈魂。

這壩壩老茶館，不僅是喝茶聊天的地方，而且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精神紐帶。對于小鎮的老茶客們來說，它是一種情懷，一種對過去的懷念和情感寄托，在這里，值得人生回味與懷想的老時光，以一種特別的形式存在著，延續著——在茶的記憶里，在茶客的話語間，在那一杯杯沖泡得恰到好處的茶水中。是啊，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總有些東西永恒不變。

老茶客們安詳地坐著，沐浴著暖和的陽光。我的心緒，亦安靜如腳邊落葉。忽然注意到面前的茶碗，有“可以清心”的藍色字，等距離印在白色的茶碗蓋子上，而這四個字以任何一個字作開頭，都可組成“可以清心”“以清心可”“清心可以”“心可以清”四個內容完整的短語。真佩服制茶碗者，每個短語所含的意思，都表達的是“可使心清”。其蘊含的禪意，簡單又深邃——這小鎮上的老茶館，于我而言，正是清心祛浮、澄凈靈魂的地方。

或許是幸運，能在這個初冬，偶遇這樣的小鎮老茶館。我在這里，找到了似乎一直靜止著的老舊時光：隨意，安閑，恬然，靜寂，平和，溫暖，詩意……歲月匆匆，老茶館讓每個人在這里找到片刻的安寧，讓心靈得以短暫而幸福地棲息。

或許某天，最后一片黃葛樹葉飄落在茶館門檻外，最后一縷茶香散盡，這里的一切將歸于寂靜。然而，老茶館所承載的故事與情感，將會如同那些鐫刻在老木桌上的痕跡一般，留在每個曾在這里停留過的茶客心里。

（編輯""""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