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
銀色的清涼的月亮,今夜依舊掛在天心
無欲的有欲的人影,走過水上的石橋——
在無數個日子疊加起來的年月里
天上的月亮,從未變更,包括色澤、大小、厚度
以及覆蓋的河山。地上的人群
也從不換面貌,包括喜樂、哀愁、善良
以及潛藏的人性——
——他們,從來持有著永恒之心,或固定的觀念
——他們,換著不同的衣裳,讓人覺得素未謀面
孤墳
在山中趕路,在荒草之中
遇見一座孤零零的墳,它來自異域
周邊沒有它認識的鬼
在時間的節奏中,一個途經此地的人
渴望自己或別人活得順遂。于是,跋山涉水
去往前方——但被絆倒在路上

倒下去就是死亡,死亡就是隱入塵煙
隱入塵煙就是永無新鮮的面孔。多少年里
孤墳袒露在人間,任由石頭和泥土下墜
直到它被后世之人找到。厘清了的根脈
換來了一塊字跡清晰的碑刻,上面寫著——
一個人的一生以及后來者的名字
扒開涌向孤墳的野草,我看見活人的念想
和死人躺過的泥土,在時間的漂洗之后
以相同的干凈,緊緊靠在一起
慰藉書
黑夜揚起臂膀,而我剛好站在月下
冷風吹過山岡,而我剛好酒足飯飽。如你所知
歷史打開懷抱,我如同沙礫,在里邊游走
最直接的概括是,生命總會終結。最生動的現實是
我們在活著的阻力中,也能獲得無限的歡愉——
世界的宏大與渺小,時間的浩瀚與短暫
有時讓人感傷,而有時又多么令人慰藉。我在其間
游走在我的路上,寬大的力量和肥厚的外界
看起來仿佛都和我有關,但其實自始至終
我都信奉著獨來獨往的風度
郊野行
以后無處可逃之時
便獨自去向郊野。在大地上
擺滿酒盅,敬自己一杯
敬蒼天一杯,敬原野上的草木一杯
敬螞蟻一杯,也敬潛伏的蛇一杯
能敬的,都敬。不厚此薄彼
不留下口實和遺憾。若有醉酒之時
就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叢上
誠懇地接受來自星空的慰藉或嘲笑
若酒神不降臨
就站在天地間憐憫枯死的樹木
銅鈴山中聽鳥鳴
有三兩只飛鳥,混跡于風的滾動里
它們打開羽翼,又輕輕合攏。它們落在
彈性較好的樹枝上,跟隨著金黃的樹葉
一起搖擺。有行人在谷底
暢快地吼了幾聲。他寄生人群的時日太久
現在終于親近自然,仿佛嬰兒
回到了溫暖的懷抱。陽光藏在云層之后
氣溫剛剛合適,他的嘴唇,傾吐出胸中的淤泥
鳥群仿佛知曉,為這難得的時刻
而歡呼,而清脆啼鳴
內心咒
對著河流打坐,祈禱奔跑的沙子
帶走我的憂愁和焦慮。對著河流打坐
默念經卷三遍,或者更多遍
我此生棲身的南方,天空蔚藍
白云飄飛。在遠山之巔
就是空闊的宇宙——為此,我心滿意足
也內心空蕩
我想去一次此生從未涉足的地域
我想愛一次此生從未見過的事物。我的熾熱使我發抖
——啊,天空真好,之下的大地真好。然而
有誰能告訴我,默念心經的時候,如何才能解除
由世俗交織而成的心咒
黃昏
兩個風燭殘年的人。拖著腳步
緩慢地來到街上。兩個人,遇見彼此
兩個人的交談熱情洋溢,閃動著淚花
怨憤全然消退——活著看見對方活著
是命運給予的最大恩賜
左側之眼
一只眼睛想知道是什么使它淚流不止
直到今年。持續負重而又異常堅挺的眼瞼
不停地在夜里叩問。很多天了,她一刻也睡不著
還聽到雜碎的聲音。她的左側之眼
之前頂著粉紅的花朵,現在長出白色的骷髏
——事實上,人生微茫,一個呼吸的停頓
便能中斷一切。所以,面對人世的重
要盡量保持輕——她在落寞之中收拾著殘敗的花園
她已力不從心
但她的左側之眼,仍想看清是誰帶她走進黑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