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曾喊你回家吃飯

我開車回老家，剛從車門出來，就聽到鄰居李嫂在喊：“二寶，回家吃飯嘍！”我扭身一看，二寶正在遠處的沙堆里玩。李嫂比我大幾歲，二寶是她的第二個孫子。她喊二寶回家吃飯的語調特別有意思，就是很早以前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飯的感覺，語調悠長又充滿寵溺，好像每一個字都飽含感情。李嫂跟我是同代人，想必跟我一樣是被那樣喊著長大的。

李嫂悠長深情的喊聲讓我有點恍惚，仿佛突然回到了小時候，耳邊響起祖母對我的呼喚。

祖母家離我家只有五百米遠，幼時我經常在祖母家吃飯。我在外瘋玩的時候，聽到祖母的喊聲：“俊——家來吃飯嘍——”每次她喊我的時候，都會把我名字的語調拉得很長，最后一個“嘍”字語調還是長長的，簡直有點像戲臺上青衣唱詞的尾音，甚至有一唱三嘆之感。如果喊一遍我還沒應，或者我應了她沒聽見，她就會喊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每一遍間隔的時間都差不多，特別有節奏、有韻律。我聽到祖母的喊聲，放下手中的花草或泥巴奔回去。祖母的小院里，飯菜香早已彌漫著。小院，輕風，暖陽，飯菜香，雞在院子里踱步，狗臥在一旁不動聲色，那樣溫馨的氣氛我至今都記得牢牢的。

有一年冬天，我一個人在外面玩，不知怎的，就在麥秸垛里睡著了。麥秸垛被掏了個洞，我睡在里面正好，從外面看一般發現不了。不知到了什么時候，我夢里都是祖母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俊——家來吃飯嘍——”一遍又一遍，聲音越來越焦灼，可我就是醒不了，好像被誰捆住了手腳。我動彈不得，心里著急，卻只好任由祖母一遍遍喊我。直到天完全黑了，祖母才在麥秸垛里找到我。她一把抱過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已經聲嘶力竭，拼著最后的力氣一直在喊，找到我時瞬間放松，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事后祖母給我做了面條荷包蛋，說是給我壓壓驚。其實我睡著了渾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祖母在發瘋般找我。我看得出來，其實是給她自己壓驚。那次祖母被嚇得不輕，此后我再也不敢貪玩了。

我上初中以后，就不經常在祖母家吃飯了。不過只要她做了好吃的，就會站在門口朝我家的方向喊：“俊——過來吃餃子嘍！”“俊——過來吃燉肉嘍！”我聽到她的喊聲，立即放下碗筷奔過去。祖母見我過來，跟我打趣：“真像只小狗，一招呼就來了！”我蹭到她的身邊，撒著嬌說：“您做的飯就是好吃嘛！”我吃飯的時候，祖母特別喜歡笑瞇瞇地看著我，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愛。

后來不知怎的，村里沒人再那樣拉長聲調喊孩子回家吃飯了，可很多人都懷戀那樣的呼喚。記得前些年網上有個梗：“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家吃飯。”這個梗之所以流行起來，大概是因為喚起了很多人的童年記憶。對很多人來說，回家吃飯是家人對我們最溫情的呼喚。我長大以后，在外面上學、工作，但每次回家都要去祖母家蹭飯。我跟她打趣：“現在不用您喊我了，我聞著味兒就來了！”

這次回到老家，我又一次踏入祖母家的小院。祖母已去世多年，叔叔一家也搬到城里了，老院子里空蕩蕩的。冬天的樹光禿禿的，落葉滿地無人打掃。我愣在院子里，仿佛又聽到祖母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眼淚忍不住簌簌而落……

（編輯""""高倩/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