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走失25年的長子陳昊被找回,武漢企業家夫妻陳真響和吳學先喜極而泣。
激動過后,夫妻倆卻發現,陳昊和他們記憶中的長子有著天壤之別。而面對親生父母補償式的關愛,陳昊也一度極不適應。更令夫妻倆焦慮的是,長子回家之后,次子陳添智便一刻不停地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尷了個尬:回歸的長子很陌生
2023年9月12日,53歲的吳學先正在山東聊城參加一個尋親家庭的婚禮,中途接到了江西省公安廳刑警總隊朱警官的電話:“你兒子找到了!趕快回來做DNA比對。”吳學先的眼淚嘩啦啦流個不停,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趴在地上抽泣起來……
1998年11月2日13時許,湖北武漢武昌區民主路的一家小五金店內,吳學先哄著年僅3歲的兒子陳昊:“你替媽媽看店,媽媽去洗衣服。”陳昊懵懂地點點頭,坐在店門前咿咿呀呀唱著媽媽剛教他的《世上只有媽媽好》。
吳學先在廚房一邊洗衣服,一邊隔幾十秒就回頭看一眼陳昊。洗到最后兩件衣服時,吳學先想著一鼓作氣洗完,隔了一分鐘沒看孩子。等再看時,陳昊已經不見了。
此后10年,吳學先和丈夫陳真響找遍武漢的大街小巷,甚至不放過每一個下水井蓋。后來,她又輾轉河南、山東、河北等地,懸賞百萬尋子,嘗試過直播尋親,卻徒勞無功。
其間,次子陳添智的出生讓吳學先稍有安慰。
為了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支撐自己尋子,吳學先和丈夫先后創辦了螺絲廠和生型鋼廠。經過多年發展,公司越來越好,但因為長子始終杳無音信,夫妻倆的心情一直不好。
在長期的壓抑與苦悶中,吳學先和丈夫的關系一度很緊張,她經常沒來由地和他吵架、冷戰甚至分居。陳真響也飽受情緒折磨,養成了酗酒的毛病,經常夜不歸宿。
2021年,吳學先患上肺癌。手術很成功,但她身體卻變差。好在如今守得云開見月明。
2023年9月26日,吳學先和丈夫陳真響早早來到武漢市公安局武昌分局。可當陳昊站在他們面前時,吳學先卻沒有想象中那般興奮。她很難相信,眼前這個頭發蓬亂、皮膚黢黑的農民工,竟是當年那個只教三遍就會唱歌、背古詩的小陳昊。吳學先的眼淚奪眶而出,上前緊緊抱住了陳昊。
據陳昊回憶,那天他迷迷糊糊走到火車軌道上,邊走邊哭,后來遇到一個人把他帶到了江西宜春農村的養父母家。養父母都是種地的,他有兩個姐姐。
陳昊上小學時成績優異,經常考全班前兩名。14歲上初中時,養父去世,姐姐嫁到武漢,他也沒再讀書了,而是來到武漢學做水電工。2015年至2016年,陳昊做水電工時租住的15平方米出租屋,距離吳學先的五金店鋪只有2公里!吳學先百感交集。
認親3天后,就是傳統的中秋佳節。吳學先、陳真響、陳昊和弟弟坐在一起,吃了25年來的第一頓團圓飯。
席間,吳學先不停地為陳昊夾菜,陳昊卻一直埋頭扒飯,不到3分鐘便吃完了。吳學先知道江西人愛吃辣,陳昊在那邊生活了20多年,肯定也習慣了那邊的飲食。而她自己因為身體的原因,飯菜一直以清淡為主。她多想聽陳昊說一句:“媽,這菜太淡了,我要吃辣。”可是,陳昊沒說。他一聲不吭地到廚房將自己的碗筷洗了,而后走進臥室,將門關了。
內心倍感失落的吳學先放下碗筷,來到陳昊的房前,敲門而入。陳昊獨自坐在椅子上,擺弄著手機,那雙布滿龜裂傷口和大塊老繭的手,深深地刺痛了吳學先的雙眼。
她走上前去,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長子的手。誰知,陳昊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昊昊,你的頭發有點臟,不如洗個澡,把頭發也洗了。”吳學先柔聲說。陳昊“嗯”了一聲,但一動不動。吳學先既尷尬又難過,內心波浪翻滾,她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悄然地退出了陳昊的臥室。
水土不服:在雞飛狗跳中磨合
長子還沒適應,次子這邊又出現了狀況。陳昊回家不久,原本在武漢打零工的陳添智便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南下深圳的旅途。
對此,陳昊有些惶恐,吳學先卻并不奇怪。她隱隱約約覺得,這事可能與自己有關。
原來,因為有長子丟失在前,小兒子陳添智出生后,吳學先給予了他“360度全方位無死角”的保護——
平時,吳學先從來不敢把陳添智交給其他人幫帶。讀小學的時候,吳學先對老師無數次交代,除了爸媽,誰都不能接送陳添智。除此之外,吳學先很早就反復告誡陳添智: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更不能吃陌生人遞的東西。
到了十六七歲,吳學先還是將小兒子當幼兒園的寶寶一樣呵護著。每次吳學先叮囑的話還沒說出口,陳添智便不耐煩地說:“知道了,你不要再說……”
所以,長子一回來,陳添智就離開了。吳學先覺得,他就是想脫離她的“魔爪”。走之前,陳添智幫哥哥組裝了一臺電腦,而后在深圳一家公司當了程序員。
小兒子去深圳后,大兒子似乎變得更加沉默了,他走路時總是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人。不管她做什么菜,他依然3分鐘內風卷殘云。吳學先和陳真響帶著他參加一些社交活動,他更是靦腆得一言不發……
偌大的家業,將來需要有人繼承。小兒子顯然無心接手,吳學先和陳真響決定培養陳昊。
“昊昊,媽送你進大學,你看可好?”“不好。”陳昊拒絕得很干脆。吳學先不甘心地問:“那我給你報一個駕考班吧。”
隨后,吳學先也不管陳昊是否同意,幫他報了一個駕考班。幾個月過去了,陳昊連科目一都沒看。
不敢直接批評陳昊,吳學先委婉地提醒他:“昊昊,你是不是應該去考駕照了,都好久了。”陳昊回復:“我知道的,你不要急。”
有時被吳學先催煩了,陳昊脫口而出:“你要我去念大學,可我快30歲了,那些復雜的圖形和數據,我又完全看不懂,怎么學?”
吳學先問他:“既然你自己都說快30歲了,那媽媽問你,你對未來有什么規劃沒有?”陳昊茫然地說:“我不想這些東西,心里很亂。”
陳昊的懶散,吳學先雖然不滿,但能夠理解,給予足夠的耐心與包容。可陳真響脾氣急躁,他忍受不了陳昊。
夫妻倆將陳昊安排在螺絲廠上班。陳真響每天教他螺絲的相關知識,但陳昊接受得很慢,也不怎么做事。
“昊昊,你要接班,你要去做啊。不做事,怎么學?”陳真響惱了,劈頭蓋臉地批評起來。
吳學先勸丈夫對陳昊耐心一點,多教教他。陳真響不耐煩地說:“我為什么要教他呢?他都這么大了,我當年也是很年輕,還不是自己學習和人說話,自己拼出來的。”
那天,吳學先和陳昊聊天,提到了弟弟陳添智。吳學先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你弟弟怎么樣了。唉,都怪我以前把他管得太死了。”陳昊忍不住問了一句:“弟弟去深圳,不是因為我回來了吧?”吳學先笑了:“沒有的事。”陳昊輕輕地噓了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讓愛做主:重生的小家緩緩愈
吳學先發現,自從得知弟弟并非因為他回來而離家后,陳昊的精神狀態放松了很多。
不久后的一天,吳學先聽到陳昊一個人在房間里打電話,不時傳出笑聲。她敲門進來后,發現陳昊正在和陳添智視頻連線,兄弟倆聊得十分火熱:“深圳那邊好不好玩?”“好玩得很,你什么時候過來,我帶你去玩。”
這一幕,讓吳學先既欣慰又驚詫。待陳昊掛機,她問他:“你們哥倆總共相處沒幾天呢,這么熱乎?媽媽都要吃醋了。”陳昊笑了:“我一直以為,弟弟離家去深圳,是怪我回來分他的家產呢。結果弟弟說了,幸虧我回來了,不然,他不會有現在的自由。”“哈哈……”
相比和父母的隔閡,陳昊與陳添智之間的誤會輕松消除了,也更愿意接受父母對他工作上的安排。
有一天,吳學先在公司里親自教陳昊報價和做賬。教完后,便要實操了。陳昊借口上廁所,一個人跑到了外面。
吳學先悄悄跟了出來,發現陳昊正在給客戶打電話:“王總,價格上面,我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確實沒有優惠的空間了。”
一扭頭,陳昊發現媽媽在旁邊,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媽,我……”“啥也別說。昊昊,好樣的!”吳學先給陳昊點了個贊。
原來,陳昊擔心自己實操過程中做得不夠好,讓媽媽失望,這才躲到一邊打電話。
此后,吳學先再也不讓陳昊在她面前演練,她要留給他足夠的成長空間。
有一段時間,吳學先見陳昊經常對著電腦傻笑。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她終于問了一句:“電腦里有什么?把你給樂的。”陳昊向媽媽坦白:“我在網上向一個女孩表白,她答應了。”
原來如此!陳昊敢于戀愛,回歸了正常人的情感表達,在吳學先看來,離他真正回歸家庭又前進了一大步。不過,吳學先還是叮囑陳昊:“網上陷阱多,你可要當心。”陳昊讓她放心,他會謹慎行事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吳學先驚喜地發現,陳昊的變化一天勝過一天——
以往進門,他從不換鞋,如今進門,他會主動換鞋;以前,他的房間亂糟糟的,現在不僅定期打掃房間,一應物品也收拾得整整齊齊;雖然還是不愛洗澡,但每當吳學先提醒他時,他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只說“嗯”,而是對吳學先說:“我知道啦,一會就洗,你不要催。”
有一次,陳昊半夜12點還在打游戲,吳學先屢次勸說無果,只能“威脅”道:“你再玩,我就把網線拔了。”陳昊笑著說:“你拔啊,拔了我再插上。”
那分明向媽媽撒嬌的語氣,在吳學先聽來猶如天籟之音,她感到無比幸福。
曾經,陳昊只把自己當成這個家里的“外來客”,有什么吃什么,飯后也只管洗凈自己的碗筷。現在,陳昊每天都幫媽媽去菜市場買菜,還總纏著媽媽做自己愛吃的辣炒肥腸……
“我的昊昊這一次真的回來了!”吳學先喜極而泣。
大兒子回來一段時間后,吳學先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除了節假日與家人團聚或生意場上的應酬,陳真響幾乎滴酒不沾了,臉色紅潤了很多。
晚上,吳學先和陳真響臥床而談:“你這酒戒得好。”“以前,因為要找昊昊,心里著急,掙錢又累,不喝幾口,支撐不下去。現在嘛,沒這個動力了,哈哈哈……”
當然,在特殊情況下,陳真響還是會喝一點的。比如,陳昊主動約他喝酒。
“老爹,整兩口?”這天,一家人吃晚飯時,陳昊非拉上陳真響喝酒。“不喝了。”陳真響明天還要見客戶,也嗔怪陳昊這幾個月太過懶散,便拒絕了陳昊的請求。
“陪我喝一點嘛!聊聊天。”拗不過兒子勸說,陳真響接過陳昊為他斟滿的白酒。喝著喝著,醉意上頭,陳真響忍不住勸陳昊:“好好上班,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都54歲了,還能干幾年?”
和此前的沉默不同的是,這一次,陳昊鄭重地點了點頭。
晚上休息時,陳真響問吳學先:“我是不是太著急了?”吳學先回應道:“昊昊文化低,你不能逼著他立馬變得優秀,立馬繼承你的事業。我們是家人,你不能只想著掙錢,還有比掙錢更重要的事要做。”
吳學先的一席話,讓后知后覺的陳真響思索了好久。25年來,為了賺足夠多的錢找孩子,他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生意人。現在兒子回家了,他不能再把掙錢當重點了,應該多關心陳昊在內的所有家人的心理健康。
和陳真響同樣輾轉反側的還有陳昊,他從床上爬起來,卸載了手機游戲,決心好好上班。
經過一年多的磨合,久別重逢的一家人漸漸恢復了平靜。唯獨一件事,依然讓吳學先難以釋懷。
認親之初,陳昊同意回歸家庭的前提,是不允許吳學先追究養母的責任。為了讓陳昊盡快回到自己身邊,吳學先妥協了。
可是,吳學先發現,陳昊還是偶爾和養母一家聯系,這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吳學先多次想和陳昊聊聊養母家的事,往往話沒出口就被打斷。陳昊對吳學先說:“媽媽,你不要談以前的事情。誰對誰錯不重要,我知道你找了我25年很辛苦,也不甘心。可若放不下以前的事,我們怎么過得好以后的生活呢?”
陳昊的話,雖說無法撫平吳學先的不甘,但她親眼看到陳昊正在一點點變得陽光自信,這讓她很欣慰。
她明白,陳昊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放下執念,對她而言,也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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