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出去”到“走進去”：黃梅戲的海外傳播歷史與思考

摘要：黃梅戲在海外傳播過程中，通過文化交流、移民推動和在地發展等多種形式獲得了生存空間，并且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吸引了海外人士的關注。本文旨在從黃梅戲海外傳播的歷史出發，梳理其傳播形式，分析其成功經驗，并就如何實施黃梅戲“走出去”戰略、真正實現“走進去”展開客觀和理性的探討。

關鍵詞：黃梅戲海外傳播“走出去”戰略

戲曲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優秀思想精神、情感與理想的表征”，也是“著力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促進文明交流互鑒”的重要資源。黃梅戲作為中國戲曲的代表性劇種和安徽的文化名片，傳唱廣遠，飄香海外。黃梅戲的海外傳播歷史，展現了一個地方小戲種如何逐步打開全球視野，實現觀眾群體的多元化和傳播能力的提升。因此，對黃梅戲在新環境中的傳播策略進行細致分析和理性思考，對于戲曲創新發展和落實文化“走出去”戰略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這有助于進一步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增強中華文化影響力，實現從“走出去”到“走進去”的戰略目標。

一、黃梅戲海外傳播的歷史

1952年，在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大會上，黃梅戲唱響全國。音樂家賀綠汀對黃梅戲的評價：“在他們的演出中，我仿佛聞到農村中泥土的氣味，聞到了山花的芳香。”這次成功的演出標志著黃梅戲從地方小戲走向了更廣闊的舞臺。

1.抗美援朝時期，黃梅戲走出國門。黃梅戲走出國門的起點是抗美援朝時期。1953年，安徽省黃梅戲劇院按照黨中央的指示，成立了黃梅戲赴朝演出隊，從鴨綠江畔一直唱到三八線邊，演出了《打豬草》《夫妻觀燈》等生活小戲，得到了朝鮮軍民和志愿軍的高度認可。這次演出不僅促進了黃梅戲與其他劇種的交流，也為日后的發展夯實了基礎。在此期間，黃梅戲赴朝演出隊基于朝鮮唱劇《春香傳》，結合南日將軍秘書翻譯的中文譯本和由莊志改編的越劇劇本，創作出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黃梅戲《春香傳》。這部劇是安徽省黃梅戲劇院成立后創作的首部劇目，也是黃梅戲歷史上首次使用西方管弦樂隊伴奏的作品，以及首個以外國作品為創作藍本的劇目。《春香傳》連演四十余場，場場爆滿，翻開了新中國戲劇史上的新篇章。

2.黃梅調電影興起，傳唱家喻戶曉。20世紀五六十年代，近20部黃梅調電影作品的問世推動了黃梅戲“一度梅開”。1955年，上海電影制片廠拍攝的電影《天仙配》，代表中國電影參加了法國國際創作者會議。此后，影片又在捷克、芬蘭等歐洲國家參加電影節，還抵達了埃及等非洲國家，進一步擴大了黃梅戲的國際影響力。1956年，《天仙配》在香港上映，創下了110萬港幣的票房紀錄，成為香港影史上第一部突破百萬票房的電影。該電影還引發了港臺地區拍攝黃梅調電影的熱潮。邵氏電影公司的導演李翰祥在看完《天仙配》后，立刻拍攝了《貂蟬》，并在第五屆亞洲影展中收獲了六大獎項，一舉打開了黃梅調電影的市場。通過對邵氏電影歷年作品的梳理統計，筆者發現，從1958年的《貂蟬》到1977年的《金玉良緣紅樓夢》，邵氏電影公司共拍攝31部黃梅調電影。黃梅調電影在香港的成功進一步推動了臺灣地區以及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加入這場創作大潮，強化了兩岸同胞以及東南亞華人之間的情感聯系，為中國文化走向海外拓展了空間。然而，20世紀60年代后，內地的戲曲電影創作迅速消沉，港臺地區黃梅調電影市場也出現疲態，逐漸歸于平淡。

3.改革開放期間，依托港澳臺為走向世界蓄力。20世紀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日益深化，文化交流日漸頻繁，黃梅戲開始走出內地，以港澳臺地區為跳板，開始探索海外傳播路徑模式。1981年，安徽黃梅戲劇院首次赴港演出，在新光戲院上演了《天仙配》《女駙馬》《羅帕記》三臺共八場戲，引發了熱烈反響。1986年，安慶市黃梅戲劇院赴港參加“中國地方戲曲展”，并作了題為《黃梅戲的歌舞與聲腔藝術》的講座，與香港學者進行了深入交流。1988年，一批歐洲學者還曾親臨我國開展學術交流。在海峽對岸，安徽省黃梅戲劇院1994年應皖籍愛國將領張治中長子張一真的邀請赴臺灣演出，為寶島觀眾呈現了原汁原味的黃梅戲。這些交流活動有效傳播了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增進了華人華僑和國際友人對中國戲曲的了解，提升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軟實力。

4.新世紀以來，海外傳播更加立體、有效。21世紀以來，特別是近十年來，黃梅戲的海外傳播更加開放、多元。多樣化的演出與理論研究相結合，為黃梅戲“梅開二度”創造了新機遇。2017年，《天仙配》前往希臘參加埃斯庫羅斯國際戲劇節。2018年，《玉天仙》獲得韓國戲劇節最佳國際劇目獎，贏得了“簡而精，小而深，古而新”的評價。黃梅戲的觀賞性得到了加強，中國情感、中國敘事以更加細膩的方式影響著世界。同時，海外華人也積極參與黃梅戲的傳播。一方面，邀請國內團體赴海外演出；另一方面，則通過多種方式將黃梅戲融入當地文化活動，并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品牌。東南亞的華人不僅建立了專業機構，還與國內交流互鑒，成功將黃梅戲推廣到兒童戲劇教育領域，使黃梅戲成為各族裔普遍認可和接受的藝術形式。

二、黃梅戲在海外傳播的方式

黃梅戲作為重要的文化形態，經過多年的實踐探索，逐步形成相對穩定的傳播方式與路徑機制，集中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1.文化交流：國家話語的主動呈現。文化交流是戲曲海外傳播的主要方式。自從與波蘭馬佐夫舍歌舞團的交流開始，黃梅戲海外演出始終具有文化交流的意涵。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黃梅戲作為社會主義新文藝的代表，其宣傳功能尤為突出。首先，新中國成立初期，為貫徹中央“改人、改戲、改制”的指示，黃梅戲的創作表演逐漸從民間藝術轉向與官方意識形態相融合，為傳播中國文化奠定了基礎。其次，黃梅戲中家庭、愛情等貼近生活的題材較多，與觀眾的親和度較高，能夠展現中國人的溫情善良。黃梅戲的程式少，易于傳唱，很適合改編成電影。最后，黃梅戲在音樂創作上融合中西元素，既展現了中國文化的特點，又符合海外人士的審美。時白林在回憶《天仙配》創作時提到，“導演石揮胸懷鴻鵠之志，他提出希望黃梅戲《天仙配》不僅要推向全國，還要走向世界……重點當然還是放在改革上，包括吸收、借鑒外來的合唱、重唱以及和聲、復調等形式的運用”。《天仙配》通俗易懂，具有國際視野，成為黃梅戲走向海外的先鋒。

2.移民推動：民間情緒的自然抒發。早在19世紀，黃梅戲就隨著移民傳至北美。生活在異國他鄉的華人移民對祖國的傳統文化總是懷有深厚的情感，會以本民族文化為基礎，并從其他文化中獲得靈感，創造出具有融合性的新型華人文化。北美小芳黃梅戲藝術團和美國黃梅戲協會就是這一現象的代表。北美小芳黃梅戲藝術團的團長陳小芳是黃梅戲首次赴港演出時的主演之一，她在移民美國后，將黃梅戲從職業轉化為鄉情的寄托，教授華人演唱黃梅戲。此外，美國華人談成林成立的黃梅戲協會經常邀請國內演員赴美演出，加強了文化交流和黃梅戲的普及。

3.在地建設：華人后裔的文化認同。新加坡的黃梅戲演出生動體現了境外華人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當地華族建立了專業團體，并與中國戲曲學院、上海戲劇學院、安徽省藝術職業學院等國內高校密切合作，開辦少兒黃梅戲曲班，推動了黃梅戲在新加坡的本土化發展。例如，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創作了一系列符合兒童口味的作品，例如，《三打白骨精》將經典名著《西游記》的橋段與黃梅戲相融合，培養了兒童對黃梅戲的興趣。黃梅戲在東南亞國家的發展得益于幾個原因。首先，東南亞地區華人數量龐大，新加坡統計局數據顯示，2023年新加坡華人約占其全國總人口的74.04%，且華人社會地位較高，華語也是官方語言之一，這為黃梅戲的發展提供了文化生存土壤。其次，隨著中國國際地位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中國傳統文化對海外人士的吸引力不斷增強。《中國國家形象全球調查報告》顯示，2022年，有57%的海外民眾愿意了解中華傳統文化，其次是民族文化和當代文化。《寰球民意指數2024》顯示，70.48%受訪者表達了強烈意愿選擇中國作為旅游目的地，這些都為黃梅戲在當地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最后，黃梅戲演出活動在東南亞國家的普及和發展，說明中國文化已經通過華人的傳播獲得了廣泛認可。這種文化認同是文明交流和文明互鑒的自然結果。

三、黃梅戲海外傳播引發的思考

盡管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人群數量龐大，但當涉及特定文化產品時，人們的實際選擇意愿往往會出現明顯下降，也就是說，讓文化“走出去”并不等同于讓其“走進去”。黃梅戲如何深入海外普通人的生活，真正實現文化上的融入和共鳴，仍然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1.講好中國故事，構建交流互鑒的基礎。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有交流互鑒，一種文明才能充滿生命力。”文明的繁榮與人類的進步依賴于不同文明間的交流與互鑒。中華文明正是在與世界其他文明持續不斷的交流互鑒中得以不斷發展和繁榮。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是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開展深層次、多樣化、重實效的文化交流，善于用外國民眾容易接受的方式進行傳播，能幫助他們更好地了解和體驗中華文化，這也是創新國際傳播話語體系的有效路徑。戲曲在中國文化中地位突出，各地方的劇種都有其獨特魅力。黃梅戲的海外傳播實踐為講好中國故事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在海外演出時，黃梅戲摒棄了“經典”的包袱。例如，北美的小芳黃梅戲藝術團把戲曲與旗袍兩大中國特色文化產品相結合，以優雅的服飾展示深沉的戲曲，深受美國觀眾的歡迎，并成為當地的文化品牌。在東南亞，新加坡的華人將戲曲改編成孩子們喜歡的故事，立足各族裔的普遍需求，尋找人類情感的“最大公約數”，從而有效增強了話語的創造力、感召力、公信力。

2.依托名人效應，形成有影響力的傳播主體。戲曲是以“角兒”為核心的藝術形式，戲曲術語中的“掛頭牌”“領銜”“好角兒”等詞匯都凸顯了主要演員在戲曲傳播中的中心地位。無論是京劇的“四大名旦”，還是黃梅戲的“五朵金花”，主要演員吸引觀眾的能力影響著劇種的傳播效果。京劇之所以蜚聲海外，離不開梅蘭芳、程硯秋等大師的國際巡演。同樣，黃梅戲的國際影響力也得益于嚴鳳英的戲曲電影和韓再芬的美國演出，等等。黃梅戲的海外傳播是華人共同努力的結果，但“角兒”的名人效應同樣不可或缺。例如，小芳黃梅戲藝術團的核心人物陳小芳本身就是黃梅戲的知名演員，無論在國內還是海外，都有大量忠實的戲迷，其演出總能引起廣泛關注和熱議。此外，陳小芳還邀請了導演王曉鷹、作曲家徐志遠等徽籍的知名藝術家擔任藝術團顧問，他們的參與不僅保證了作品的藝術水準，也提升了藝術團的知名度。因此，小芳黃梅戲藝術團的作品質量高，逐漸成為當地的文化品牌，并連續多年獲得美國新澤西州文化歷史藝術委員會的民間藝術傳承獎勵。同樣，早期的黃梅調電影也是依靠李翰祥、林黛等大導演和明星的力量。

3.適應時代變遷，拓展中華文化的傳播空間。在數字化與全球化的背景下，雖然傳統舞臺和影視傳播仍然是戲曲傳播的主要手段，但互聯網也成為黃梅戲全球傳播的重要渠道。黃梅戲積極擁抱新媒體，順應了媒體傳播的新趨勢。安徽省黃梅戲劇院利用抖音平臺，每天在固定時間進行直播，讓海內外觀眾在網絡空間領略戲曲魅力。中國（安慶）黃梅戲藝術節不僅每年舉辦藝術展演活動，而且平時也通過互聯網及社交平臺推送黃梅戲的演出活動、文化知識、重要新聞，滿足了廣大戲迷的需求。

在“互聯網+”的時代，傳統戲曲通過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煥發出新的魅力。黃梅戲的傳播與傳承也因此行穩致遠。在海外，小芳黃梅戲藝術團在線上舉辦“云”賽事，連接了全球的黃梅戲愛好者，打破了語言和地域的限制，消解了國內外戲迷之間的空間阻隔。黃梅戲的影視作品也早已實現網絡化傳播，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將部分演出和教學視頻上傳到YouTube平臺。此外，黃梅戲演員也較早開始抖音直播，使戲迷能夠直接與演員交流。這些舉措讓內容精準觸達目標受眾，激發了海外觀眾的參與熱情。

四、結語

從“走出去”到“走進去”，在對外交流、移民推動和在地發展的多重影響下，國內文藝工作者與海外華人共同努力，實現了文化雙向交流。這不僅展現了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也凝聚了海內外觀眾群體，尋找到了連接不同文化的“最大公約數”。黃梅戲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將繼續通過推出精品來吸引觀眾，用本土文化凝聚人心，用情感紐帶維系長久聯系，有效參與構建可信、可愛、可敬中國國家形象。

（作者系安徽藝術學院戲劇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安徽省社會科學創新發展研究課題（攻關研究類課題）“黃梅戲域外傳播研究”（項目編號：2021CX14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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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杭麗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