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南草原

在甘南草原

七八年前，在甘南草原

距離拉卜楞寺五公里的

一座氈房背后的小山坡上

我們在格桑花和菜籽地里

彎著腰尋找彩色的石頭

突然，從山坡背后沖出

十幾匹馬。馬蹄聲、鈴鐺聲

混雜著兩個少年的口哨聲

從不遠處驚雷般突襲而來

他們在馬背上起伏跳躍

長發像風中燃燒的馬鞭草

“嘿，朋友，可愿意過來玩”

十月的冷風中，他們拎著酒瓶

露出胸前黝黑的皮膚和肌肉

“過來玩吧，就在前面山坡下”

少年們喊道，又拍打著馬群

沖入黃昏和雪山深處

泥土升起的陣陣煙塵中

我們四目相望呆立原地

像水土不服的三株植物

任憑冷風的雙手反復擊打

青海湖之夜

一夜的雨水，包圍青年旅社

鞋印里從敦煌帶來的沙粒

被沖進江河。寺廟在遠處

漂浮在我們夢中。凌晨三點

下鋪的兄弟突然流了鼻血

這遲到的高反的見面禮

一夜的雨水，拍打著巖石

和巖石上冒著熱氣的牦牛群

高原站立不動。凌晨的誦經聲

被清洗得干凈的草原

青海湖，天然的藍色寶石

在一個旅人的孤寂中

被黎明和馬鳴聲高高抬起

白楊樹速寫

大地吐出的綠色膽汁

天空遺忘的遠古釘子

在這個黃昏，我被巨大的樹影囚禁

身體里無數個不安的箭矢

掙脫防線，投奔一片蒼茫

讓我流淚的石佛

金佛、玉佛、鐵佛、竹佛

吸引了眾多游客的目光

我卻在展廳的角落里

看見一尊石佛，面目全非

端坐在苔蘚里。千年的修行

消瘦如一個漢字，從身體里

開出一朵顫顫巍巍的小花

柯柯牙的白楊樹

白楊樹舉起綠色的火把

點亮塔里木幽暗的黃昏

阿克蘇老街去冬的石榴樹

咧著嘴吐出沉甸甸的風沙

葡萄架下嬉鬧的孩子們

眸子像一塊天然的和田玉

樹群密不透風的陰影里

我們點燃星辰和篝火

去靈隱寺路上

西湖冒著熱氣，青山撐起巨傘

江南雨水編織的詩意牢籠

囚禁塔里木的雪豹和猛虎

飛來峰的溪水為石獅消暑

一群錦鯉從小和尚的夢囈中躍出

身體里的河流被按壓在石板下

密密匝匝的樹影如凌亂的心事

在錢塘，我一路懺悔

細數少年時干過的壞事

兩棵高大的杉樹在寺門口恭候

永恒的綠色為我普度一日清涼

丹江丹江

楚國始都沉入江水，化作漁樵閑話

湖光山色中，游人采摘屈子的詩篇

丹江水庫旁，我們停車駐足

遠眺觀音顯圣和荊紫關的烽火

三省客棧依稀有疲憊的馬蹄聲

禹王宮里擱淺十萬噸巨浪

一株野菊花忽然攔住去路

質問我是不是移民的后代

青山古老幽深如臥龍先生

晚風旋渦中濤聲

這片偉大的蔚藍命令我寫詩

“江水幫我安度危險的中年”*

*引自飛廉詩句。

盧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中國作協會員，新疆阿拉爾市作協主席，浙江省作協詩歌委員會委員。作品見于《詩刊》《十月》《新華文摘》《青年文學》《江南詩》等刊物。出版詩集《寶石山居圖》《將雪推回天山》等四部。入選首屆國際青春詩會——金磚國家專場、《詩刊》第38屆青春詩會等，獲第七屆徐志摩詩歌獎、2023李白詩歌獎新銳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