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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本事、記憶與紀念

2025-01-24 00:00:00李金操
史學月刊 202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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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1942年“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曾是一場眾說紛紜的羅生門,因日本方面有意歪曲,該事件的最初報道與事實出入甚大,直到香港軍事法庭對相關戰犯審判工作完成后,背后的歷史真相才逐漸浮出水面。二戰結束后不久,修正日本扭曲的社會記憶及推進相關紀念活動的開展成為中英兩國間的共識,但受歷史環境和國際關系制約,國民政府與英國在交涉過程中不乏試探與博弈,友善的初衷浮于紙面。隨著歷史不斷沉淀,在新千年中英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確立以來,圍繞“里斯本丸”事件開展的紀念活動不斷推進,促使其發展成為“兩國關系的寶貴財富”。探究“里斯本丸”沉船事件,不僅有助于廓清歷史真相,更能深刻揭示出政治力量對重要事件的形塑過程。歪曲的歷史記憶由人為造成,但真相并未隨時間流逝而湮沒,“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即是如此。

[關鍵詞]“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歷史記憶;英國戰俘;中國漁民;日本法西斯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830214(2025)02005613

1942年10月1日,日本政府運送盟軍戰俘的船只“里斯本丸”沉沒關于“里斯本丸”沉沒的原因、經過,可參見G.C.漢密爾頓:《“里斯本丸”的沉沒》(G.C.Hamilton,The Sink of the ‘Lisbon Maru’),香港:綠塔出版社1966年版;托尼·班納姆:《“里斯本丸”的沉沒》(Tony Banham,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田慶華、唐洪森:《“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研究》,《軍事歷史研究》2006年第1期,第32~38頁;唐洪森:《中英處理救助“里斯本丸”戰俘義舉述論》,《民國檔案》2009年第3期,第112~115、111頁;唐洪森、沈健:《解密“里斯本丸”》,北京:海洋出版社2019年版。。二戰期間,隨著侵略范圍的不斷擴大,日本國內眾多勞動力被征召入軍。為解決本土勞力資源短缺問題,日本政府派遣船只將大批盟軍戰俘運往日本充當苦力。因運輸環境極其惡劣,不少戰俘在運輸過程中死亡,美國學者米切諾將此類船只表述為“地獄航船”格雷戈里·F.米切諾:《地獄航船:亞洲太平洋戰爭中的“海上活棺材”》(Gregory F.Michno,Death on the Hellships:Prisoners at Sea in the Pacific War),安納波利斯:美國海軍學院出版社2001年版。。“里斯本丸”是眾多“地獄航船”中既普通又特殊的一艘:說其普通,是因為該船僅是日本陸軍省征召之眾多民用商船中的一艘以往學界存在“里斯本丸”是被日本海軍省征用的說法,唐洪森依據間接記載推測“該船是被陸軍省征用”(唐洪森、沈健:《解密“里斯本丸”》,北京:海洋出版社2019年版,第9頁)。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里斯本丸”日方翻譯新森源一郎期間,船長經田茂曾以證人身份出庭并明確指出“‘里斯本丸’是陸軍的交通工具”,證明唐洪森觀點無誤[參見《證人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4日),載《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檔號:WO235/892,第264頁,版權歸香港大學圖書館和蘇珊娜·林頓]。,在型制功能和任務執行方面并無特別之處;說其特殊,主要在于船只沉沒之際,日方負責人曾欲屠殺全部戰俘,此舉可謂相當匪夷所思。沉船事件不僅將英、日、中等國卷入其間,更是引發了一場持續數十年的史實論爭與記憶重塑。

2022年是“里斯本丸”沉船事件80周年,該事件最后一名離世幸存者——丹尼斯·莫利的女兒丹尼絲·維尼致信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再次表達對中方當年救護情誼的感念;習近平特意回信,并著重強調該事件早已“成為兩國關系的寶貴財富”《習近平復信“里斯本丸”號船幸存者家屬》,《人民日報》,2022年8月28日,第1版。。盡管中英兩國對“里斯本丸”沉船事件高度重視,但總體上看,目前該事件除了公眾認知度不高外,相關研究亦“少之又少”不止普通民眾,連大多數專門研究抗戰史的學者亦鮮聞此事,故有學者指出“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存在“真正從事其研究者寥寥無幾,研究成果少之又少”的問題(參見唐洪森、沈健:《解密“里斯本丸”》,第182頁)。。此外,現有成果還存在“多是在原有史實的骨架基礎上反反復復‘磨嘰’,缺乏有說服力的新成果、新視野”的問題,而這又恰恰“關乎當代社會人們的認知程度”④ 唐洪森、沈健:《解密“里斯本丸”》,第182,8~9頁。。鑒于此,筆者擬結合尚未被充分利用之相關外文檔案主要包括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俘新森源一郎的原始檔案(檔號:WO235/892等),以及英國國家檔案館藏部分涉及“里斯本丸”事件的外交檔案(檔號:FO371/35945、F219/219/23等)。,從記憶史、紀念史視角切入,在重新梳理事件本事的基礎上,深入分析中英兩國圍繞“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再發現及相關紀念活動的演進歷程,為打破現有研究困境提供些許思路。

一 虛假記憶的建構

“里斯本丸”原是日本郵船株式會社名下的民用貨船,該船總長445英尺(135.6米),實測排水量7053噸,凈排水量4308噸,運輸規模尚稱可觀。抗戰前后,該船主要在東亞、東南亞、南亞海域執行運輸任務④。1942年9月,偽“港督”磯谷廉介在日本政府要求下,開始著手向日本本土運送羈押在香港戰俘營內的白人戰俘。“里斯本丸”號承載人員于當月26日集結完畢,共計有日本軍人、乘客778名,英俘1816人,此外還有1676噸戰略物資矢野美年:《里斯本丸事故始末報告》(「りすぼん丸事故顚末報告」)(1942年10月),《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532頁,檔號:WO235/1114。。

9月27日,“里斯本丸”正式起航,是當月離港的第二艘戰俘運輸船第一艘離港戰俘運輸船是“福建丸”,參見磯谷廉介:《香港占領地總督部命令》(「香港占領地総督部命令」)(1942年9月1日),日本陸軍省:《陸亞密大日記》第40號第1卷(「陸亜密大日記 第40號1/2),亞洲歷史資料中心(JACAR),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Ref.C01000620700,第1085頁。。未料幾日后的10月1日,船只在航行至舟山列島附近時,因遭美國潛艇攻擊而沉沒。消息一出,引發輿論關注。最先報道“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是日本媒體,10月8日,日本官方喉舌——《朝日新聞》刊登兩則相關報道。第一則報道中,日方強調該船是“載有1800名英俘及少量日軍官兵的陸軍運輸船”,凸顯船只“戰俘運輸船”身份的同時,隱瞞該船運送大量日軍,即具備軍用船功能的事實。日方首先披露,該船遇難并非因自身或環境原因,而是“遭美潛艇襲擊而沉沒”。事故發生后,日軍“立刻派船前往現場救援,救起了數百名英軍”。在此基礎上,第二則報道意在論證“英美敵軍”的不人道。論者旁征博引,結合“里斯本丸”“哈爾濱丸”“朝日丸”以及停靠在馬來海岸哥打巴魯海邊的醫療船等一系列所謂非軍事船只被英美軍隊襲擊的事件,在充分“證實”英美軍把“國際法如同草鞋一樣丟棄”之觀點的基礎上,深入“印證”英美軍“非法不人道”的結論《運載1800名英俘的船只遭美國潛艇盲目襲擊沉沒》(「英俘虜千八百の乘船米潛水艦盲襲擊沈す」),《朝日新聞》(「朝日新聞」)夕刊,1942年10月8日,第1版。。

與此同時,為日方掌控之中國淪陷區媒體也在借“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大作文章。奉天(今沈陽)的《盛京時報》聲稱“英美現在已漏出了圖窮匕現的情況,唯以其窮途末路,所以竟而不擇手段,不辨識清楚,莽撞地把搭載自己方面俘虜的日本船只給擊沉”的行為實在“滑天下大稽”,同時不忘強調“日船載送英俘虜兵,原為使之居于安全所在”,嘲諷盟軍的同時彰顯日方的“光輝”形象《風箭》,《盛京時報》,1942年10月8日,第5版;。北平的《晨報》在譏諷美方潛艇“盲目妄為之行動,終于引起將自己聯合國之俘虜葬入海底之可譏事態”之余,結合當時美國出動軍隊幫助英國守戍英屬殖民地的背景,將裝載英俘之“里斯本丸”被美潛艇襲擊一事視為美軍對英屬殖民地“暴行”的延伸,并意味深長地表示“此美潛水艇擊沉英兵俘虜事件,所予英國民之影響,極堪注目”《美軍潛水艇行動卑劣,擊沉載英俘虜日船》,《晨報》,1942年10月8日,第1版。;張家口的《蒙疆新報》也有“其(美潛艇)盲目行動,遂惹起使自己聯合國之俘虜葬于海底之事態”,以及“將英兵俘虜收容船擊沉,因此與英國民之影響,殊惹注目云”等語《美英勢必因此發生深刻意見》,《蒙疆新報》,1942年10月8日,第1版。,離間英美同盟的圖謀躍然紙上。

顯然,在沉船事件發生后,日本政府很快主導其所掌控下的輿論,刻意塑造出一段有利于日本國家形象和國際地位的歷史記憶。縱觀日方關于“里斯本丸”沉沒事件的報道,主觀性宣泄較多而對事件本身的客觀性記述乏善可陳,尤其是隱瞞了該船運送戰俘的主要目的,并在關鍵節點上語焉不詳。可以想見,其宣傳并不能令反法西斯陣營,特別是英國滿意。侵華期間日本對占領區輿論的管控十分嚴格,周邊報紙均無刊登對日方不利言論之條件,故日方想當然地認為可以獨享該事件的敘述權和解釋權。由于反法西斯陣營各國僅能基于日方提供的只言片語了解和跟進“里斯本丸”事件,故而很難明晰事件全貌。

鑒于所知訊息有限,英國在最初圍繞沉船事件與日方展開交涉時,一直秉持措辭謹慎的態度。得知“里斯本丸”沉沒導致千名英俘溺亡后,英國政府迫切想了解幸存英俘的消息,于是委托中立國瑞士代為咨詢。10月13日,瑞士駐東京公使致電日本外務省,代英方表達了“希望能夠盡快向英國政府報告相關信息”的意愿③④⑤ 《關于英國抗議關系(含屬領)/關于‘里斯本丸’遇難俘虜的抗議》(「2.英國抗議関係(含屬領)/3.りすぼん丸遭難俘虜に関する抗議」)(1942年10月13日—1943年5月20日),外務省記錄:《大東亞戰爭相關事務一件/關于交戰國間敵國人及俘虜的處理情況/一般及各種問題/關于對日抗議》第2卷(「大東亜戦爭関係一件/交戦國間敵國人及俘虜取扱振関係/一般及諸問題/対日抗議関係第二巻」),亞洲歷史資料中心(JACAR),Ref.B02032502200,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第19~20,22,29~30,34頁。,但日方卻置之不理。10月19日,英方又通過國際紅十字委員會向日本政府發送電文,希望相關機構“將船上所有俘虜的姓名寫封電報發還”③,日本仍不予理會。英國政府見狀,于10月下旬再次通過瑞士向日本政府傳遞消息,希望瑞士駐日本公使代替英國“訪問拘留在收容所中的俘虜”④。但日本似乎心中有鬼,不僅不敢讓戰俘與外界接觸,甚至拖延一個多月才勉強答復,且給出了完全否定的答案——“根據情況,此次許可是難以實現的”⑤。顯然,日方不愿給他國了解真相的機會。日本欲蓋彌彰的行為引起當事國英國的警覺,但英國政府苦于所掌握信息有限,難以采取進一步措施。

事情很快發生轉機。三位被中國漁民營救的英俘被成功護送至安全區域后,日方極力隱藏的真相被初步揭露。12月5日,《中央日報掃蕩報聯合版》提到有船只運送大量英俘,在北上途中因潛艇襲擊而沉沒,英俘伊文斯等三人艱難“脫險”,正在中國游擊隊幫助下“赴渝”《香港英三軍官脫險抵贛》,《中央日報掃蕩報聯合版》,1942年12月5日,第3版。。該報道暗示,日方相關宣傳是否屬實,可得以驗證。12月19日,《中央日報掃蕩報聯合版》再次刊登一則相關通訊,指出“里斯本丸”英俘“華萊士、尹士等數人”在中國民眾幫助下逃出日本封鎖,正在向安全地帶轉移。該通訊還提到駐港日軍在香港集中營“對待英俘,極為殘酷”,強令“不得一飽”之英俘“均次服苦役”,并時常實施“侮辱”或“槍殺”。此外,該通訊還首次提到日方此次運送英俘是為將他們“送入工廠,罰充苦役”《浙舟山群島海面盟艇擊沉敵艦被俘,英軍官泅水脫險,經我方護送過閩來川》,《中央日報掃蕩報聯合版》,1942年12月19日,第5版。。雖然該通訊未對日方前期報道進行針對性批駁,且未描述沉船經過,但它首次揭露了日方對“里斯本丸”所載英俘政策宣傳的虛偽,不失為一有分量的質疑。

伊文斯等戰俘抵達重慶后,英方大使館相關人員通過三人口述了解到“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經過,并通過重慶軍事參戰處,于12月22日將有關信息傳遞至英國《運載英軍戰俘的“里斯本丸”被魚雷擊沉(1943年1月11日)》(Torpedoing of the “Lisbon Maru” Carrying British Prisoners of War,January 11,1943),英國國家檔案館藏,英國外交檔案,檔號:FO371/35945、F219/219/23。。依據三位英俘傳遞回來的訊息,《泰晤士報》于次日刊登一則通訊,重點強調以下信息:其一,“里斯本丸”受襲當天傍晚,日方下令封閉戰俘所在船艙,導致若干戰俘在船只沉沒前非正常死亡;其二,日本棄船離開后并未打開封閉的船艙,戰俘們自行撕開密封帆布,才為獲救爭取到一線生機;其三,包括伊文斯等三人在內,不少戰俘在游至日方救助船只時,日方并未理會;其四,一些本可以獲救的戰俘在落水后被日本無故射殺;其五,有不少英俘在中國漁民的幫助下獲救;其六、日方救助船雖然也救起一些人,但并未全力施救。此外,英方通訊還首次公布了獲救英俘的姓名和被俘前的職務,以便向國際輿論明確通訊確實來源于當事人,且內容真實可靠《失事的日本戰俘運輸船:幸存者遭受到的非人道經歷》(“Lost Japanese Prison Ship:Survivors’ Stories of Inhumanity”),《泰晤士報》(The Times),1942年12月23日,第3版。。自此,英國政府終于通過英方當事人,掌握到關于沉船事件的可靠訊息。

既已明了事情經過,英國政府一改往日交涉時的謹慎態度,開始借沉船事件抨擊日方的卑劣行徑。1943年3月26日,英國政府再次通過瑞士向日本政府傳達外交文件,強烈譴責日方在船體受損后“不顧戰俘,任其自生自滅”的行為,以及封閉船艙等促使戰俘處境急劇惡化的行徑,要求日本政府對沉船事件展開調查,將有關結果盡快通報,對相關負責人進行處罰,并承諾此后不再發生類似事件③④⑤⑥⑦ 《關于英國抗議關系(含屬領)/關于‘里斯本丸’遇難俘虜的抗議》(「2.英國抗議関係(含屬領)/3.りすぼん丸遭難俘虜に関する抗議」)(1942年10月13日—1943年5月20日),外務省記錄:《大東亞戰爭相關事務一件/關于交戰國間敵國人及俘虜的處理情況/一般及各種問題/關于對日抗議》第2卷(「大東亜戦爭関係一件/交戦國間敵國人及俘虜取扱振関係/一般及諸問題/対日抗議関係第二巻」),亞洲歷史資料中心(JACAR),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Ref.B02032502200,第38~41,42,44,49~50,56~57,57~58頁。。收到抗議后,包括日本駐瑞士公使鈴木、日本陸軍省次官富永恭次和外務省次官松本俊一殿在內的一批高層官員著手研究解決方案,在此期間,他們都極盡可能為日本相關人員進行開脫。鈴木聲稱日方已在救助問題上“盡了最大努力”,因而“不應對參加行動者有任何批評”,同時強調其本人“很難認同英國政府所提抗議理由”③。富永恭次、松本俊一殿認為英方抗議“完全就是捏造的”,其目的便是“意圖誹謗我們帝國的正義之姿”;他們還強調“遇難時,護送人員,船長及下屬船員都跟著俘虜行動到了最后一刻,其中還有一部分人員壯烈犧牲”,并附言“遇難時的具體細節只有當時擔負任務的人知道”,英國無權質疑④。

日本外務省于5月20日通過瑞士駐東京公使館,對英國政府的抗議文書進行正式外交答復,聲稱“英國政府以毫無事實依據的情報為基礎,對帝國當事人采取的妥當措施進行毀謗”,并強調日方全體人員已為英軍戰俘的人身安全“戰斗到了最后一刻,甚至犧牲”,被救助的900多名俘虜就是“對英國政府抗議中捏造事實的最好回擊”⑤。在外務省給予正式書面答復的同時,陸軍省俘虜情報局也出臺文件,對英方抗議聲明所提內容逐條批駁,詭稱日方是為避免戰俘騷亂才不得已將英俘關押于船艙內(實際是封閉船艙)⑥。為應對英方駁斥,俘虜情報局還向外務省提出三點“建議”:其一,英方抗議“完全是捏造事實”,是為“毀謗我們帝國的正義之姿”,外務省需“以強硬的態度對此予以反駁”;其二,推斷英國是通過俘虜患者與外國代表之間的郵件往來而取得相關“歪解”,建議“相關管理者有必要注意”;其三,雖然此次事件經過已在適當時間正確處理,但今后類似事件很可能成為“敵方外交戰略宣傳上的手段”,日方當事人“需要將足以粉碎反擊的資料盡早送至相關當局”⑦。陸軍省俘虜情報局等機構似已沉浸在“日方在拯救‘里斯本丸’運載英俘上展示出了正義且光輝的帝國形象,英方對日方的詆毀訊息純屬捏造”的認知中難以自拔。

王明珂指出,對于已發生的事情,人們的記憶“常常是選擇性的、扭曲的或是錯誤的”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群族認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0頁。,其主要原因是一個族群往往通過塑造或強化集體記憶的方式來與“其他群體的社會記憶相抗衡”王明珂:《歷史事實、歷史記憶與歷史心性》,《歷史研究》2001年第5期,第139頁。。“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發生后,日本政府憑借信息壟斷的優勢,通過輿論媒體,對外傳遞“美國潛艇不顧國際公約,無故攻擊日本戰俘運輸船”,以及事故發生后“日本方面竭盡全力拯救數百名英俘”等訊息,迅速構建起對日本形象絕對有利的社會記憶,借此對抗美英等國的反法西斯同盟。當英方通過伊文斯等三位英俘了解到事情經過后,立即著手批駁日方虛假宣傳,希望通過澄清事實等方式打破日方宣傳的影響,但從以駐瑞士公使鈴木、陸軍省次官富永恭次和外務省次官松本俊一殿為代表的日本政府高層官員對英方外交訴求的駁斥可窺知,日本精心構建之扭曲記憶對日本社會的影響業已根深蒂固。

在日本有意建構扭曲記憶以對抗反法西斯同盟的情況下,單憑外交手段,很難達成重塑相關記憶的目的。暴行暴露后,日本非但沒有迷途知返,反而竭力扭轉事件走向。1943年,日本大阪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大東亞戰爭記錄畫報》后篇收錄了三篇與“里斯本丸”事件有關的文章。第一篇題為《美國潛艇在東支那海的暴舉》,內容與《朝日新聞》第一則報道類似,唯在用詞、敘事上更為考究。文章將“里斯本丸”運送的陸軍官兵美化為英方戰俘的護送者,為該船搭載軍隊謀求一合理解釋。此外,該文在描述日方“立刻派出救助船”的同時,強調他們“經過努力”才“成功救助數百名英國俘虜”,進一步凸顯日方“英俘拯救者”的形象②③ 《大東亞戰爭記錄畫報》后篇(「大東亜戦爭記録畫報」後篇),大阪:大阪出版社1943年版,第102~105,106,107頁。。而題名為《揭露美軍之兇惡,連友軍也屠殺的背信棄義行為》的文章則與《朝日新聞》第二則報道有一定區別,主要表現為日方已不再用“英美敵軍”等將英美視為牢固同盟的表述,轉而單獨攻訐美國。日方稱“美國終于露出了其兇惡的獠牙”,貶斥“將道義掛在嘴邊,時常自我宣揚為正義的擁護者”的美國是一個“連至今一起扛槍的戰友英國也無情打擊”的“背信棄義”國家,同時將美國保護英國海外殖民地——愛爾蘭島、格陵蘭島的舉措描述成“強行派兵入侵英國領地”。該文預言美國還會“不斷采取手段謀取英國的澳大利亞、印度等殖民地”,進而“奪取過去幾百年來英國的世界霸主地位”。與此同時,日本將所謂日方不念舊惡、救敵性命的行為與美方之“背信棄義行徑”進行對比,借此彰顯所謂的“大日本帝國的正義身姿”②。顯然,此時日本政府的主要宣傳目的已由最初的凸顯“英美敵軍的不仁道”轉變為“盡可能孤立、打擊美國”。最后一篇題名為《天罰》的英日文對照文章是上篇內容的延續,有“此次事件在敵方陣營中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之表述。英日對照的形式顯示出日方希望該文內容能影響到西方世界③。

至此,日本社會對“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認知并沒有因英方交涉而有絲毫改變,沉船事件依舊是不同國家各執一詞的羅生門。

二 沉船事件本事

在日本傳統文化中,存在一種根深蒂固的“對名譽的義理”理念:“即使做錯了,只要別人不知道,名譽就不算受到損害。”周璐銘:《日本政治右翼化及其對中日關系的影響》,《外交戰略》2013年第6期,第28頁。日本政府在“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發生后所做的一系列虛假宣傳,都可視為此理念的具體實踐。不僅頑固堅稱英方關于“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宣傳屬惡意捏造,此后每當反法西斯陣營抨擊日方戰俘政策時,日方都不忘以其在“里斯本丸”遭遇潛艇襲擊后的“卓越表現”予以駁斥《惡意揚言日虐待俘虜乃敵人謀略宣傳,證以里斯本丸事件即可知》,《無錫日報》,1944年2月3日,第1版。,似乎只有日方構建的歷史記憶才契合事情本源。

直到日本無條件投降,英國政府主導的香港軍事法庭對相關戰犯的審判工作宣告完成以后,“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全貌才第一次較為完整地呈現在公眾面前審判工作完成前,被遣返英俘已通過媒體講述了他們在“里斯本丸”沉船事件中的遭遇[參見《“里斯本丸”的沉沒》(“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字林西報》(North-China Daily News),1945年11月19日,第3版;《幸存者描述日本在“里斯本丸”上的野蠻行徑》(“Survivor Describes Japanese Bestiality On Lisbon Maru”),《大陸報》(The China Press),1946年8月31日,第8版]。這些訊息有助于駁斥日方前期的虛假宣傳,但還不足以還原事情全貌。。在這次審判中,多位英方當事人出庭或提供宣誓證書,船長經田茂、翻譯新森源一郎等戰犯為了脫罪,也向法庭提供不少書面文件或口頭陳述,這些材料包含諸多被掩蓋的信息。實際上,“里斯本丸”共有7個貨艙。在包括負責押運之日方成員在內的絕大多數當事人看來,戰俘被集中安置在第1至3號三個船艙即便是經常下到船艙點名的新森源一郎也認為英俘被關押在1~3號船艙[參見《新森源一郎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9月1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126頁]。,但根據經田茂出庭時對法官疑問的回答可知,英軍戰俘被集中安置在前4個貨艙,之所以造成這種誤解,主要是由于“2號艙和3號艙之間沒有隔斷”,導致它們被誤認為是一個船艙《證人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5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279頁。值得注意的是,也有少數英方人員如伊文斯等認為戰俘被集中關押在前4個船艙[參見《1942年9月27日離開香港深水埗戰俘營被魚雷襲擊日運輸船航行細節報告(1943年1月25日)》(Report on Detail of Voyage on Torpedoed Japanese Transport Which Left Shunshuipo Prisoner of War Camp,Hong Kong,on September 27th,1942.January 25,1943),英國國家檔案館藏,英國外交檔案,檔號:FO371/35945、F511/219/23],但有此認識的當事人很少。。

1942年10月1日凌晨2時45分,在“里斯本丸”航行至距離中國舟山列島之東汀島8海里海域時,天氣驟變似欲降雨,海面能見度極低。為防止觸礁,船長經田茂向東偏北60度方向調整航向,船只駛向離海岸線較遠的深水區。5時42分,在航行27海里后,航向又向東偏北調整10度,稍稍向海岸線靠攏,以防敵襲④ 經田茂:《“里斯本丸”事故細節報告》(Reports in Detail of the Incident on the LISBON MARU),《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538,538、539頁。。早7時10分,身為船長的經田茂“稍稍打了個盹”,恰在此時,早已埋伏在附近海域的美軍潛艇“鱸魚號”向“里斯本丸”發射魚雷,經田茂“錯過了命令大副進行曲折航行的機會”《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4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94頁。。船身被數枚魚雷擊中,其中有兩枚發生爆炸,使船只失去繼續航行的能力襲擊經過參見矢野美年:《里斯本丸事故始末報告》(「りすぼん丸事故顚末報告」)(1942年10月),《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516~521頁。。值得一提的是,日方不僅未在船身添加任何戰俘運輸標志,還在船首、船尾甲板上分別加裝一門本不該出現在非軍事船只上的火炮,加上日軍頻繁在甲板上活動,極易讓觀察者誤認為該船是在執行軍事命令,為“里斯本丸”被美軍潛艇擊沉預設了伏筆。

“里斯本丸”遇襲后,相關人員很快向外傳遞求援信號,并以船首火炮還擊④。收到求援信號后,負責警戒舟山附近海域的上海方面根據地隊(下簡稱上根隊)第6警戒隊(原第13炮艦隊,下簡稱6警隊)迅速組織救援。緊接著,第1、7、8警戒隊也在上根隊司令部的要求下加入救援行動⑧ 《戰時日志(1)》(「戦時日誌(1)」(1942年10月1—31日),海軍第13炮艦隊:《第13炮艦隊戰時日志》(「第13砲艦隊戦時日誌」)(1942年9月1日—11月30日),亞洲歷史資料中心(JACAR),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Ref.C08030179100,第2230~2231,2233頁。。最先抵達出事海域的救援軍機迅速拱衛“里斯本丸”,向“鱸魚”號可能出沒海域投放深水炸彈,“鱸魚”號難以發動進一步襲擊,如此,“里斯本丸”避免被即刻擊沉,得以又在海上漂浮約一天。由于受損嚴重,即便關閉船尾艙門,依舊不能阻止船身進水、下沉。15時20分,經田茂向最先抵達的救援船只——“栗”驅逐艦“栗”驅逐艦于12點20分達到出事海域,系最先抵達的救援船只[參見《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73頁]。發出“船尾正以每小時10英寸速度進水,6小時后水就會到達甲板”的信號;17時10分,該信號又被修正為“船尾正以每小時8英寸速度下沉,7小時后水會到達甲板”《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5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308~309頁。筆者注:日本警衛隊負責人和田少尉命令新森源一郎傳達給英俘領袖斯圖爾特上校的信息是“船要到次日14點才會沉”[參見《新森源一郎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9月16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176頁],這顯然是虛假信息。。得知情況后,“栗”艦長于17時30分致電上根隊6警隊最高指揮官,指出緊急情況下應考慮先行轉移全部日軍;對于戰俘,或是由于當時在場船只運載能力不足之故,“栗”艦長僅建議救助“半數”⑧。

據經田茂事后回憶,“17點左右”他通過旗語接到一個“用‘里斯本丸’上救生筏將船上所有日軍轉移至‘栗’驅逐艦上”的命令⑩B12 《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73,273~274,277頁。,這當是“栗”艦長在傳達上根隊指揮官對其前所提營救建議的答復。該命令未涉及戰俘群體,表明上根隊最高指揮官在一開始就未有救助戰俘之打算。在用救生艇運送三次日軍后,6警隊最高指揮官矢野美年大佐乘該艦隊旗艦“豐國丸”抵達,從“栗”艦長手中接過現場最高指揮權。矢野美年并未改變此前所接命令,8時左右將剩余日本部隊和乘客轉移到附近艦只后,日方仍未將救護戰俘納入考慮范圍,而是著手用牽引繩連接“豐國丸”和“里斯本丸”,意欲將“里斯本丸”拖拽至岸邊淺水區⑩。以上信息表明,無論是統籌救援行動的最高指揮官——上根隊司令,還是在場最高指揮官——6警隊司令官矢野美年,對戰俘生命均持漠視態度。這無形中助長了留在船上的兩位日本軍官——杉山中尉和和田少尉的虐俘氣焰二人分別是“里斯本丸”上的日方最高指揮官和運輸船警衛隊指揮官。。

當晚19時多,在“里斯本丸”上與經田茂、杉山、和田商議解決方案的矢野美年剛一離開,和田秀男便在大副陪同下找到經田茂,要求封閉戰俘所在船艙,被經田茂勸阻B12。第一次封艙要求被拒后,和田仍不死心,于21時糾合船上最高指揮官杉山,再次找到經田茂,以指揮警衛看管戰俘是其職務,船長無權干涉為由命令封艙。因有杉山支持,經田茂命令大副執行了封艙命令——將木板在艙口鋪齊,蓋上防水油布,釘上楔子,并捆上繩索《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4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80~281頁。筆者注:因在即將封艙時,拖拽“里斯本丸”的繩索不堪磨損斷開,為重新實施拖拽,封艙行為延后約三個小時,實際封艙時間是晚上12:00(參見《“里斯本丸”的沉沒》(“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字林西報》(North-China Daily News),1945年11月19日,第3版)。。封艙之舉可謂是喪心病狂即便是被戰俘們稱為“最可怕、最糟糕的翻譯”新森源一朗,也認為“和田下令關閉這些艙門,就是在危及戰俘的生命”[參見《證人安德森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時的證詞》(1946年9月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98頁;《新森源一郎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9月2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231頁]。,戰俘們本已超過24小時未補充食物、水及正常如廁,一旦封艙,缺少正常空氣流通,戰俘生命將危在旦夕《1942年9月27日離開香港深水埗戰俘營被魚雷襲擊日運輸船航行細節報告(1943年1月25日)》(Report on Detail of Voyage on Torpedoed Japanese Transport Which Left Shunshuipo Prisoner of War Camp,Hong Kong,on September 27th,1942.January 25,1943),英國國家檔案館藏,英國外交檔案,檔號:FO371/35945、F511/219/23;G.C.漢密爾頓:《“里斯本丸”的沉沒》(G.C.Hamilton,The Sink of the ‘Lisbon Maru’),香港:綠塔出版社1966年版,第9頁。。當時即便是人數較少、關押戰俘條件最好的1號艙,也有至少兩位戰俘因身體虛弱、缺少新鮮空氣等原因死亡《證人伊文斯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的證詞》(1946年10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169頁。,更遑論其他幾個船艙豪威爾指出,根據“斯圖爾特上校從船艙各處得到的報告來看,當時至少有30人死在一個船艙里”[參見《證人豪威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0頁];麥克杜格爾也指出“有相當多的人死于窒息”[參見《證人麥克杜格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8頁]。。是夜,戰俘最高指揮官斯圖爾特上校命令稍懂些日語的波特中尉不斷向日本警衛和船員哀告,但日方人員毫不理會《證人豪威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0頁;《證人漢密爾頓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的證詞》(1946年11月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11頁。。

如果說封艙之舉是泯滅人性,殘忍殺害努力自救以求一線生機之戰俘的行徑則稱得上是喪盡天良。10月2日8時10分,“里斯本丸”船體向左傾斜7度即將下沉,經田茂向“豐國丸”打出“‘里斯本丸’即將沉沒,我建議船上所有人員棄船”的旗語。8時20分時,“豐國丸”回復的指令還是“船上所有人員準備棄船”。但到了8時45分,該指令被修改為“把警衛和船員轉移到即將開過去的一艘船上”《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4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87頁。。顯然,日方負責人刻意規避了戰俘群體。在船只即將沉沒的危急關頭,2號艙幾個戰俘拼盡全力破開封艙口逃到甲板⑩ 《證人豪威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0~61,61頁。,準備進一步打開其他3個船艙的封艙口,解救同伴逃生,但在船橋的和田秀男向衛兵“下達了開槍的命令”《證人荒木樞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5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88頁。,絕大部分戰俘被壓制回船艙⑩。萬幸的是,沖上甲板的幾個戰俘中,有“一兩個人躲在了甲板上的絞車后面”《證人荒木樞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的證詞》(1946年10月28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105頁。,他們趁機打開幾個船艙的艙口(第4號艙僅打開了艙門,艙口未及打開)新森源一郎指出3號船艙雖然蓋子沒有打開,但船橋下的艙門已打開,這里的3號船艙即事實上的4號船艙[參見《新森源一郎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9月6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136頁]。,為戰俘們逃出艙體創造了條件。隨著船只傾斜愈發嚴重,再不作為等同送死,1號艙戰俘法瑞斯怒吼道:“我們必須死的像人一樣,而不是像老鼠一樣!”在其精神感染下,幾位勇敢的戰俘沖上甲板。此時船身即將沉沒,2、3號艙的許多人“正在逃生”《日工作人員在運輸船上對英國戰俘的可怕虐待和非人道行為(1943年1月25日)》(The Appalling Treatment and in Human Behavior of Japanese to British Prisoners of War on Japanese Transports.January 25,1943),檔號:FO 371/35945、F 511/219/23。。戰俘們在幫助艙內戰友逃出船艙后迅速跳海,如此才使得千名左右的英俘免于隨船淹沒。

“里斯本丸”上的英俘是運往日本的重要勞力資源,即便是出于該方面考慮,日方也應積極施救,更遑論國際人道主義理念的約束。但讓人遺憾的是,10月1日17時左右通過“栗”艦長傳達的將“所有日本部隊轉移至‘栗’驅逐艦”上的指令表明,上根隊司令官并無救助戰俘之意《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時的回答》(1946年11月1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73頁。。18時左右,矢野美年率領“豐國丸”“百福丸”等日艦抵達出事海域后,“里斯本丸”附近的船只運載量已足以救護全部英俘,但矢野美年仍未更改前令,亦證明救援行動指揮高層內部已達成“不用顧及戰俘安危”的共識。正因如此,負責船上警衛工作的和田秀男才膽敢糾集杉山中尉向經田茂施壓封倉,亦敢悍然在2號艙戰俘第一次沖上甲板時命令警衛開槍。如果說封艙、射殺第一次出艙英俘的舉措只代表和田秀男等少數在場底層日本軍官的意見,那后來戰俘跳海后的遭遇足以證明,將所有英俘葬身大海本就是日方最高指揮官的本意。

“里斯本丸”即將沉沒之際,預感危機將至的戰俘們協力逃出船艙,跳海求生。當時有至少20艘救援船只圍繞“里斯本丸”麥克杜格爾落水時“看到的第一件事是周圍有20艘船只”,因救援船只充足,其本人一度“感到很高興”[參見《證人麥克杜格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8頁]。,且從戰俘跳海至船完全沉沒期間至少有一個半小時可以“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進行救援工作”《證人經田茂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9月25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284~285頁。,泅水戰俘本應輕松獲救。但據戰俘回憶,日方人員不僅不主動施救,當他們好不容易靠著救援繩索爬上日艦時,日本士兵迅速將他們“踢進水里”《證人漢密爾頓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的證詞》(1946年11月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15頁。。事實上,日方采取的最普遍做法并不是“踢”而是開槍射殺,這在幸存戰俘的回憶中有充分表述:伊文斯在描述沉船細節時指出,有部分戰俘跳海后“被日本人射殺”《1942年9月27日離開香港深水埗戰俘營被魚雷襲擊日運輸船航行細節報告(1943年1月25日)》(Report on Detail of Voyage on Torpedoed Japanese Transport Which Left Shunshuipo Prisoner of War Camp,Hong Kong,on September 27th,1942.January 25,1943),英國國家檔案館藏,英國外交檔案,檔號:FO371/35945、F511/219/23。;邁爾斯在回憶落水后的經歷時指出,日軍曾用步槍對在水中掙扎的英俘實施“持續射擊”《幸存者描述日本在“里斯本丸”上的野蠻行徑》(“Survivor Describes Japanese Bestiality On Lisbon Maru”),《大陸報》(The China Press),1946年8月31日,第8版。;豪威爾在落水后曾聽到附近有持續數分鐘的槍擊聲,并親眼目睹一位離他約2碼距離的同伴被日軍射中《證人豪威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2頁。;查利斯等人在跳海后的第一反應是“向船只游去”,但他們很快便遭到日方射擊《證人羅伯特·赫伯特·查利斯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提供的證書》(1946年4月2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313頁。;希爾在落水后發現在其游往島嶼的路線上“有一些日本巡邏艇”,艇上的日軍在“用機槍和步槍向水中的人射擊”《證人希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52頁。;克拉克森跳海后周邊有數艘日本船只,但上面的士兵“絲毫沒有要救我們的意思”,且只要戰俘們靠近日船,便會“被射殺在水中”《證人克拉克森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提供的證書》(1946年1月26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568頁。。戰俘們的回憶印證了射殺舉動不是個人行為,而是集體行徑,日本士兵顯然是在執行上級命令。

“里斯本丸”沉沒的地點位于浙江省舟山市定海縣東極鄉,這里的漁民有救助落水者的傳統。船只沉沒的動靜很大,驚動了島上居民。當漁民發現落水英俘后,果斷實施救助,與正在實施射殺的日本官兵形成鮮明對比。在2021年12月17日中國中央電視臺“國防軍事”頻道播出的紀錄片《亞太戰爭審判》第3集《活著回家(上)》中,幸存英俘丹尼斯·莫利回憶到:“是中國漁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當他們出現,日本人看到他們,就停止了射擊”;“如果不是看見中國帆船里的中國人救了很多戰俘,日本是不會改變主意來接走戰俘的”,漢密爾頓在香港軍事法庭上提供的證詞中也有類似表述《證人漢密爾頓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提供的證書》(1946年3月6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566頁。。中國漁民的加入超出日方預期,使現場局面愈發復雜。

抗戰期間日本極力宣揚由其為主體的“大東亞共榮圈”,詭稱其發動的是一場肩負“東亞全體民族興廢”“為要確立大東亞永遠的和平”“決然而起對于中日共同敵人英美”的必勝戰爭。在其宣傳口徑中,“日本就是因為要救東亞而與敵人交戰”,所以“友邦日本的敵人”就是“中國的敵人也就是全東亞民族的敵人”趙琪:《關于王委員長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召集在京各機關簡任人員訓詞的訓令》(1942年12月),青島市檔案館藏,檔號:B002300200610。。日本軍人政客對于英國俘虜的極端仇視心理,與上述軍國主義宣傳不無關系。而中國漁民救助英俘的行為,不僅與日本所謂黃種民族共同抗擊白種民族的宣傳相悖,更無形中映射出日方的卑劣。由于中國漁民的干預,日方負責人出于控制局面等因素考慮,下令停止射擊。在離“里斯本丸”約一英里遠的一艘日艦發出“停止射殺英俘的”信號后,射擊行為很快停止《證人豪威爾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的證詞》(1946年8月31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新森源一郎記錄》,第62頁。。日本士兵聽從官長指令停止射擊一事同樣從側面證實,之前的射擊是在執行上級命令。此后,日本方面停止了對英俘攀靠日本艦只的阻攔,并逐漸開始主動解救泅水戰俘據戰俘回憶,一開始日軍“不會主動過來救你”,你必須要“自己游過去”[參見《證人漢密爾頓在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的證詞》(1946年11月3日),《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經田茂記錄》,第215頁]。。根據當日13時51分矢野美年發送給上根隊指揮官的電報,日方最終救起644名英俘⑥ 《戰時日志(1)》(「戦時日誌(1)」(1942年10月1日—31日),海軍第13炮艦隊:《第13炮艦隊戰時日志》(「第13砲艦隊戦時日誌」)(1942年9月1日~11月30日),亞洲歷史資料中心(JACAR),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Ref.C08030179100,第2235~2236,2238頁。。

當時東極鄉漁民沒有現代化船只,只能依靠平時打漁的小木船,運載能力有限。為最大限度實施拯救,不少船只往返多次,救助行動一直持續到深夜。由于地理位置荒僻、物資匱乏,加上戰爭影響,漁民生活相當拮據,但他們盡最大努力照顧獲救戰俘,無償為他們提供衣物、飯食、沸水和住處《“里斯本丸”幸存者表達感激之情》(“Gratitude of Lisbon Maru Survivors”),《字林西報》(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1946年5月17日,第2版;沈品生:《東極鄉鄉公所為救助英俘經過呈定海縣長并附參與救護漁民登記名冊》(1948年5月10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根據《亞太戰爭審判》第3集《活著回家(上)》播出的幸存英俘查爾斯·佐敦口述資料(藏于倫敦英國戰爭博物館),佐敦與十幾位同伴被中國漁民救起后,漁民們對他們“非常非常好”,還給了他們米飯和紅薯。中國漁民的勇敢無畏和真誠無私給幸存英俘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致70余年后,對過往很多事情都已遺忘的幸存英俘貝寧菲爾德在面對紀錄電影《里斯本丸沉沒》制作團隊采訪時,還清晰記得他“一生中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是被救起后中國漁民給他的“半塊蘿卜”。貝寧菲爾德還感嘆:“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們,日本人有可能因此摧毀他們的整個村莊。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根據10月3日晚21時45分矢野美年發給上根隊指揮部的電報,沉船次日,日方在青浜、廟子湖等島嶼上共搜捕英俘414人⑥,連同被中國漁民隱藏且最終被成功送至大后方重慶的伊文斯等3人,以及日方在中國漁民影響下救起的644人,共有1061名英俘因中國漁民的出現而免于隨船湮沒。這便是“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真相。

三 中英對沉船事件的紀念

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后,各國人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悅中,暫時忘卻戰爭帶來的苦痛。受大環境影響,“里斯本丸”事件幸存者最先想到的并不是開展對逝者的緬懷,而是踐行對恩人的答謝。自1946年9月王繼能赴港后,伊文斯等人又先后多次邀請唐如良、翁阿川等人到上海或香港會晤,不僅設宴款待,贈送錢財、衣物,還設法幫助恩人尋找合適的工作毛德傳:《運送戰俘的客輪沉沒之后》,《海洋世界》1995年第3期,第29頁。。

香港軍事法庭審判結束后,英國政府也很快將如何答謝中國漁民提上日程。1948年4月12日,英國駐華大使特意致函中國外交部次長葉公超,商議答謝事宜。英國政府感謝了中國漁民的營救及其“以最大愛心給幸存者們食物、衣物和照看”的善行,并特地為漁民籌備專款。贈款形式頗為隆重,“國王陛下的‘康姆斯’號將于5月7日帶著這筆款項前往東漁父島訪問,正式授予此項贈款”,為防止國民政府多心,英國政府特意強調“康姆斯”號驅逐艦“不帶任何飛機”英國駐華大使館:《為答謝中國漁民營救英國戰俘致國民政府外交次長葉公超函》(1948年4月12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贈款儀式的落實有利于提升中國的國際形象,對堅固中英當事群體間的友誼亦大有裨益,這一建議本應得到鼓勵,但相關文件轉送至國民政府國防部審核時卻遭否決。

國防部認為,國民政府正在舟山群島籌建海軍基地,英方的訪問雖然名義上是為贈謝中國漁民,但暗地里很可能是為窺探海防虛實② 國民政府外交部:《關于婉辭英艦訪問東漁父島致浙江省政府電》(1948年8月3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1948年國民政府深陷國共內戰的泥淖,英國訪問東漁父島的行為難免會觸動當局者敏感的神經,故其并不愿意節外生枝。穩妥起見,國民政府提議委派浙江省政府委員周向賢代表漁民赴上海英國艦隊司令部領取贈款。對英國而言,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在接收淪陷區時掀起的劫收風潮“聞名當世”,貪腐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英國政府不放心將此款項交給其官員。加之如果不能當面向漁民致謝,贈款儀式的紀念意義便會大打折扣,故英國政府未再回復國民政府,英艦造訪一事不了了之②。

但在英國政府影響下,國民政府也于1948年10月25日下發對東極漁民的褒獎令。其實早在1946年12月,當年參與組織救助行動的本地鄉民沈品生當選為東極鄉長后,便曾提議將營救英俘一事“呈報政府備案”,但由于多數當事人以營救“為吾人應有之天職,罔求邀功”為由推辭,報備方案未得落實⑤⑥ 沈品生:《東極鄉鄉公所為救助英俘經過呈定海縣長并附參與救護漁民登記名冊》(1948年5月10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直至英國駐華大使致函葉公超,南京國民政府才開始重視此事,并立即著令浙江省政府查驗事情真偽國民政府外交部:《關于英艦擬到訪定海縣東漁父島暨查明東漁父島居民救助英俘各節致浙江省政府電》(1948年4月16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經層層落實,東極鄉鄉公所如數告知上級營救經過,并對當年參與救助的漁民登記造冊⑤。下令調查時,國民政府已順帶告知沈品生英艦擬答謝漁民并贈款一事,故在沈品生上呈縣政府的文件中列有贈款分配方案:“擬分別以兩山(島)發起救護趙筱如、吳其生等10人,及參與動員各船戶暨冒險護送3英人至內地之唐品根等6人列為甲等,凡獻衣供飯者列為乙等,其各幫同送衣服送飯者列為丙等,用示大公,以勵將及義務來茲。”⑥

后來,英艦造訪一事不了了之,為避免尷尬,國民政府要求“希酌定政府褒獎辦法”國民政府外交部:《關于英艦恐不來訪致浙江省政府電》(1948年7月7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10月11日,國民政府行政院內政部根據浙江省政府所呈當受褒獎人名冊,發布褒獎令198件國民政府內政部:《關于褒揚令已發致浙江省政府電》(1948年10月11日),浙江省檔案館藏,檔號:L0300000236。。25日,定海縣政府正式拿到由行政院內政部下發、浙江省政府轉領的有關褒獎本縣東極鄉漁民的褒獎令,并將其發放給漁民。次日,《定海民報》對此事予以報道:“英人追懷舊德,嘗有派艦至東極慰問及賚致謝金之說,嗣又有改由中央轉發獎金之說,且一度層飭縣府查復,案懸經年。今始奉到榮譽獎令,亦可謂久矣。”《東極鄉營救英俘,榮膺內政部褒揚令》,《定海民報》,1948年10月26日,第2版。雖然南京國民政府腐敗無能,昏招頻出,將英艦“至東極慰問及賚致謝金”這一簡單事情神秘化、復雜化,導致本該大力宣傳的善舉“懸案經年”,但最終救助者也算“奉到榮譽獎令”,擴大了東極漁民營救英俘一事在地方上的影響。

派使者至東極鄉當面贈予漁民專款的方案既不能實施,英國政府只能另想他法。1949年2月17日,英國政府在香港舉行悼念“里斯本丸”英俘官兵遇難儀式,英港當局決定借機在香港皇后碼頭舉行答謝舟山漁民典禮。答謝儀式由港督葛洪亮親自主持,英國政府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典禮開始后,先由港督葛洪亮代表英國政府致答謝辭,簡要陳述中國漁民營救英俘之經過,繼而舉行頒發答謝獎品儀式。獎品主要包括“海安”號機動漁輪一艘,以及為在營救過程中做出突出貢獻者準備的獎金、獎狀。在儀式最后,葛洪亮親自為“海安”號剪彩,并示意該漁輪搭載來賓解攬出海,繞海面環駛一周后才返回碼頭《重現中英戰時盟誼皇后碼頭港督贈船》,香港《大公報》,1949年2月18日,第4版;《皇后碼頭一番熱鬧,港督酬謝青濱漁民》,香港《文匯報》,1949年2月18日,第4版;《冒險救助英戰俘,舟山島居民獲英贈漁輪》,《申報》,1949年2月19日,第2版。。客觀來看,這次酬謝儀式存在很多不足:未邀請漁民代表參加;向漁民轉贈獎金、證書的中間人胡棟林與舟山漁民并無太多交集;所贈“海安”號是汽油船,以當時東極鄉的條件,根本無力維持其正常運轉《英感謝青浜居民,饋贈海安號漁輪》,《定海民報》,1949年4月25日,版次不詳;《救英俘乃青浜漁民與吳東林風馬無關》,《定海民報》,1949年4月26日,第3版。。即便存在諸多不足,港督葛洪亮在現場千余人面前親自宣揚中國漁民的正義形象,并通過隆重儀式表達英港當局感戴漁民救護英俘情誼的舉措,依舊能在寄托幸存戰俘情感、鞏固幸存戰俘與漁民間的情誼上發揮積極作用。

抗戰勝利后,幸存英俘及英國政府主導下的答謝中國漁民行動很快成為這一時期中英兩國紀念“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主流。英國政府為此特意策劃一場造訪贈款儀式,只是由于國民政府處理不當不了了之。為緩解“英艦恐不來”的尷尬,在“一度層飭縣府查復,案懸經年”后,南京國民政府最終也下達了對漁民的褒獎令,從國家層面對營救義舉給予了肯定。因不能成行東極鄉,英國政府最終選擇在香港舉行答謝典禮,此舉擴大了對中國漁民營救英俘義舉的宣傳,但也因缺乏漁民代表在場而留有歷史遺憾。讓人頗感無奈的是,南京國民政府未認識到“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在宣傳中國國家形象和鞏固中英友好關系層面上的積極意義因而始終未有主動挖掘該事件紀念價值的舉措。

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奉行孤立、封鎖新生人民政權的政策,新生政權不得已采取“一邊倒”的外交方針,加入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在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兩大陣營意識形態的對立極其尖銳,中英關系難以融洽,這也影響了兩國官方、民間交流活動的開展,進而影響到“里斯本丸”沉船紀念活動的深入推進。故新中國成立后,中英兩國有關“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記憶長期處于塵封狀態,未被全面喚醒在這一時期,僅有一些當事人撰寫的回憶性小冊子或文章,其代表作品是由G.C.漢密爾頓撰寫,由香港綠塔出版社1966年出版的20頁小冊子《“里斯本丸”的沉沒》(The Sink of the ‘Lisbon Maru’)。此期間,無論是當事人還是兩國政府,都很少圍繞沉船事件組織紀念活動。。

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宣告世界兩極格局的結束,開展“里斯本丸”紀念活動的外部條件初步具備。1991年12月,港英政府舉辦抵抗日本侵占香港50周年紀念活動,邀請參加過香港保衛戰的250名老兵出席,成功出逃大后方的三名英俘之一的法勒斯也在受邀之列。法勒斯到達現場后“多次談及他在浙江省定海縣東霍洋遇救的經歷,亟盼與舟山群島昔日救命恩人重聚”,并在報紙上刊登“闊別香港四十載,亟尋救命恩人”的啟事毛德傳:《怒海生死情——二次大戰時舟山人民英勇救護兩百英盟軍戰俘》,《航海》1995年第3期,第12頁。。與此同時,浙江省舟山市部分政府工作人員也逐漸重視并開始著手挖掘“里斯本丸”事件背后蘊含的深層價值毛德傳:《運送戰俘的客輪沉沒之后》,《海洋世界》1995年第3期,第28~29頁;毛德傳:《怒海生死情——二次大戰時舟山人民英勇救護兩百英盟軍戰俘》,《航海》1995年第3期,第11~12頁;包江雁、鄔永昌:《怒海逢生:東極人民營救英俘紀實》,《東南烽火》1995年第4期,第15~17頁。。

2004年中英建立戰略伙伴關系,揭開兩國關系“黃金十年”的序幕《中英關系邁向“黃金十年”》,《人民日報》,2015年10月19日,第11版。。這為“里斯本丸”沉船紀念活動的逐步開展奠定良好基調。200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8月15日至9月5日,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省政府新聞辦公室等部門通過聯合舉辦紀念反法西斯勝利60周年大型圖片展,擴大對“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宣傳,確保不少舟山以外的民眾了解到東極漁民的英勇事跡李軍:《牢記歷史,不忘過去;珍愛和平,開創未來——浙江省紀念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大型圖片展側記》,《浙江檔案》2005年第8期,第4~6、39頁。。除此之外,在浙江舟山和中國香港等地還舉行多次有當年在場人士參加的“里斯本丸”沉船紀念活動。無論是當年參與營救的東極漁民代表應香港“二戰退役軍人會”邀請訪問香港《舟山漁民英勇救助盟軍戰俘》,《人民日報》(海外版),2005年8月16日,第4版。,還是幸存英俘攜家人來到浙江舟山東極海島感謝恩人《跨越世紀的感恩之旅》,《人民日報》,2005年8月22日,第5版。,均使久被塵封的“里斯本丸”沉船記憶愈加清晰。

此后十年間,“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在學術領域,以中國學者唐洪森、田慶華和英國學者托尼·班納姆為代表的文史工作者開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研究,為學界了解沉船事件作出卓越貢獻。在藝術領域,以“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為主題的歌曲、影視作品和戲劇被創作出來并呈現給中英兩國民眾,客觀上擴大了該事件在兩國民間的影響力歌曲主要指英俘幸存者后人創作的“里斯本丸”主題歌曲(參見唐洪森、沈健:《解密“里斯本丸”》,第191、220頁);影視作品主要指浙江舟山熱心人士籌拍的電影《東極拯救》(參見《〈東極拯救〉打造東極文化傳奇》,《中國電影報》,2006年6月29日,第6版);戲劇主要指浙江省文化廳重點策劃、浙江省京劇團精心創排的大型現代京劇《東極英雄》(參見美成:《戰火中一曲悠揚的人性贊歌——大型原創京劇〈東極英雄〉傳遞的多重啟示》,《中國京劇》2015年第11期,第90~94頁)。。社會各界人士對沉船事件的關注推動了“里斯本丸”紀念活動的深入推進。2015年10月2日,浙江海洋學院隆重舉行“里斯本丸”英軍士兵遇難73周年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不僅中方相關人士積極參與,英國駐香港領事館和退伍軍人協會等組織機構也給予大力支持根據浙江海洋大學新聞網2015年10月9日發布有關通訊,在此次紀念活動中,香港“里斯本丸”協會會長沈健受英國香港領事館、皇家英國退伍軍人協會香港分會等機構委托,親自到現場奉送紀念花環,英國退伍軍人費恩褀少校為此次活動撰寫悼文,此外還有幸存英俘家屬致函。,足見該事件的紀念意義及其背后蘊含的精神價值,已為兩國人民高度重視。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2015年10月20日習近平在訪問英國時才會特意提到“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并著重強調該事件已發展“成為兩國關系的寶貴財富”《習近平復信“里斯本丸”號船幸存者家屬》,《人民日報》,2022年8月28日,第1版。。

如今中英兩國人民圍繞“里斯本丸”沉船事件開展的紀念活動仍在不斷推進,舟山本地熱心人士與幸存英俘及其后人間的書信往來不斷,并相約讓雙方下一代延續這份寶貴情感,使新生一代成長為“情感維系的傳承者”,以確保“這份跨越中英兩國的友誼長存”《“我們的情誼,不以山海為遠”》,《舟山日報》,2022年8月29日,第2版。。雖然“脫歐”后英國連續數任領導人的對華態度都令人堪憂,英國也開始跟隨美國一起鼓吹所謂的“中國威脅論”,但以“里斯本丸”事件幸存者后人為代表的一批英國民眾對中國人民的偉大無私和珍愛和平始終保有清醒認識,他們不斷借用舉辦相關紀念活動來宣揚中國漁民無私救助英俘的光輝事跡,這有助于西方人民更好地認識中國、了解中國。

四 結" 語

“里斯本丸”事件是日本所制造的戰時悲劇,若非中國漁民及時出現,船上1800多名英俘很可能會全部葬身大海。事件發生后,日本政府曾主導構建出關于“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虛假記憶,在掩蓋運送大量英俘赴日做苦力及槍殺泅水英俘等真相的同時,借虛構日軍是“英俘拯救者”來鼓吹所謂的“大日本帝國的正義身姿”。后來,英國政府通過中方護送至大后方的幸存英俘了解到事情經過,開始要求日本政府調查并公布事情真相。但由于此時日方建構的記憶已成功主導日本政府各機關工作人員的思維和意識,英國政府并未達成對事件正本清源的目的。直到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取得勝利,對相關戰犯的審判結果公之于眾后,籠罩在日方謊言迷霧中的真相才為世人所知,英方重塑相關記憶的工作才宣告完成。稍顯遺憾的是,不僅重要歷史事件的發生會受政治影響改變走向,記憶的修正亦會因政治力量的介入而有所遲滯。

中國漁民在營救英俘過程中表現出英勇無畏、無私奉獻且不圖回報的品質,受到獲救戰俘的高度肯定和贊揚。抗戰結束后,幸存英俘和英國政府迅速著手對中國漁民實施答謝,兩國圍繞“里斯本丸”事件開展的紀念活動發軔頗早,但國民政府并未對中國漁民救助英俘的國際人道主義行為大力宣揚,錯失了在國際舞臺上展示中國國家形象的寶貴機會。新中國成立后,受冷戰格局下東西方兩大意識形態對峙的影響,相關紀念活動并未持續開展,與該事件有關的歷史記憶也長期封存在當事者的腦海中,未被全面喚起。直至2004年中英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確立后,借著兩國關系步入“黃金時代”的春風,該事件背后蘊含的深刻價值才逐漸被兩國政府和人民挖掘而重視,“里斯本丸”事件紀念活動才再次活躍起來。相比于官方路徑,“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民間路徑,即被救英俘與中國漁民之間的情誼自始及今,它在修正被政治力量遮蔽的歷史真相之余,揭示出人性的溫度和善意,這或許也是沉船事件至今仍為兩國人民紀念的原因所在。

Truth,Memory and Commemoration of 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

Li Jincao

Abstract: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 in 1942 was a tragedy with various interpretations.Due to intentional distortion by Japan,the initial reports of this incident were far from the truth.It was not until the completion of the trial of the relevant war criminals by Hong Kong Military Court that the historical truth behind the incident was gradually known to the public.Shortly after the end of World War Ⅱ,it became a consensus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Kingdom to correct the distorted social memory and to promote related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However,constrained by historical circumstance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he National Government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Kingdom made soundings and haggled with each other during negotiation,and the initial intention was gradually forgotten.Since the establishment of comprehensive strategic partnership between China and Britain in the new millennium,the commemorative activities surrounding 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 have continued,enabling this event to become a valuable asset fo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Exploring 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 not only helps to clarify the historical truth,but also reveals how political power has shaped important events.Distorted historical memories are man-made,but the truth will not be forgotten with the passage of time.This is the case with the 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

Keywords:Sinking of the Lisbon Maru;Historical Memory;British Prisoners of War;Chinese Fishermen;Japanese Fascists

【責任編校 趙廣軍】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少數民族文版出版傳播研究”(21CDJ037);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規劃項目“1949年北平國共和談文獻資料整理與研究”(22LSA024);北京師范大學引進人才和科研啟動經費項目(12900310432104)。本文系2023年11月《史學月刊》編輯部與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共同舉辦的“第六屆新史學青年論壇”入選論文。北京師范大學省級“大創”項目“‘里斯本丸’沉船事件英日法文檔案翻譯、整理與研究”課題組成員周家馨、姜蘇原、賴欣怡、張曼毓、陸遠為本研究的開展提供不少幫助,在此一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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