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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膽刺孩

2025-01-22 00:00:00程皎旸
山花 2025年1期

夜晚十點多,我從麻雀館行出來,一團火色身影奪命似的燒到我跟前——是枚姐。我瞬間尷尬。這些天我不聽她電話,不回她信息,她現在就杵在我眼皮底下,讓我無法再扮失蹤。

“帶走你個仔啦。”枚姐說,“他發癲了。”這話她已經在信息里講了好幾次,但我不信,覺得她唬我,無非想找我多要點“寄養費”,畢竟,我已經連續三個月周末沒把阿藤接回家住了。

但枚姐不聽我講廢話,指著對面的巴士站,說她已經把阿藤帶出來了,如果我不領走他,就讓他睡街上吧。只見阿藤正坐在站牌旁的銀灰色長椅上,身后的廣告燈箱將他浸染成一團安靜的火燒云。他蜷縮在松垮的外套里,低垂腦袋,盯著一本攤開在膝蓋上的巨大畫冊,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搖搖欲墜,鏡腿上綁著一串肉色橡皮筋,嫁接曾經斷裂的骨架。

我問枚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枚姐說要我眼見為實。她拖著我過馬路,車燈陸續在我眼下滑過,我這才留意到,她垂墜的右手上裹著一層白色紗布。

阿藤聽見響動,抬起頭來,跟我打招呼。他蒼白的臉愈發清瘦了,顴骨下的皮肉微微塌陷,尖下巴上有一塊烏云似的胎記。

“嗨。”他若有似無地微笑著,瞳孔在鏡片后閃爍褐色微光。我沒理他,只是盯著枚姐,只見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氣球,吹脹了它。當鼓脹的氣球出現在阿藤面前,他猛地彈起身,像嗅了腥血的僵尸,右手握拳從過大的袖口里打出來,捶向氣球——我驚了,他那原本慘白、干癟的拳頭上竟長滿了黑刺。“嘣——”氣球在我眼前爆炸。枚姐繼續吹氣球,吹脹一個,阿藤就刺爆一個,“嘣嘣嘣”在夜色里響成一片。

枚姐用完最后一個氣球,然后,她指揮阿藤:“除衫給你媽看啦。”

我還沒反應過來,阿藤已經照做了。隨著外套拉鏈下移,我仿佛看到一根根黑色的刺,在他五臟六腑里飛速生長,刺透血管,刺破皮囊,刺向我的雙眼。一陣電擊般的酸痛向我襲來,令我麻痹、冰冷,直到我聽到阿藤笑嘻嘻地對我說:“媽咪你看,我的身上長滿了刺。”

那晚,我和阿藤搭小巴回家。我全身僵直,生怕挨到阿藤,被他刺傷——就像枚姐的手那樣。她解開紗布,把傷口給我看,密密麻麻的血窟窿,好像哭紅的眼睛,布滿肌膚。據說,她養的小倉鼠、小金魚、小白兔,以及那一排碼放在沙發上的毛絨公仔,全在一夜之間,遭到了阿藤的黑刺暴擊。“你快教你個仔做個人吧……”枚姐半哭半怒地向我投訴阿藤的暴行。此刻,阿藤靜坐在我身邊,側臉凝望窗外,完全不像枚姐敘述的那般狂躁;綠色樹影劃過路燈,向他投去一片葉海的金黃。

“你看什么呢?”我問他。

“月亮。”他說。

到家以后,趁阿藤沖涼,我爬到床底下,扯出藏在收納箱里的舊棉毯,鋪在客廳的折疊沙發床上,當作阿藤留宿的空間。這個沙發床雖是社工送給我的二手貨,但布藝表面印著我鐘意的大葉紫薇、棕櫚樹葉,我不希望它被阿藤滿身的刺給扎壞。

“媽咪——”

他很快就從浴室里出來了,裸著上半身,好像一棵發黑的仙人掌樹,向我走來。

我叫停他,讓他不許亂動,然后,我從衣柜里掏出一件卡其色工裝外套——這是一個男人留下的。

“穿上它。”我命令阿藤。

“好熱。”他說。四月的香港溫暖,他的額上有一層細密的水珠,不知是剛剛沖涼留下的水,還是汗。

“穿上它,保護你的身體。”我說。其實,我只是不想他刺壞家私。雖然我住的只是180平方英尺的公屋,但我將它打理得很整潔,地面鋪著莫蘭迪色泡沫地毯,墻壁上掛著噴繪畫布和彩色亞克力收納盒,好像裝滿了生活的風鈴。方窗防盜網生銹了,我就掛上鄰居送的暗灰窗簾,在染了油污的地方縫上波希米亞彩色方格,那全是我親手鉤織的,明黃,翠綠,寶石藍……每個來我家的朋友都喜歡這里,他們說好像一個擁擠的夢。

“媽咪……”阿藤又叫我。我回頭看,他已經穿上了卡其色工裝,加大號的外套像是麻袋一樣將他整個人包裹著。

“媽咪,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怎會呢?”我撒謊,“我一早就想把你從枚姨那里接回來住,但她不舍得你,因為她自己無仔女,當你是親生的。”

“但我不想再返枚姨家……”

“為什么?”

“她日日打我……”

“我同你講過幾多次?她是你教母,打你是為你好。”

“但是好痛……”

“所有小朋友都會被大人打的啦。”我打斷他,“你快睡,不要亂想。”

“媽咪。”他說,“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刺傷你的。”

然后阿藤沒再說話了。他裹著外套,仰臥在棉毯上。我將一盞電扇放在他床腳,熄了燈,沒關窗簾,對面樓宇密集的方窗亮著,燈光流瀉進來,為我照明。我又將桌椅折疊,搬入廚房,再將一米五高的晾衣架從廁所搬出來,放在沙發床旁,搭上一條床單,它便成了一堵輕盈的墻,隔開我與阿藤。我擦洗了泡沫地毯,席地而睡。屋子窄,身邊一手遠的地方,便是三開門板材衣柜——這是社工捐贈給我的二手家私。它里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五彩植物、斑斕波點、密集色塊……有些是我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有些是約會過的男人送我的,它們填充著我貧瘠的生活。我天生對色彩有著狗對肉般的敏銳,小學美術老師常說,我以后會成為時裝設計師;但她說得不準,我現在只是一個洗頭妹,在旺角的salon(理發店)里,最常接觸的顏料便是染發劑。

那晚我一直做噩夢,夢里,一只手握著大剪刀,刀尖戳向一只海膽,向下鑿開一個孔,順著開口向側邊用力裁剪,每剪一下,就像有毒刺扎向我,疼痛鉆心;但剪刀不停地剪,我就不停地疼,直到海膽成了兩半,露出鮮橙般濃稠的卵巢。忽然,一個球體從中蹦出來——竟是阿藤的頭,他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打轉,一邊轉,一邊對我說:媽咪,是我呀,媽咪……

我驚醒了。才七點多,阿藤已在穿衣服,準備上學了。陽光如微火,緩緩燒開我的視線,我看到阿藤青綠色的校服襯衫,已被刺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我趕緊爬起來,翻出醫藥包,抽出層層白紗,裹住他的四肢、腹背,蒙住那些黑刺,并讓他在襯衫外多穿一層毛線外套。

“無論幾熱都不要除衫。否則你的刺會被同學發現。”我說。

阿藤點頭。我知道他在對我笑,褐色的雙眼正發出討好的光——但我就是不愿看。

阿藤走后,我睡不著回籠覺,便扒拉手機,不停在網上搜索資料。“如果人身上長滿了刺會怎樣?”我在搜索欄里打下這行字,得到的只有“刺身”“倒刺”的照片作為回應。

怎么辦,我想,阿藤變得這樣奇怪,肯定沒人愿意收養他了。

“——抵死。”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腦子里說話:“你行衰運,所以生個仔都是那么衰。衰婆。”

這聲音時不時與我對話,它總是打擊我,嘲笑我,諷刺我,擊垮我花了好久才重新拼湊起來的自尊。社工告訴我,下次再聽到它,就要捂住耳朵,深呼吸。我照做了,但我的視線還是再次脫離了現實。我不再看到手機,而是看到那張臉,那張浮雕般立體鋒利的臉,被百分之五十的英倫血統涂滿白釉的臉。他在對我微笑,向我走來,牽住我的手,輕輕吻它;但我一搖頭,他就成了一個高大瘦長的背影,時而穿燕尾服,時而穿高爾夫球套裝,時而完全裸露在泳池中。我不斷追,他不斷跑,待我好不容易拽住他的胳膊,他猛地一回頭,一只冒著火焰的鬼向我襲來,灼燒、疼痛,我動彈不得……“歐陽柏林”,我不斷在手機瀏覽器上輸入他的名字,瘋狂瀏覽與他相關的圖片。他與名模出席郵輪慈善晚會;他與整個劇組吃殺青飯;他和朋友觀看香港國際七人橄欖球賽;他在吃晚餐;他在過圣誕;他在祈禱……他捧住一雙新生兒的小腳丫。他在文案里寫:感謝主,讓我們迎來新的希望……七年過去了,時光給他的眼角留下了細微紋路,胡須爬上了他的下頜,但他比以前更幸福了。

不是說惡有惡報嗎?為什么他還沒死?

仇恨像鈍刀子一樣,緩緩將我凌遲——但我死不了,只是在噩夢中睡去,直到鬧鐘再次將我吵醒。快十點了,我起身去上班。

我原本學理發的,師傅說我有天賦,審美好,很快就讓我接觸了大客戶,例如每隔半個月就要來修剪發型的少婦,把頭發色染成彩色的潮人,要在鬢角修剪出字母的型男……后來,在社區大學念書的第二個暑期,我沒事可做,被師傅推薦去跟劇組,做小工。跟劇組開工很好玩,只是拍一條幾分鐘的廣告片,都要用一個星期搭場景。貨車進進出出,留下家私、道具、服裝……最后竟在一個廢棄工廠似的空間里,搭出一個家。我跟著美術組,什么都做,燙衫、油墻、給假發套修剪發型。正式拍攝的時候,演員到齊,坐在亮滿燈泡的鏡子前,化妝師、發型師就在他們臉上、頭上一頓操作,我在旁邊遞工具,端茶倒水,好似看真人秀。我還記得那個發型師,是個男人,瘦瘦高高,卻要盤個女人發髻,著中式長衫。我叫他裙哥,他叫我阿妹。他說,“你好似好年輕。”我說,“是呀,我讀大學二年級。”他說,“那你做事都幾快手。”我說,“還好啦,跟師傅混了一年多。”他說,“那我下次開工再叫你。”我說,“有無明星先?”他說,“無就不叫你。”我那時笑得好開心,給他遞煙,點火。想不到這就過去了七八年,也不知現在裙哥混得好不好?那件事以后,我已經退了學,注銷了社交媒體賬號,換了電話,不跟圈內人來往。我不能再做理發師,心思總是飄散,手一抖,就會把剪刀戳到客戶頭皮上。師傅可憐我,介紹我來現在這家理發店,做洗頭妹。起初我都不鐘意,但后來發現,洗頭幾好啊,好輕松,不用腦,時間順著手上的泡沫就流過了。這里的姐妹都很喜歡跟我聊天,什么這個商場,那個餐廳啦,這個打折鞋子,那個廉價機票啦,令我很快就把煩惱扔到了腦后。休息時,我喜歡去后巷抽煙。這么多年,我只買些便宜煙,口味重。她們喜歡抽那些細細的、尼古丁含量低的女士煙。“一樣都有毒,”我跟她們說,“早晚都要生癌。”她們紛紛罵我烏鴉嘴,我卻笑得很大聲。“今晚去你家打牌?”她們問我,煙圈彌漫開來。“等過幾天,最近都約了人。”我撒謊道。

我跟阿藤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天,他與我印象中一樣乖,懂得自己洗漱,更衣,上學,放學,寫功課——我想,這都是枚姐嚴厲管教的結果。每晚等我到家,他已穿好工裝外套,躺在棉毯上睡著了。小夜燈昏黃的光滲漏在他臉上,那面容看起來終于不那么慘白了;緊閉的眼瞼仿佛兩抹淺淺的葉,遮蔽著褐色眼珠。每當這種時刻,我才愿意多望他幾眼。看著那些從他鎖骨上露出的黑刺,我想,那不過就是一些反常的小東西,就像有人生暗瘡,有人長麻子,也沒什么大礙吧。我每天只需為他包裹紗布,把刺屏蔽,不要傷到他人就好。我甚至懷疑枚姐騙人,因為我從未見到阿藤有任何暴力行為。我打算過完這個月,再請枚姐吃餐飯,把阿藤給她送回去。我必須與阿藤保持距離——這是社工對我的建議。他說我需要隔離一切令我回憶起過往的人和事,于是我把阿藤推出了我的生活。朋友說我狠心,但我覺得自己還不夠狠,否則阿藤都不會被生出來。最初我發現懷孕,是想死的,但是阿媽不許,她說自殺會下地獄。我說那我去落仔,她嚇得反鎖房門,不準我出去。我嘗試撬門逃跑,她就找人捉住我,綁我在家,把我當寵物養著。后來肚子越來越大,我怕再去墮胎會痛死,只好生下阿藤。都說生仔超級痛,但我竟然生得很輕松。生完我就自由了,阿媽也不再鎖我,天天守著她的乖孫。可能她太開心,有次帶阿藤出去玩,阿藤一路跑,她一路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倒地死了。阿媽一死,我快活了,天天把男友帶回家,都是在網上認識的。印度的,土耳其的,法國的,墨西哥的。其實我以前對愛情多少有點幻想,但那件事以后,我只想認識新男人,沒有最新,只有更新——因為只有初識的男人才會對我好。阿藤有時也哭鬧,但我不理他,我是故意冷落他,后來他就習慣了,一人在臥室里看漫畫。有一晚,一個男人飲醉酒,發癲,打我,我發出尖叫,不久,警察居然來了,是阿藤報的警。那次以后,就有社工聯絡我,跟進我的生活,日日給我打電話、發信息,噓寒問暖,搞得我很煩。不過有時,我又很感謝社工,是他們給我送來漂亮家私、衣服,還幫我找到枚姐。她是中年教師,一直未婚、獨居,就想找個小孩來養。送走阿藤那天,他一直抱著我的大腿,最后是被社工還有枚姐一點點將他的手指從我身上摳下來,抱走的。他的哭聲在走廊里回蕩。——歐陽柏林,你的孽種終于被我扔走了,我自由了。我這樣想,以為會有一種復仇的快感,但是好像也沒有,反而覺得家里好靜,屋子變得好大,我好小。

就這樣,又平安過了一日。午飯時間,我正窩在充滿洗發水味道的角落里吃盒飯,忽然,手機一陣響,來電顯示是圣基小學馬Sir(指老師)。如果是以往,我會掛斷,然后叫枚姐替我打回去,但我這次猶豫了幾秒,還是自己接了。馬Sir的咆哮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他命令我馬上趕到學校,否則,他對阿藤所造成的任何嚴重后果都不負責任。他的語氣那樣篤定,急迫,令我腦子再次閃現出可怕的噩夢:阿藤變成一只巨大的海膽,在校園里橫沖直撞,用他滿身的刺扎向一具具脆弱的肉體。血肉模糊的畫面令我全身冒冷汗。我頂著被扣錢的風險,強行跟老板請了假,迅速趕往學校。當的士計價器上的數字不斷飆升時,那個聲音再次與我對話:

“——你為什么要為了阿藤那么做?他只是一個骯臟的產物,你忘了嗎?”

但我來不及自我搏擊了,司機已把我送到了目的地。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染了一頭紅毛,又露出覆滿脖頸的曼陀羅文身,我被門衛扣留了身份證才讓進校門。下課鈴響了,孩子們像瘋魚一樣涌出來。我逆著魚群,向教學樓五層的走廊盡頭行去,感到目光紛紛粘上了我的背脊。

辦公室的門緊閉著,我正要叩響它時,里面傳來一陣咆哮聲。我推門而進。在充滿溫熱汗臭的小房間里,我看到了阿藤——披著破爛的校服襯衫,腰腹上還掛著幾條紗布,他此刻像是被僵尸附體,硬著脖子,張大嘴巴,伸長胳膊,仿佛要掐死馬Sir。好在那雙失控的胳膊已被馬Sir肥碩的大手緊緊捉住,但也正因如此,胳膊上的黑刺深深扎入那手掌里,血水滲出來。手掌主人驚慌大叫。

我立即關門,反鎖,跑到阿藤身邊,想把他從馬Sir身上扯回來,但又怕被他刺傷,手足無措時,正好望見辦公桌上堆了些派對用品:禮花筒、生日帽,還有一包氣球。我拿起一只氣球,吹脹它,將它扎到阿藤后背的刺上——“嘣”——阿藤瞬間就像被施了魔法般清醒過來,他身子軟了,胳膊耷拉下來,轉身望著我,褐色的眼睛像是湖泊般,泛著委屈的漣漪。

馬Sir不斷揮舞滿是傷口的雙手,罵我:“你好心做個人啦!你個仔身上長刺,你都不帶他看醫生?他如果有病怎么辦,如果傳染怎么辦?生了仔也不管教,生來做什么?不懂做人,就不要學人做阿媽啦!”

恍惚間,周遭日光消失,我仿佛不斷下沉,墜入暗黑,我的頭被踩著,雙臂被反綁,一張張照片甩到我臉上,我看到自己,裸露的身體,癡迷的表情,唾液從歪斜嘴角滲出來……它們仿佛皮鞭抽著我。我聽到陌生男聲在罵我,羞辱我。他們讓我閉嘴,永遠消失,不許說出任何與歐陽柏林有關的真相。

我感到尖銳的物體劃開心房,血水好像眼淚,漫過我被踩在地上的側臉。

“——起身。反抗。”那個聲音又跟我說話了,“現在機會來了,為什么不報仇?”

剎那間,日光再次明亮,我的視覺恢復了正常。馬Sir還在喋喋不休,我卻只是望向阿藤,他滿身黑刺,瑟瑟發抖,刺隨著他的戰栗而在皮膚上震顫起伏。我走向他,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公主,朝著邪惡的紡錘,按下我的手指——

“媽咪!”阿藤趕緊彈開,但也遲了,冰涼的痛意已深入我心,血珠在我的拇指上綻開了花。

我不是沒想過報仇。有個姐妹跟古惑仔拍拖,我問她,“條仔能不能幫忙劈人?”她聽了笑我,“什么年代,還劈人?現在發發信息、打打電話,用個靚女相片跟男人聊聊天,就可以騙到錢,誰還要見血呀。”

我又跑去找私家偵探。那是個全女班的偵探社,貼滿了“為女性伸張正義”的標語。在那個私密的會議室里,我對社長說了自己的遭遇。社長也是女人,短頭發,穿三件套西服。她聽完后,義憤填膺地發誓要動用全部資源,幫我籌劃復仇大計。我很興奮,當即落了訂,交了幾千蚊。結果,那班撲街,收了我的錢,卻只給我調查出些邊角料,什么他經常去西九龍私會情人,太太每周五都要去澳門賭錢,女兒在九龍塘國際學校上小學——她叫做Melissa(梅麗莎)。每周三下午,歐陽家的菲傭都會把Melissa從小學接走,然后送她去又一城的溜冰場,隨后,菲傭就會跑去跟泰國女友約會,直到兩個鐘后再出現。偵探把偷拍到的照片及視頻給我看。Melissa穿著淺粉色小襯衫,藍色格子小短裙,天生混血兒的頭發閃著淺啡色的光,一對丸子頭被高高盤起在腦門上,好像從玩具店里走出來的洋娃娃。我問偵探,“給我這些資料有鬼用呀?”偵探說,“你看看要不要搞他的家人然后泄憤啰。”我說,“誰搞,你有人嗎?”偵探說,“欸,我們只負責打探信息,不負責別的喔。如果你想報仇,可以設計一場“意外”嘛……”

什么樣的意外呢?那時我想不到,現在我有了靈感。

一到家,我就將之前偵探給我的資料從柜子里翻了出來。望著Melissa纖細的身影,那么白皙的四肢,我覺得阿藤的刺是傷害她的絕佳武器。

此刻,阿藤還在為自己誤傷同學的事情懊惱,蜷縮在角落里,自言自語著:“不關我事的……紗布從校服里掉出來,同學笑我是木乃伊,逼我除衫……然后,那些刺就發癲,它們要我去傷人……”

我走過去,撫摸他的頭發,對他說:

“不要哭了,媽咪帶你去溜冰。”

我很久沒溜冰了。小時候在老家,我爸是體育老師,教我輪滑,叫我想象自己是哪吒,穿上輪滑鞋就是踩上了風火輪。他在前方牽著我,叫我將重心向前,右腳在地面一踩,腿部重心就馬上換到左邊;如果感到快要跌倒了,雙膝合攏,整個人向前傾,輪子就會緩緩停下。我很快就學會了。體育課上,我經常踩著輪滑鞋,跟同學玩“貪吃蛇”。我站在最前方,后面的同學依次扶著前一個人的腰。我們一致向前,左腳、右腳,好像一條巨大的貪吃蛇,在操場上飛速滑行。到了香港后,我沒再玩輪滑,人太多,車太多,而街道太窄。搬來香港時我才八歲,那年我媽鬧離婚,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香港人。繼父當年在內地開公司,賣保健品,因此認得我媽,收她為下線。我最初不想跟我媽走,但我爸逼我走,說我不要做他的拖油瓶——其實我明白,他是希望我去香港過好日子。只是那時大家都猜不到,沒過幾年繼父的保健品公司被查封了,他又跑去搞理財產品,結果被2003年的金融風暴殺得片甲不留,日日被追數佬恐嚇,得了抑郁癥,看醫生也沒見效,吃了一大瓶安眠藥死掉了。他的遺產都拿去還債了,我媽只好帶我從美孚新邨搬去彩虹邨住公屋。很好奇如果我媽一早能預知未來,當年還會不會拖著我遠嫁來香港?繼父死的那年,我已是中學生,偶爾逃課去冰場——原來懂得在土地上輪滑,溜冰就易如反掌。

此刻,阿藤已在我的指導下,穿上了黑色溜冰鞋。起初,他很興奮,但也有點害怕,一只手牽著我,另一只手抓著圍欄。

我想起以前爸爸教我輪滑時說的話,便復述給阿藤聽:“別緊張,想象你是只雀仔,雙腳是你對翼,你好輕好輕,飛過冰面。”

他好像有所領悟,逐漸放松四肢,邁步自如了些。我又抓過他另一只手,緩緩向后倒退,拉著他向前。他的手裹了紗布,又戴了毛線手套,握在手心里好像小動物的肉爪。他努力掌握平衡,有時滑得快了,會向前傾倒,額頭撞到我腰間。就這樣帶他滑了三圈,我嘗試放手,讓他獨自一人左一腳、右一腳地踩在冰上,有時前傾,有時后仰,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但也可以很快爬起,逐漸滑遠,繞過旁人,順著圓形冰場,滑出一條弧線。我看著他小小小小的身影,竟恍惚間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在操場,滑過灌木叢、籃球筐,又回到起點,我爸就坐在那里,等著給我擦汗。

“——你不要圣母心泛濫。”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打斷我的回憶。它持續冷卻我對阿藤若有似無的情感,反復對我吶喊:“你記住,你要報仇,報仇,報仇!”

這些天,我謊稱帶阿藤看醫生治療,為他申請了短期休學。每日上午,我都帶他去溜冰,中午再一起吃麥當勞,下午我再去工作。一個多星期后,阿藤已經可以獨自在冰上滑行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很容易被滿足。他一圈又一圈地在冰上行走,經過我時就憨笑,好像在漩渦中的快樂小魚。

終于到了星期三。下午四點,我再次帶阿藤來到溜冰場外,但并沒放他進去,而是在休息空間坐下。阿藤什么也不問,像一只識趣的小狗,盤起腿,將一本漫畫從口袋里拿出來,靜靜翻看。

我舉起一只迷你望遠鏡,對著溜冰場大門守望。四點十五分,Melissa終于出現在我的鏡頭里。她似乎長高了些,真人比照片上的模樣更靚,棕色頭發上別著彩色發夾,兩條拳擊辮搭在肩頭。而她身邊的那個菲傭沒什么變化,還是將頭發扎成馬尾,穿一件男款墨綠色T恤,下搭淺粉色沙灘褲,踩著明黃色人字拖。她把Melissa送入冰場后,就四處觀望,打了個電話,不久,一個梳著臟辮、戴著鴨舌帽、嘻哈打扮的泰國女人出現了,兩人手拉手向著商場的其它地方走去。

“你現在去溜冰。”我將阿藤拉起來。

這天是工作日,冰場里的人不多。有一個穿著教練服的女人在冰上旋轉,高高舉起一條腿,表演花樣動作。不久,Melissa出現了。她已穿上了湖藍色鑲鉆的溜冰裙,踩著潔白的冰鞋,好像冰雪公主,輕盈地滑進場內,滑向那個教練。

“看到那個妹妹了嗎?”我指著Melissa,對阿藤說。

阿藤點頭。

“你覺得她靚不靚?”

阿藤噗哧笑了,害羞地點著頭說:“靚呀。”

我蹲下來,撫摸他的額頭,鄭重其事地對他說:“等一下你進去,用你的刺,把她刺傷。”

阿藤被我嚇到地,呆呆地看我。

我繼續說:“刺她的臉,不停地刺,狠狠地刺,就像刺破一只氣球。”

阿藤的笑容消失了,雙眼垂下來:“媽咪,馬Sir說我不可以再隨便刺人了,否則我會被警察抓走……”

“馬Sir騙你的。錯的不是你,是你的刺。刺要發癲,你也無法控制,對吧?”

阿藤咬著下嘴唇,沒出聲。

我繼續說:“你想同我一起生活嗎?”

阿藤使勁點頭。

“那你就去刺她。刺了她,你就不用再返枚姨家了。”

這句話果然充滿了魔法,瞬間點亮了阿藤眼中的光。

他上冰場了。

起初,阿藤按照指示,一點點向Melissa靠近,但Melissa有專門的教練跟隨,練習冰上動作,他無法實施行動。我在場外對他打手勢,示意他繼續滑,不要停。于是他就圍著冰場轉圈,用余光觀察Melissa。終于,她脫離教練,開始自由練習。她在圍欄的附近,頭向后擰,望著身后的空地,練習冰上逆行。機會來了。阿藤看了我一眼,便開始加速向她滑行。他好像一只順風而行的小小風箏,一邊滑,一邊解下右手的手套。他一點點逼近Melissa,紗布一層層被解下,一片片白色飄在他的左手邊,好像風中的旗幟。就在這時,Melissa忽然停下,轉了個身,望向阿藤。這突如其來的對視令阿藤緊張,他頓時身體前傾,左右手上下搖擺,卻還是沒站穩,臉朝下,摔在了冰上。我吃了一驚,想跑進場將他扶起,但是又想起自己還沒換上冰鞋。就在我擔心阿藤右手的刺會被旁人發現時,Melissa卻滑向了他,看似要俯身攙扶他。阿藤卻被嚇到了,他在冰上打了幾個滾,爬起來,喪家犬似的急速滑向我,滑向冰場的出口。

“媽咪……”他已經在哭了,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敢……不敢刺……”

不知為何,看著他那懦弱、扭曲的小臉,我仿佛再次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臉被壓在枕頭上,雙手被人緊緊捏住,眼淚一直流。

“——為什么不反抗?”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廢物,廢柴,loser(失敗者)!”它罵我。

莫名的怒氣在我心中燒起。我一巴掌扇在阿藤臉上,揪起他的肩膀,扯著他往外疾走。

“不準哭!”我命令他,“你個廢柴。”

也許是計劃的失敗令我難堪,又或者過往的回憶刺激了我,我覺得體內有一股龍卷風,不斷操控我的手。我一到家就把阿藤甩到沙發上,反鎖房門,然后從廚房里拎出一把大剪刀——那是專門用來剪肉的,比普通的剪刀更鋒利些。我不管阿藤的尖叫,揪住他的后腦勺,將他摁在沙發上,對著他身上的刺剪去——剎那間,我的視覺又再次出現錯亂,我仿佛回到了那神秘的船屋里,眼前是一張餐桌,桌布上鋪著印花的金色桌布,桌布上放著玻璃盤,盤上堆滿冰塊,冰上是十二只生蠔。一只手在為我倒酒,我順著那只手看上去,見到一張白皙立體、仿佛浮雕活了過來的英俊臉龐,那是七年前的歐陽柏林。錯亂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歲,跟著裙哥,來到海邊的劇組開工。在海濱的流動化妝車里,我為歐陽柏林整理衣領、褲腿,他忽然撫摸我的頭發,說我socute(如此可愛),那時我只知道他是一個金融集團的“太子爺”,港英混血兒,從外國留學回來,到這個劇組里客串玩玩。我對他說謝謝,心里覺得他好靚仔。當晚,道具組都在海邊鐵皮屋里休息,我卻被裙哥叫走,他說歐陽柏林想約我晚餐。他指了指遠方的海,夜空下有一艘白色大船,它停在岸邊,好像一只巨大的珍珠蚌。

音樂忽然響起,歐陽柏林拉我起來跳舞,他的手捆住我的后背,體溫很低,好像一只神秘的冰雕人。一個穿著制服的服務生進來,獻上一個鐵桶,歐陽柏林興奮地把我拉到桶邊,我低眼一看,有幾只黑烏烏、長滿刺的東西,這讓我害怕。歐陽柏林卻十分興奮,戴上手套,從中拿出一個,甩到桌上。“這是海膽。”他說。緊接著,他打了個響指,服務生就給他遞來一把大剪刀。他將海膽翻身,它對他露出一塊白色的殼,好像狗子露出柔軟的肚皮——他狠狠戳下去,鑿開一個小洞,然后順著洞口,裁剪、裁剪、裁剪……“我最喜歡殺海膽了”,他笑著對我說。

“——撲街!人渣!”我抄起剪刀,對著記憶中的歐陽柏林刺過去,好像這樣就可以剪碎后來發生的夜晚:我在高貴的海鮮里沉沉睡去,腦子里不斷出現迷幻的情節,身體卻被他肆意碾壓和玩弄,就算我中途意識恢復,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好像一具活死人,就那樣麻痹、僵硬,任由眼淚打濕枕頭……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視覺恢復正常,我才發現腳下全是黑刺,刺上帶血,在泡沫地毯上綻開一片猩紅。

原來阿藤身上的刺已經沒了,全被我剪光了。他慘白的肌膚被滲著血珠的粗大毛孔覆蓋,好像全身都在哭泣。這時我感到內疚,為阿藤全身涂抹酒精。原本沉默的他更加陰郁了,就算被酒精刺痛,四肢發抖,也不曾發出任何聲音。

這夜,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也好,長痛不如短痛,剪光了他的刺,他以后就可以繼續做正常人了,我這樣安慰著自己,逐漸睡去。然而,令我害怕的是,一覺醒來,阿藤身上再次長滿了刺,新刺比舊刺更粗,更硬,更密集。

我開始在工作時走神,洗頭時將泡沫弄進客人眼里,或是讓熱水燙到客人的耳朵,被罵了好幾次。每次到家,阿藤不是蜷縮在沙發里低頭看他手中的漫畫,就是依靠在窗邊,呆呆望著天花板。地板上總是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受害品,有時是被戳爛的抱枕,有時是被扎滿洞眼的雜志,有時是被刺滿花紋的碗碟。終于有一天,他穿的卡其色工裝被劃成了一條條破爛碎布,睡毯里的棉花被掏出來散落成一地積雪,沙發表面上的花紋被刺爛,成了哭泣猙獰的臉。阿藤什么也沒說。他赤身蹲在角落里,既不看我,也不叫“媽咪”,如同一團帶刺的烏云,散發著令我害怕的陰森。

我無法再把阿藤獨自留在家里了。我想起小時候,家里養過一只不聽話的狗,它總是咬爛拖鞋,撕碎衣服,誰教訓它,它就對誰叫喚。于是有一天,我媽就把它帶出去散步,然后它再也沒回來。也許是它自己走丟了,也許是被我媽給丟了,沒人告訴我真相。當我看著滿屋狼藉,我就想起了這條狗。

第二天一早,我帶阿藤走在街上。他好些天沒出門了,注意力不斷被經過的店鋪吸引。我帶他在一家動漫城門口停下。

“你先進去玩吧。”我說,“我去對面超市買東西。”

“真的嗎?”阿藤驚喜雀躍,并向我保證,他一定會控制好他的刺,不讓它破壞任何東西。我看著他一溜煙鉆進斑斕的動漫世界,像一只小蟲,附上玻璃櫥窗,瀏覽琳瑯滿目的公仔;然后,我逐步向后退,一點點,一點點,直到人群將我的身影隱沒,接著我立即轉身,向著對面街小跑起來。

我一直跑,一直跑,生怕阿藤追上來,但我卻不知可以躲去哪里。理發店嗎?沒用。阿藤隨身攜帶的卡片上寫著我的工作地址,他那么機靈,一定會通過那串地址找到我。回家嗎?更沒用。阿藤閉著眼睛也能摸回家。就算他真的迷了路,無處可歸,但他的刺也許又會發作,隨機地刺傷路人,后果也許還是要我來承擔。

“——你以為可以逃嗎?”那聲音再次嘲笑我,“你無處可去。他是你的影子。他是你的孩子。”

最終,我又回到了動漫城。

阿藤并沒像我想象的那樣敏感。他完全沒發現我的離去,正在書架邊看著一本手掌般大小的漫畫書,頭埋得很低,仿佛整個魂魄都被吸進了故事里。

“走吧。”我對阿藤說,“和我一起去上班吧。”

我不敢把阿藤獨自留在家里,也沒法把他一個人留在街上,只得帶他一起去上班。我把他的外套拉鏈拉到最高,并給他已經纏滿紗布的手戴上手套。

“如果別人問起,你就說你今天感冒了,怕冷,明白嗎?”我吩咐道。

阿藤點頭。

姐妹見我帶了阿藤來,紛紛圍過來八卦,問我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個仔?我叫她們閉嘴,不要到處聲張,免得被客人投訴。然后,我讓阿藤貓坐在前臺桌子底,乖乖看漫畫,不要隨便出來。

這一天是周六,客人很多。我一時洗頭,一時給頭發涂抹染發劑,一時又要將頭發夾到燙發器上,滿場連軸轉,心里卻忐忑著,擔心阿藤發作,便隔三差五往前臺那邊跑。不過萬幸,今天坐前臺的是綺妹,才十八歲,頂著黃澄澄的童花頭,每天笑嘻嘻的,是團隊里的開心果。每次我往前臺那邊瞥,總能看見綺妹低頭說笑,也許是在跟阿藤聊天。可當我第五次經過前臺時,卻不見了綺妹,走近一看,才發現她居然也鉆到桌底下,蹲在阿藤身邊,將右手擺在他面前,而他正用食指上的刺,在她的肉上扎來扎去……

我趕緊沖過去,叫阿藤快停手。綺妹卻對我擺出“噓”的動作,還把我拉扯到桌底下。

“你干嗎那么惡?我讓你個仔給我免費文身而已嘛。”說著,綺妹抬起手背給我看,那里竟多了一只由黑色線條勾勒而成的哆啦A夢。我一把抓過她的手背端望,公仔線條的周邊是完好無損的皮膚,沒有血珠,沒有傷口,只有哆啦A夢的圓臉在對我笑,嘴角上揚出討喜的弧線。

我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疼嗎?”

“不啊。”綺妹一邊嚼著薄荷糖,一邊對我說,“你個仔都幾有型喔,那些刺是怎么弄來的?是最新的潮流嗎?”

我沒有回答她的玩笑,只是扭頭看了看阿藤,他也正靜靜望著我,我們似乎許久未曾這樣近距離對視了。前臺射燈的光鋪滿他的臉龐,反射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笑容——不是討好,也不是禮貌,而是自豪。

為了驗證阿藤的刺是否真具有無痛文身的功效,我在午休時召集了幾個好姐妹,一齊躲在后巷,逐個讓阿藤來嘗試。她們雀躍著排隊,紛紛獻上自己的右手背,左胳膊……阿藤在她們的期待下終于成了一個真正的小朋友,他調皮地深呼吸幾下,默念一串咒語,還對著右手食指吹了口氣,最后以刺為筆,在不同的皮膚上作畫。沒有血珠,沒有傷口,只有黑色的墨汁從他的刺尖流淌出來,并瞬間貼合在人體上,綻放出松弛熊、米老鼠、美樂蒂……一個個卡通刺青。大家忍不住尖叫、驚呼,大笑著贊美阿藤的夢幻刺功,還慫恿我也趕緊試試。“你怎么做人阿媽的?你個仔是神奇天才文身師,你都不知?”她們笑得前仰后合。很奇怪,我聽到這樣的玩笑,竟一點也不惱。

“媽咪……”阿藤仰著腦袋對我說,“不要怕我,我真的不會刺傷你的。”

也許是因為姐妹們的支持令我無比松弛,又或者是后巷正午的陽光太辣,曬得我唯有低下眼,與阿藤對視。

“那你給我畫個史努比吧。”我說,“我喜歡狗。”

說著,我在大家的歡呼聲中,用衣角布料擦干胳膊上的微汗;她們紛紛舉起手機,為我記錄神圣的時刻,特地讓我放慢動作,緩緩將手臂遞向他的刺——

“啊……”,我卻疼得叫了一聲,血珠瞬間滲了出來,阿藤也愣住了。

只刺了這一下,歡樂的氣氛就土崩瓦解了。大家誰都沒敢吭聲,只是拿出紙巾給我擦血。阿藤低下頭,好像失去太陽的向日葵,滿面的自信碎了一地。他從口袋里掏出紗布,再次包扎起右手,并戴上手套。

午休過后,大家又投入到工作里,阿藤也被綺妹帶回到前臺桌底。有好幾個客人在等著我去服務,但我的腦子卻好像被烏云覆蓋,怎么都清醒不起來。我一邊為一個男人搓洗頭發,一邊反復琢磨,為何阿藤的刺一接近綺妹,就變成神奇的無痛紋身筆,但接近我,卻再次變回傷人利器?難道他的刺,會因他人的態度而改變?我逐一回想起他刺傷的人:打他的枚姐,嘲笑他的同學,罵他的馬Sir……

“喂呀!你想燙死我?”怒吼從我眼皮底傳出——原來我走神,忘記調低水溫,還將花灑直對著客人的眼睛噴射。那是個矮小的男人,他痛得站起身,濕著頭,跳著腳罵我。

我不斷道歉,遞上毛巾,卻被他狠狠推開。

他一手捂著被燙到的左眼,另一手掏出手機錄影:

“你想害死我?我這么辛苦賺的錢,給了你,是為了享受,不是受苦呀……”

他的罵聲像驚雷一樣砸向我。我身后原本還躺著兩三個正在洗頭的客人,現在都紛紛離場了。幾個姐妹圍過來嘗試安撫他,亦都被他的叫罵轟走了。

就在眾人逐漸適應了他的謾罵,開始恢復正常秩序,各做各事時,他忽然聲調一轉,“唉呀呀呀,”像是發出痛苦的哀嚎。

那男人一邊嚎,一邊趔趄,身子一閃,我竟看到了阿藤,他裸著滿身的刺,狠狠撞向男人的后背——血色如霾,在男人的米色polo衫上彌漫開來。

那男人驚呼,報警,其他人像受驚的雞仔般亂竄,阿藤卻似乎成了上了發條的士兵,一邊發起攻擊,一邊念著:“我不準你欺負我媽咪……我不準你欺負我媽咪……”

我趕緊扒開人群,拖著阿藤向外狂奔。

“快捉住那個怪物——”

我聽到那男人在喊,感到有人在后面追,一只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使勁掙脫,轉身又踢又踹,然后再繼續向前跑。

越來越多的路人在圍觀。我邊跑邊把外套脫下,蓋在阿藤身上,遮住他的刺。我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的行為告訴我,這就是我必須要做的事。

我們越跑越遠,叫罵、吵嚷似乎被我們甩掉了。一個圓形石門在前方向我展開,我帶著阿藤貓腰沖了進去,進入一片幾乎無人的公園。我在草坪上躺下,氣喘吁吁。

“媽咪……”阿藤蹲在我身旁,一邊哭,一邊將剩下的紗布從腰腹上取下,再一層層裹住我的手——我這才發現,我的手掌全是血。一陣痛感同步襲來,像是千萬只電鉆在我手心里刻字。

“我不是故意的,媽咪,你不要生氣……”

“沒事,沒事……”我將他擁入懷里,“我不生你的氣……”

不知過了多久,阿藤似乎哭累了,睡著了。我本想讓他多睡一陣,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連忙將他從我的懷里移開——不是幻覺,也不是我的麻木令我感受不到被阿藤刺傷的痛,而是一件神奇的事情的確在發生:

阿藤身上的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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