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先生和哈先生

在這個充滿魔法和奇跡的世界中，愿每個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踮腳小仙”，勇敢地追求夢想，探索未知。

——劉青鵬

1

在裕后巷子，每當孩子們需要踮起腳尖的時候，都會有一群隱形的神仙來幫忙。他們悄悄鉆進孩子們的鞋底，用肉鼓鼓的肩膀頂起孩子的腳后跟，讓孩子們鞋尖著地，身體前傾——這樣一來，大家就能爬上原本爬不上的臺階，就能跳過原本跳不過的障礙，就能看到原本看不到的美景。

哼先生和哈先生就是這樣一對踮腳小仙。他倆住在裕后巷子99號閣樓大門的左邊燈籠和右邊燈籠里——算起來，他們在這里已經住了整整88年。

每天，他倆從辰時到亥時（早上7點到晚上11點），一直都會豎著尖尖的耳朵，只要聽到某雙小腳丫與青石板路發出“吱吱”的摩擦聲，立馬會在0.1秒的時間內鉆到孩子們的左腳和右腳腳后跟下，鉚足了勁，將他們的腳后跟穩穩抬起。

實際上，在這88年的時間里，哼先生和哈先生一直都是裕后巷子最勤奮的踮腳小仙，他倆不知疲倦地工作，足足讓裕后巷子里的999個小朋友都踮起過腳尖，這個數字，甚至比年紀最老的顧先生和盼先生，力氣最大的鄰先生和舍先生，肩膀最寬的擁先生和抱先生……做到的都要多。

但是，老實說，在這些光鮮漂亮數字的背后，哼先生和哈先生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和睦。

撇開999次天衣無縫的合作不談，哼先生內心其實對哈先生一點兒也不滿意——合作越久，就越覺得木訥的哈先生讓人厭煩。因為這么多年，他只會重復地跟著哼先生，每天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甚至打一樣的哈欠，伸一樣的懶腰，就像一只什么都跟哼先生一樣的跟屁蟲。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等過完十五，我一定要申請換一位優秀的踮腳小仙?！焙呦壬稍跓艋\里，煩躁地翻過身來，又翻過身去，自言自語道，“我得想個法子讓哈先生丟臉，我受夠他了。”

哈先生躺在隔壁的燈籠里，他隱隱約約看見好伙伴翻來覆去，也趕緊跟著翻過身，學著樣，嘴里呢喃道：“動作要領：肩膀抵住小朋友的腳后跟，氣運丹田，雙腿發力，快速頂起，絕不能讓踮起腳尖的小朋友摔跤、踉蹌、磕碰、歪斜……諸如此類的危險都是不行的?！?/p>

哼先生看著傻乎乎的哈先生，冷笑一聲，將被子扯過頭頂，呼呼大睡。

哈先生微微一笑，也將被子蒙住頭，呼呼大睡。

2

第二天一大早，流浪貓吧嗒就跳上裕后巷子99號閣樓的門楣，故意趴在左燈籠和右燈籠的中間，壓低聲音說：“我來傳個話，根據裕后巷子的規則，踮腳小仙在踮第1000個小朋友的時候，如果碰到大年初一，就必須等到巡街晚會開始才能踮腳，而且呀，只能踮舞獅表演中舞頭獅的那個孩子的腳尖。你們兩個知道嗎？”

哼先生當然知道，但還是假裝一臉愕然，問：“那不是我們得等到晚上才能行動？”

哈先生也一臉愕然，說：“那我們晚上行動吧?！?/p>

吧嗒扯了扯胡須，緩緩說：“今年舞頭獅的是十歲的秦奮，他雖然是第一次正式出來表演，但練舞獅有三四年了。你們倆給他踮腳，應該問題不大?！?/p>

“秦奮？”哼先生摸著圓圓的下巴想了好半天，“是不是住在巷子口的那個小胖子？”

“秦奮！”哈先生也摸著圓圓的下巴，想了想說，“應該就是住在巷子口的那個小胖子?！?/p>

“就是他。”吧嗒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然后縱身一躍，跳到了青石板路上，優哉游哉地走了。

有了吧嗒的指引，哼先生和哈先生就不必那么緊張了，兩人收起尖尖的耳朵，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整整一個白天都躺在燈籠里，想象著舞獅子的各種動作。

巡街晚會在晚上八點準時開始，隨著主持人一聲令下，裕后巷子古老的閣樓和灰白的街道仿佛瞬間換了件艷麗的衣裳——各式彩燈紛紛點亮，各種霓虹蜿蜒向前，四面八方傳來歡快的曲調。

大人和小孩像潮水一般擁到了裕后巷子最中心的老戲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大家一會兒瞪大眼睛看看最漂亮的煙花，一會兒豎起耳朵聽聽最歡騰的戲曲，一會兒張大嘴巴吃吃最好吃的美食。

就在這一刻，住在各家各戶燈籠里的踮腳小仙悉數出動，他們等不及雙腳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踮腳信號，直接跟在激動無比的小朋友身后3.33厘米或者4.44厘米的地方，隨時隨地沖上前舉起他們的腳后跟，讓他們踮起腳尖摸這摸那，看這看那，吃這吃那……

哼先生和哈先生并不著急，他倆一直等到金黃金黃的大獅子出現在老戲臺上，才開始整理自己的寬袍子，吹著口哨，用騰云駕霧術跟在了頭獅表演者秦奮的后面。

哼先生跟在秦奮左腳后面。

哈先生跟在秦奮右腳后面。

“按舞獅傳統，金獅會在戲臺上轉一圈，這叫開場?！焙呦壬鷵u頭晃腦地交代道，“開場結束后是醒獅，然后是正式表演，表演并不在老戲臺，而是在裕后巷子街道穿行，一直從這里表演到巷子最東邊。”

哈先生也搖頭晃腦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在歡樂的鑼鼓聲中，金獅會在每家每戶的門口跳躍、翻滾、搖頭、踢腿……祈求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能平安、吉祥、幸福?！?/p>

哼先生說：“舞獅的動作，都得靠頭獅表演者秦奮小朋友帶領，我們今天任務很重啊。”

哈先生跟著點頭：“幫秦奮表演舞獅動作是我的責任，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等會兒聽我口令，需要踮起腳尖時，我們同時用力?！焙呦壬f。

“好的，等會兒按你口令，需要踮起腳尖時，同時用力?！惫壬f。

哼先生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哈先生也笑了，是開心的笑。

3

震天的鑼鼓聲終于響了起來，舞獅正式開始了。

舉著獅頭的秦奮雖然練習了很多次，但面對如此多的觀眾，還是特別緊張。

“別怕，現在是開場，”舞獅尾的張叔叔摟著秦奮的腰，不斷地給他鼓勁，“這會兒在戲臺上，我們沿著舞臺簡單走幾圈，給獅子露個臉就好了。觀眾只能看到舞臺上的金獅子，并不能看見我們。所以，不用緊張，平常怎么練，現在就怎么演。我們的重頭戲是在街巷的表演。”

“好，好的！”秦奮咽了咽口水，雙手緊緊抓著獅頭，左一腳右一腳在老戲臺上慢慢溜達，那局促的動作，反而讓金色的大獅子顯得憨態可掬，逗得臺下觀眾齊聲叫好。

“扯一下機關，讓獅子眨眼睛?！睆埵迨遢p聲命令。

秦奮趕緊夾住手縫處的兩根竹條，雖然很緊張，但還是堅持用手腕的力量快速拖動，一系列動作雖然有些亂，但終究是讓獅子的眼皮翻動起來。張叔叔也趁機扭動獅子屁股，一左一右，一搖一晃，讓獅子看起來極其可愛。

臺下的觀眾頓時哄堂大笑，紛紛鼓掌歡呼。

此時，鑼鼓隊已經一字排開，大家放慢了鑼鼓的節奏，咚咚咚的喧鬧聲后，有人點起一大串鞭炮，金獅子威嚴地蹲在地上，接受大家的敬拜。

張叔叔說：“現在是敬獅，等這個環節一過，我們就跳下戲臺，在街上正式開始表演?！?/p>

“知道了，張叔，”秦奮咬著嘴唇答，“等會兒表演的時候，我一定會把平常訓練的水平發揮出來?！?/p>

剛說完，鑼鼓的頻率明顯出現了變化，節奏由緩變急，聲調越拉越長。張叔叔知道敬獅環節已結束，便扯著獅尾開始后退。秦奮心領神會，也跟著鑼鼓的鼓點左擺一下獅子頭，右擺一下獅子頭，讓金獅慢慢調轉身體，隨后金獅從戲臺跳了下來。

鑼鼓隊隊員迅速調整隊形，也跟著獅子跳到了街道上，他們將鑼鼓敲得鏗鏘有力，曲調高亢悠長，似乎能把整個巷子震得熱火朝天——舞獅巡街表演正式開始啦。

哼先生和哈先生也跳下戲臺，緊緊跟在秦奮身后。

“注意注意，”哼先生甩了甩袖子，悄聲提醒道，“秦奮馬上需要踮腳尖?！?/p>

“好的好的，”哈先生也甩了甩袖子，小聲答，“一旦收到信號，我就舉起他的右腳后跟?！?/p>

此時，金獅已經在人群的歡呼中漸入佳境，在秦奮的指揮下，它時而低頭頷首，流露出獅子的沉穩與力量；時而昂首挺胸，散發出不可一世的霸氣。

現場所有人都激動得不得了，除了哼先生和哈先生。

哼先生撇著嘴抱怨：“光在那搖獅子頭，什么時候踮腳尖??？”

哈先生也撇著嘴說：“趕緊踮起腳尖，趕緊踮起腳尖啊！”

剛抱怨完，一陣熟悉的摩擦聲響了起來，雖然現場鑼鼓喧天，人聲鼎沸，但哼先生和哈先生還是準確地分辨出，這聲音就是秦奮即將踮腳尖的信號。

4

此時此刻，金獅越舞越興奮，在急促的鑼鼓聲和周邊人群的歡呼聲中，秦奮快速操作獅子頭擺動和眨眼，讓金獅活靈活現地在街道里歡快穿行。當然，秦奮的腳功也在這個時候顯露了出來，他的小腿肌肉完全緊繃，雙腳像高速旋轉的陀螺，腳底板頻繁與地板摩擦，這讓兩位踮腳小仙無比興奮。

“來了來了！”哼先生哆嗦著說，“我數到10，咱們就一起鉆進鞋底，立即舉起他的腳后跟?！?/p>

“好的好的，”哈先生也哆嗦著答應，“數到10，就行動！”

秦奮已經將獅子頭高高舉起，對著觀眾們用力眨眼睛。

哼先生開始數數：“1、2、3、4……”

第4聲剛喊完，哼先生就鉆進了秦奮的左腳后跟處，彎起腰，用自己肉鼓鼓的肩膀頂起秦奮的左腳腳后跟，讓腳尖立起，身體前傾。

哈先生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心里想著哼先生的交代，默默地接著數：“5、6、7、8、9、10?！?/p>

數完了，他鉆進秦奮的右腳后跟，也彎起腰，用肉鼓鼓的肩膀頂起腳后跟，奮力讓秦奮的腳尖踮起。

哼先生皺著眉頭責怪道：“我說數到4就行動，你怎么不聽話？”

哈先生也皺著眉頭，說：“我怎么聽到是數到10？”

很明顯，哼先生和哈先生踮腳尖的時間差了那么一點點。這樣一來，秦奮兩腳便一前一后被踮起來，成了一個歪斜的狀態，獅子頭被高高舉起，并沒有完成仰頭翹嘴的動作，而是像喝醉酒一樣東倒西歪。

“小秦，你什么情況？”獅尾處的張叔叔著急地問。

“我……我也不知道，”秦奮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答，“估計是腳底滑，沒辦法控制?！?/p>

“等會兒再做一遍，”張叔叔小聲說，“這個金獅仰頭獻福動作，可不能搞砸了?！?/p>

“好嘞，我再來！”秦奮咬著牙答。

哼先生聽到這，趕緊說：“做好準備，數到4，我們一起踮起秦奮的腳尖。1、2、3、4、5、6、7、8、9、10！”

哼先生一直數到10，才踮起秦奮的左腳尖。

哈先生則完全按照約定，在數到4的時候，就踮起了秦奮的右腳尖。

哼先生瞪著眼睛，說：“怎么又錯了？我說數到10，才踮腳尖?。　?/p>

哈先生也驚恐地瞪著眼睛，說：“我聽到的是數到4啊?！?/p>

此時，秦奮的兩只腳又出現了歪斜，獅子頭再次東倒西歪，還差點撞到了墻上。

現場的觀眾看著這滑稽的一幕，都安靜下來，個個眼睛瞪得大大的，沒看明白發生了什么。

秦奮又試了好幾次，但左腳和右腳的腳尖始終不能同時踮起，導致舞的金獅像喝醉酒一樣，踉踉蹌蹌，似乎完全找不到北了。

獅尾處的張叔叔見這狀況已經無法收拾，靈機一動，對秦奮說：“小秦，你干脆把獅子的眨眼睛動作做慢點，做出睡眼惺忪的模樣?！?/p>

秦奮這會兒都快哭出來了，他穩了穩情緒，雖然不明白張叔叔的用意，但還是照著要求去做，他故意放慢了拉動竹條的速度，讓獅子的眼睛慢慢地閉上，又緩緩地睜開。

“醉獅！醉獅！好多年沒看過這么精彩的醉獅表演啦！”一位老爺爺突然興奮地喊起來。

聽老爺爺這么一喊，周邊的觀眾立即明白過來，原來獅子這迷迷糊糊的樣子，就是難度很高的醉獅表演。

秦奮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他干脆將獅子的腦袋垂得更低，故意將眼睛閉緊，然后深一腳淺一腳，高一腳低一腳，前一腳后一腳，在街道上晃悠，順便不停地朝周邊的觀眾點頭鞠躬，營造出醉獅獻福的氣氛。

圍觀的街坊紛紛鼓掌叫好，裕后巷子再次被震耳欲聾的喝彩聲淹沒。

5

秦奮和張叔叔在熱鬧祥和的氛圍里一直表演到了裕后巷子的盡頭。金獅用醉憨憨的神態為巷子每一棟樓閣、每一個街坊、每一個孩子、每一只小動物都送上了新年祝福。

最后，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這場別開生面的舞獅表演完美落幕。

當然，舞獅表演完了，巡街晚會也就正式結束了。興奮的孩子們盡管意猶未盡，但還是乖乖跟著大人回家了。

孩子們走了，踮腳小仙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累了一天的踮腳小仙似乎并不想立即回到各自的燈籠里，他們聚集到老戲臺，將哼先生和哈先生團團圍住，對兩位今晚精彩的合作表示由衷地贊賞。

“沒想到啊，”顧先生豎起大拇指，“你們倆還會交叉踮腳尖。”

“很意外呀，”盼先生豎起大拇指，“兩位居然能錯開時間踮腳尖。”

“好厲害！”鄰先生鼓著掌，“咱踮腳小仙還能這么合作。”

“好神奇！”舍先生跺著腳，“咱踮腳小仙也能創造奇跡。”

“說兩句，是怎么做到的？”擁先生摟著哼先生說。

“講兩句，是如何實現的？”抱先生摟著哈先生說。

哼先生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他極其不好意思，什么話也說不出口。畢竟，原本只是計劃讓搭檔出丑，卻陰差陽錯成就了一段精彩的表演。

哈先生臉也跟著紅了，他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哼先生，想了想，大大咧咧地說：“其實這都是哼先生的功勞。為了配合秦奮表演醉獅，哼先生絞盡腦汁，用4和10的錯位數數法，將我倆舉腳后跟的時間錯開，一前一后踮起秦奮的腳尖，就有了左搖右晃的神奇效果啦。”

“好棒！”“好厲害！”“向你學習！”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贊美哼先生，那些豎起的大拇指，都快把他頂到天上啦。

哼先生卻一臉內疚地看著哈先生，悄聲問：“你不怪我嗎？其實我是故意想讓你出丑?！?/p>

哈先生滿不在乎地笑笑，說：“哪有出丑，明明是出彩啦。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p>

哼先生低著頭，沉默了半天，低聲問：“我們以后還是好朋友、好搭檔嗎？”

哈先生抬起了頭，認真地看著哼先生，答：“當然，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的朋友、最默契的搭檔?！?/p>

發稿/丁愛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