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村支書賀老六,昨兒晚上接省城高中老同學劉總的電話,這位著名企業家讓他這幾天有空進省城,談談幫扶投資的事。還這幾天?賀老六一刻也不想多等,一晚上背上像粘了雞毛,翻過來掉過去想了一萬種可能:春上就來丈量過,拿著水平儀又照又畫的,過秋了才有信兒,急啊,一直以為老同學逗俺玩兒哩。
吃罷早飯,換身干凈的衣服,再提個印著“上山下鄉”圖案的帆布書包,賀老六出門上路了。
他沒走十字街口,不去看也知道,街口墻角坐滿了人,整天像是向日葵,跟著太陽曬臉蛋,懶洋洋聊著不咸不淡的天,八著不疼不癢的卦。知道了我進城,引來投資還好說,人家要是不投咱這窮山溝溝,可成了我的罪過。從春天笑話到現在了,弄不好成了幾輩子的笑話,唉,賀老六早沒了春上那份驕傲,內心倒有些莫名的害怕。
悄悄地出了村,正在村口等班車,還是和幾個小后生遇上了。“呵呵,咱老大今兒個穿得板正,一定有大事兒。”二桿子說話更是不知深淺:“六爺,要是去吃山珍海味,讓我陪你去吧,不讓也行,剩酒剩菜記得給俺們打包回來。”
倒是有個會說話的,一直盤問:“六叔,城里那投資的還有準兒沒?到底是養羊還是喂豬?養牛喂驢也行啊,咱山里資源豐厚哩,省得俺們年輕人都閑得蛋疼,漫山遍野地瞎逛。”
老六也想在小山溝溝里響一聲驚雷,讓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只怨自己本事太小 ,所以就指望今天這一趟了。
進了城,開車接他的是個胖小伙,拉老賀轉啊轉,轉了個把小時,又是高架又是隧道,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真開眼。許多年沒進省城的賀老六,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雙眼睛不夠使喚了。摸摸自己的衣服,看看拎著的古董破包,想想每天相伴的山疙瘩,心里頭像倒了個五味瓶,不,七味瓶,語無倫次,感慨萬千了。村里老孫家,炒菜把油倒鍋里,濕濕鍋底再用勺子舀出來,一斤油吃上一年。山里娶個媳婦,接親的用牛車驢車自行車……
到了賓館,小胖說董事長有事去外地了,讓他全權代理招待。看著富麗堂皇的賓館,賀老六說什么也不進。“胖啊,住個招待所就行,這個太貴。”“叔,這就是我們的招待所,自己的,快點進吧。”
賓館里還有大酒樓,小胖把賀老六領進雅間:“叔,點菜吧。”“胖啊,客隨主便,還是你點吧。”老六沒敢說他這支書不會點菜。
賀老六聽到小胖又是鮑魚又是烤鴨的,沒等小胖說完就急了,也沒了一路上的那個客氣樣,一把搶過菜單,瞪眼扯著嗓子喊上了:“胖啊,你這是干啥哩,把叔當什么人了,嗯?看看我配不?你知道俺鄉下人頓頓吃什么?回了村我怎么向大伙兒交代?凈害我!孩子,把寫的都畫掉,還是我來點。另一個,你那中華煙、茅臺酒,給你們董事長留下招待別人吧,今天就抽你的煙,要不就抽我這個三塊五一包的。”
老六也沒看菜譜,要了花生米、土豆絲,又問服務員有什么豆腐,聽說什么麻婆豆腐、鴨鍋豆腐、鍋塌豆腐……光豆腐就報了六七樣,說就吃像家里的。“好,那就家常豆腐。”小胖勸他:“怎么著咱也得四菜一湯,不然董事長怪我。”“那好,再來個莜面栲栳栳。俺們后山頂上夏天都結冰溜子,蕎麥長得好,莜面多,各家的栲栳栳都是女人們用手指纏的,粗,嘗嘗圖片上這細細的啥滋味。”
老六是聰明人,酒桌上先捧小胖有前途,再夸同學有本事,然后把向董事長的話先向小胖預演一遍,什么東山種蘋果,西山種沙棘……
半瓶二鍋頭下肚,老六酒意正濃:“胖啊,既然老同學不在,明天我就回去了,你一定替我轉告他,我替石崖村老少爺們兒謝謝他。”
董事長回來,數落小胖沒招待好老同學,又說:“投資最怕當地有老鼠窟窿,那可是無底洞啊。既然老賀進城沒見上我,咱們開車去鄉下找他吧。”
車子直奔石崖村。董事長車上也沒休息,拿出來一沓合同,上面寫著“紅石崖景區開發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