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臘月里,他在井口趴了三天
李師傅決定干完這個活就歇手了,結束干了近三十年的打井生涯,因為他的潛意識里總有不好的感覺。這個感覺以前沒有過,這一切,都因為鉆頭卡在了地下,鉆頭卡在地下每年都會發生一兩次,沒什么大不了的,而這次,他感覺不太好。怎么不好說不明白,就是非常別扭。
臘月里的大晴天,沒風沒雪,太陽暖暖地掛在天上,中午氣溫能在10℃左右。在京西南的一個工地上,李師傅承包了一個打井的工程,這個工程全下來,能掙三十多個W,對方給的工期是一個半月。他是10月底接的這個活,12月初開工,無論如何,春節前完活了,把錢拿到手,過個好年。
打井要會看水脈,看水量,看深度,光靠儀器不行,這就是本事。說起來這次的打井,實際上他是接手別人的,前邊有個人,井打好了,卻沒打出多少水來,只好把井封了。李師傅接手,在這里看了一天,再結合儀器勘探的結果,找到了適合的地方,他信心滿滿。本來前邊都很順利,而且地質情況也不太復雜,但就在這個難得的好天里,鉆頭卡在了地下,停工了。行話是卡,實際是鉆頭從鉆機上掉了下來。一個鉆頭,價值十幾萬,這還是便宜的。
在李師傅的打井隊里,他不僅是技術大拿,還要去跑業務,處理各種事情,李大姐管財務,他的二弟在其中幫忙。他們的業務以打井為主,但凡是往地下打眼鉆窟窿的事情,他們都能干,初創的那些年,工地基本都在家附近。為了省錢,李大姐當起了炊事員,她每天上午去菜市場采購,回到家里趕快做午飯,她一個人要做十個人的飯,她舍得給工人們吃好的喝好的。后來隨著業務的擴大,他們的工地輾轉在京城四處和河北省等地,李大姐就隨著東奔西跑,無論冬夏。她對洗滌靈類過敏,只能戴著手套,就是如此手上也都是裂開的大口子,冬天還要凍手。
不管工程大小,李師傅都堅守在工地,只要施工不停,他就日夜守在工地,他講誠信,干的活質量好,經常超出對方的預期,而且會憑著自己的見識,給對方提出更優的合理建議,在經濟上也不斤斤計較。那些年在工地上,夏天穿個舊汗衫,冬天裹個幾乎看不出顏色的軍大衣,不像是老板,倒像是干一天活掙一天錢的打工人,不到40歲,已經見不到多少頭發了。就這樣,他的隊伍就發展到了30多人,不但能接手一般的業務,也能接手一些比較重大的工程,當然也迅速積累了財富。
李師傅現在打井用的這套設備是半年前從南方購進的,單價近二百萬,他想著干到60歲,這套設備夠用了。然而,僅過半年,這一次的卡鉆,就讓他改變了想法。
想法是想法,目前緊要的是把鉆頭撈上來。李師傅裹著他的軍大衣,穿著老羊皮褲子,他的膝關節受寒,留下了毛病,一年到頭綁著護膝,天一入冷,就得穿上狗毛的高筒大馬靴,是老式飛行員那種。他趴在井口,往里邊看,最長的一次,他就這么趴了兩個小時,一般人會以為他凍得不行,其實他出了一身熱汗,看得差不多了,就在工地上轉圈。他還一個人開著大切,沖到五環上轉一圈,回來又趴到井口看,第三天,他下手,一個多小時,撈鉆頭成功。然后開著車回家,衣服也不脫,倒頭就睡,李大姐還得給他脫衣扒靴,心疼得了不得。
第二天睡醒,他斬釘截鐵:咱不干了。
大姐不問,心里明白:一定跟卡鉆有關。過了好長時間,他對大姐說:我就覺得以后再干,會出別扭事,見好就收,咱干到這份上,夠了。這是后話不提。鉆頭撈上來后,一切順利,春節前,井打好,給各位打工兄弟結賬,每人加發三個月工資,另有一筆過節費,然后告訴大家:咱們不干了。
春節之后,李師傅把所有的打井用品全部轉手。
腌咸菜養火雞狗拉小車跑得快
山里頭天黑得早,尤其是冬天,一過下午四點,李師傅家就見不著太陽了。再過一會兒,李大姐就把熱騰騰的棒子渣粥熬好,盛到碗里,給李師傅端到桌子上,有時候李大姐也喊:你自己拿咸菜去。
俗話說,家有萬貫不過一日三餐,說的是人要過簡單生活,簡單生活有個前提:家有萬貫。不知道李師傅是否已經家有萬貫,但肯定比一般人有錢。他的生活還真是挺簡單的,早晨隨便吃點什么,前一天剩下的也不嫌,村里有賣早點的,偶爾去買根油條,中午米飯饅頭窩頭都可以,有點菜,晚上雷打不動喝粥,小米粥、白米粥或者是二米子粥,就點咸菜,齊活。
自從不再打井,李師傅攜手李大姐歸隱山林。這不是形容,是真實生活。早幾年,李師傅在老家宅基地上蓋了三層別墅,在院子里給孫子支了個秋千架,前年孫子上小學,老兩口早有預見,在北京城里買套學區房。孫子會在假期來鄉下住幾天。鄉下地方大,李師傅把鴿子籠雞窩狗窩也建好,還種了幾片地,動物的排泄物一發酵,就是最好的肥,往地里一撒,菜長得好,櫻桃大桃等果子也長得很好,從春到秋,他隔幾天就開著車給親朋好友送。
臨近冬天,他就更忙了,那些地他得翻一遍,在村里叫晾地。地晾一個冬天,作用有二,一是把鉆入地下的幼蟲翻出來,凍死;二是把土松一松,接受自然的陽光雨露,果樹底下要埋肥,秋冬的肥效比春天的肥效更好。地翻完,肥上好,他就該開著皮卡上新發地買菜了,幾百斤上千斤地買,去一次不行,得去個三五回。
為什么?為腌咸菜。
李師傅不是隨便腌一點供自己家人吃就好,這么說吧,那是相當的有規模,難道說他開醬菜廠掙錢?還真不是,但他那陣勢,真算是個小醬菜廠,光是大肚子的釉子缸就有二十個,有他自己買的,有親戚朋友送來的。
菜一批批買回來放院子里,院子里擺好了大盆,菜放盆里用水管子澆,已經接到通知來幫忙的有村里的鄰居,也有遠道來的好友,人們各就各位,穿上大雨靴開始洗菜,連洗三遍,放到菜板上晾,大姐負責給大家做飯。這一忙至少一天,有些菜例如蘿卜,還要切。腌菜非常講究手法,同樣的東西不同的人,腌出來差別明顯。李師傅每年都請村里公認的高手腌。高手告訴李師傅準備好腌菜的料,按照比例熬好湯。高手腌菜一般不許看,腌好一缸,壓上一塊大石頭。別人腌菜要倒缸,這位高手不倒缸,隔上五六天來看看。
等著咸菜腌好的日子,李師傅也不閑著,他做了個冰車,帶三速按鈕,等著孫子來滑,他還做了個有貨廂的小轱轆車,給狗子套上,拉個菜呀什么的……這還都是小事。村里人知道李師傅家里支著工作臺,他車鉗鉚電焊樣樣能,有零活就找他干,他還不收料錢……10月底,山里就開始上凍了,每天上午下午,他得把水溫好,把食熱好,然后提著熱水,熱食,去給那些雞鴨鴿子火雞兔子喂水喂食,順手撿點蛋回來。
去年冬天的一個夜里,鄰居成才來敲門,他家的暖氣突然崩了,李師傅穿上衣服去救急,暖氣修好了,李師傅卻得了重感冒,在炕上躺了三天。
說起去年冬天,還有一件事。李大姐春節前突發奇想,買了個電孵化器,按照說明書操作,居然有五只小鴨子和小雞破殼而出,有兩只生存下來還下了蛋,從此,隔上一兩個月,李大姐就孵上幾只雞和鴨,成功實現肉蛋內循環。
當下,元旦又到了,咸菜基本腌好了。他們兩口子又要一盒一盒地裝好,發給親朋好友們了。村里有的小媳婦要回娘家,李師傅知道了,也會給一兩盒。
李師傅兩口子,主打一個閑不住,熱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