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歌聲（組詩）

山上的夜晚

只需張開雙臂

就能盡數擁抱一城燈火

黃月亮正從山下的深淵升起。

小狗團團轉，追逐著馬燈

周圍的蛾蠓，

黑暗中，我眼里的光

逐漸微弱，伴隨著

緩緩安靜下來的城市

沉入黑藍的夜色。

山那邊大海的波濤

已經原諒了

我的孤單。

走向雪野深處

一個大雪天，我路過一戶人家，

他家的草狗跑出來，

齜牙咧嘴，拉出一副

攻擊的架勢。

我咆哮著反撲過去，

它躲到主人身后，狺狺著

不敢出來。

我喘了口粗氣，

雙手抄在棉襖袖子里，

走向雪野深處。

我車里有根魚竿

我車里有根魚竿

就為隨時

能在河邊蹲上一天

那條河只需是一條野水

身后灌木雜生

偶有小蟲子窸窣著路過

水草里也靜悄悄的

其實哪有什么魚喲

一整天

也就幾條小魚鬧窩

回去的時候

晚霞漫天，路邊還有垂柳、紫荊、油菜花

以及蹲守一天

兩手空空的寂寞

我車里有根魚竿

就為隨時

能在河邊蹲上一天

我是一棵樹

我現在就拔地而起

向天上飛去，緩緩地

不管從哪個角度，你都看不清楚

我的枝干，看不清楚

還沒開落的花朵，還沒結出的果實

你只能看見一團烏云般的

體積遠超你通常看到的部分的根系

我繼續飛

邊飛邊汲取這空氣里的水分

邊開花結果

直至成為一片更大的烏云

微不足道的部分

讀一首詩

使我想起自己的花房

那是一個

下雪的夜晚

園丁忘記關門，野豬闖進來

肆意踐踏花朵

花朵們想喊叫

花朵們想盛開

漆黑的夜晚

一下子明亮起來

花瓣上的水珠

向她的身體索取

美妙的曲線。而我擔心的是

它最終會變成一滴

冷卻如冰的情欲

掉下去

就是一地破碎

憂傷時刻

突然涌現的柔軟中的

那一顆淚滴，分明是一顆

無限大的宇宙。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的

那些星云啊恒星啊

分明是也不知道光源來自哪里的

微弱的反光。

高崗

我們雙手抄在各自的風衣里

向高崗走去。

周圍的原野悄聲警告，

一個季節有一個季節敵意，

我們不會在乎這些。

麥苗青青，飛鳥點綴天空

等我們站到高崗的最高處，

你就能看清遠處的那一排樹木，

在深秋的時光里

折疊出不同卻迷人的顏色；

你就能看見如果鏡頭不斷拉長，

我們和高崗、原野一樣，

都是一個點，可以被無限放大，

也可以被無限縮小。此時

我的憂傷

是那堆還沒來得及入倉的谷物，

正被路過的鳥群啄食。

農夫已離去，鳥群也會離去

很快掙脫出我們的視野。

此時，我們的雙手，

各自插在對方風衣的口袋里。

一個清晨

許多年后

在一個類似的清晨

我將面對自己的死亡

具體說是那之前的

最后一段時光

我變得眼瞎耳聾，口齒不清

已忘記整個世界，并把寥寥幾個

來看望我的人

認作遠古的爬行動物

或者渾身布滿銅銹的雕像

我們的交談

看上去多么滑稽

像在解密一段

誰也無法破譯的經文

更多的人

早已離我遠去，就連那個

忠實追隨了我一生的影子

也已模糊不清，因為

我不再走出房間

只在老舊的沙發、桌椅和家具間

緩緩蠕動，像那只

盤踞在灰暗中多年的蜘蛛

準確地撲向

被困住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