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秋蟲（六首）

那個夜晚

母親移進家門，背回的不是柴草

而是一座黑夜

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

勾畫出她年輕的曲線

像剛剛下了一場雨

但那夜繁星閃爍

不斷修訂著我的記憶

到底有沒有下過雨

記憶和夢一直爭吵不休

那個夜晚越來越模糊

唯有母親衣服上的小碎花

藍得越來越清晰

父親的玉米林

玉米林依然茂盛，一望無際

父親消失其中八年有余

每棵玉米都在模仿父親

與我打招呼。我曾希望他扛著鋤頭

從玉米的森林走出來

聽聽我的思念、委屈和無奈

或者沉默著，相對而坐

我承認對土地談不上深愛

因為玉米的根從沒有抓疼我的心

缺少疼痛的愛，也缺少分量

春 聯

那年，日子過得比紙還薄

父親買回了一張寫春聯的紅紙

兩幢房子，一張紅紙

這春聯怎么寫呀

父親把春聯裁成兩指寬

仍不足以盛下他的夢想

即便如此，父親也沒有忘記豬圈

他把人間捉襟見肘的祝福

勻出一點，給了那頭豬

其實，父親知道

豬并不需要什么新年祝福

它只是在慶幸自己瘦得讓人無法下手

夜宿老家

這樣的夜晚，失而復得

我舍不得睡，慢慢享用

窗口的幾顆星，樹叢里的一陣風

田野露水般的蟲鳴，墻角

老鼠的磨牙聲，還有

無邊的寂靜……這樣的夜晚

真不舍得睡，但還是

要拿出一小段用來兌換

一個夢，小小的夢

剛好安放一棵樹和樹下的姥姥

在補衣服或者撿豆子

這一切，都是我喜歡的樣子

小 鳥

它有綠豆粒般飽滿的眼睛

它有灰白相間的羽毛

它調皮，把糞便落到晾曬的衣服上

它的叫聲比晨露清亮

它總是略顯驚慌和遲疑

它時常闖入我的夢

每一次都能成功逃脫——

那個篩子，悄悄破了一個洞

致秋蟲

窗外，秋風的腳步又緊了些

秋蟲的歌聲又急迫了些

這些我叫不上來名字的蟲子呀

生命，是用聲音做成的

唱吧，唱吧，快唱吧

既然該來的要來，就不要猶疑

歌唱能抵消恐懼

歌唱能抵消寒冷

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至于歌的內容，并不需要別人聽懂

月光呀，請不要急著沾上白霜

草木呀，請不要急于卸妝

曠野的舞臺雖然足夠大

但還是容不下秋蟲歌聲的遼闊

這些以歌唱為生命的蟲子呀

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滿肚子的歌聲未唱完

寒風，已粗暴掐斷了它們的喉嚨

作者簡介：李志明，山東沂源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北京文學》等刊發表作品。詩作入選多種選本，并獲獎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