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維品讀:
在許多學院派的寫作里,都不太愿意給普通人頒發閱讀通行證,從純粹理性認知來說并沒有錯,但實際上,詩歌不僅僅只需要神性,還需要人間煙火。換個說法就是,所有的寫作者都必須面對:滿足自我與接受非我之間的問題。曹僧這首《鵝卵石》很典型,我作為讀者,很顯然,他的語言把控能力很強,思路的運行也非常清晰,才氣滿溢,但我的感受是無法用自己的呼吸去細細品味,只能順從文字的意志不斷推進。這是否減去了讀者的參與度?當然,曹僧作為復旦詩群的核心成員,他對詩歌有他的追求,反對平庸,尋找一種“綜合心智”的創造,這種價值態度無疑符合知識群體的美學;可我給曹僧的建議是,適當的在詩歌中容納一些平庸,也許會有更豐富的收獲。
雨季曾泥濘不堪的道路至秋日已干涸
枝頭,飽滿的苦櫧在殼斗中搖搖欲墜
當它們沒有征兆地隨機落地時,那聲音
會像貝殼嘔出痛苦一樣干脆嗎?
但土岸邊先人種下的苦櫧林整片靜悄悄
黑夜的觸須正偷偷摸摸地占領
從土壤呼吸的氣孔,從草叢,從葉脈背面
包裹了殘破的墓碑,纏繞了樹干和樹梢
然后又越過積有枯枝的淺溝,來到大路上
鬼手伸進你的衣領,在你一回頭時
又忽然幻滅,像沒有來得及溶解的顆粒
在一兩聲狗吠中:世界之杯晃了
只有一種自然之物還能如此堅固
從某個外縣運來的鵝卵石,它們鋪在路面
和苦櫧被碾磨、凝結、變成稚嫩的豆腐一樣新鮮
——彼時我們還沒見過它們如何被溪流沖刷而下
我們蹲在地上耐心揀選,用一塊敲擊另一塊
大多時候,石頭排斥石頭只有嘈雜的爭斗
但當幸運的時刻來臨,伴隨著燃燒的刺激氣味
零星的火光從撞擊點向外濺射、穿刺
在黑暗中留下短暫的錨點,一次又一次
把頭頂閃爍不定的星球搬進我們的腦中
我們聽見,那是一種不一樣的聲音
使我們全然忽略一聲聲呼喊在身后將我們命名
——即使花朵關閉,黃鼬偷走記憶
那么久那么多的快樂與悲傷在萬物間隱沒
——即使發現只剩一個人,抬頭、望向遠處
被密林夾緊的道路,如同一口蓄勢的深井
還不能讓人知曉有什么將迎面迸涌
(選自本刊2024年第六期“首推詩人”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