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長征路（組詩）

人頭關，一縷風從山頂滑下來

站在楚雄和大理之間風的埡口，一座山

從漁泡江底抽出肉身的骨頭

牢牢鎖住升騰的云霧

有人把“人頭關”寫作“仁頭關”

中間隔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翻開史冊，鹽馬古道

時間的齒輪，大面積含著淚水

烏鴉，雜草，傷口和血液，眾多標簽

卡在滇西南交通的咽喉

天日復一日陰，路年復一年濕

1936年4月20日，紅六軍團

從太陽升起的地方走過來

匆匆路過孔仙橋，迅速踏平人頭關

革命的旗幟在山鄉高高飄揚

那一抹紅，溫暖如早晨的陽光

解凍冰封河流，催開鮮花芳香著四季

今天，我們走在長征的路上

一縷風，順著陽光從山頂滑下來

用楚場河清涼的水滋潤歌喉

用地地道道的彝族方言

唱著一曲紅軍長征過祥云的小調

有關春天，泥濘，有關詩歌和鹽粒

楚場河，在晨曦中喊醒一枚動詞

在春天沒有到來之前，楚場河

靜默，曲折，遲遲不肯解凍

或在內心掩藏一把刀子的鋒芒

把自己凝固成64.8公里的守望

橫斷山脈南北對峙，以兩面夾擊的攻勢

形成密不透風的墻

河流失聰的耳朵無法顧及，眾多飛禽

或走獸，藏在密林深處不停咳嗽

土地走失莊稼，山坡走失牛羊

1936年的春天，選擇

在陽光破殼而出的清晨

從中國工農紅軍的腳窩里一躍而出

楚場河，解凍的流水拍擊巖石

在晨曦中喊醒一枚動詞

數不清有多少條溪流從山上跑下來

跟著楚場河，打開思想的通道

身穿彝族服飾的人們開始在河上走動

懷揣被風高高舉起的夢想

在高出河床的石塊上，坐成春天的絕句

插朗哨，一個龍泉的七層底蘊

有時叮咚作響的聲音就像一個餌料

總能讓像我一樣的魚兒上鉤

腳步和眼神被聲音的大網捕獲

一層、兩層、三層……

仿佛七瓣蓮花溢滿清泉

從低到高，把水和村莊豎起來生長

垂直的峭壁露出一個小小的豁口

正好與石質的龍頭相吻合

泉水清澈甘甜，從龍的口中噴涌而出

仿佛一首蘊意幽深的七言律詩

正在被彝族同胞字斟句酌地吟誦

紅軍墓，在山坡站成守望

碑記被敬獻的鮮花遮住了大半

我看不清墓碑上英雄的名字

或許你是故意的

不想讓后人把名字含在口中

一不小心就喊出疼痛和滴滴鮮血

有人說，你來自曲靖

一個花季少年，把故鄉的炊煙

折斷在歲月深處

把自己磨成一粒種子

帶著革命尚未成功的遺憾

在插朗哨向陽的坡上

年輕的生命用一抔紅色土壤

風里雨里，守護山高水長的彝鄉

墓碑微涼，藏著無以言表的疼痛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天空下起牛毛細雨

蟲鳴，鳥語，石頭嚼著風聲矮下去

核桃樹掛滿青綠果實

緊緊挨著墓碑，在風中站成守望

初心池，一道道結痂的傷疤

有人用斧頭開天辟地

用刀打開生命通道

用火驅趕黑夜與生俱來的冷

在黃草哨，手握鑿子的人

深入石頭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在不大又不規則的池子里

種上修行和蓮花

時間密密的針腳縫合濕漉漉的日子

一道道結痂的傷疤

用風的手指，掏出身體里的青銅

抽出水的根根肋骨

支撐起一粒米，一棵菜

一個民族，百花齊放的夢想

順著陽光的階梯爬上去

走進黃草哨，要努力把自己收緊

讓條石硬度高于頭頂的藍天

用窄窄的方言說出炊煙和朵朵白云

用一群牛，或一只鴿子

聲音的細浪。摁住風奔跑的速度

任石階上紅色的沙礫

將靈魂和意志細細打磨

晨風的指尖觸及斑駁老墻

撕開時間密密的針腳

讓小村一連串的故事脫口而出

采風的人唯有保持內心純粹

才能順著小巷陽光的階梯

尋尋覓覓找到故事中老宅的地址

小紅書，一個民族堅硬的脊梁

在到達黃草哨羅應弟老宅舊址前

要用楚場河歲月流逝的清水

掏空身體。洗凈塵埃

和思想的鋼鐵硬度不高的部分

以一個純粹的人碾壓，攀登，或望遠

沿著石階質地堅硬的紋理

一層層解開一座老宅時間的密碼

老宅中，一本《中國工農紅軍》的安放

暗藏一根懷揣夢想的鞭子

高過石巷，矮墻和屋頂甩出一聲驚雷

趕走黎明前內心的烏鴉

無聲的力量，指引點燈或趕路人

朝著一個方向用力

撐起民族解放和復興的堅硬脊梁

如今，那本小紅書早已封存入檔

翻修一新的老屋，如智者見過世面

思想穿過大理石解說的文字

站在被陽光裁剪的一小方天地

心存感念，或保持足夠安靜

輕易就能聽到老屋內部走動的風聲

翻閱一部長征厚重的歷史，沙沙作響

在鳳凰箐遇到一群羊

楚場河松動的石頭，阻擋不了

一雙草鞋，或一支隊伍腳步的回聲

聲音牽引只需要三分力氣

云朵下匆忙趕路的人們

必定會從頑石的縫隙，一步跨越

時間的廢墟。提前抵達鳳凰箐

1936年春天，遲到的燕子

在松林間剪下一小段驚慌失措的時光

正好與鹽馬古道重合

走在老得像一首古人小令的道上

一只領頭羊，咩咩的叫聲

像凌亂的馬蹄，激活山坡一草一木

蟬鳴，鳥語，風的詠嘆，雨的和弦

順著牧羊人的皮鞭滑下來

輕輕叩響鳳凰箐

山門洞開的每一個清晨

深深的馬蹄印

鹽馬古道，幾寸深的馬蹄印

是語焉不詳的敘事

在鳳凰箐和白沙坡村

松濤陣陣的詩行里埋下伏筆

深深的馬蹄像極了善聽的耳朵

收集鳥語，露水，革命者的呼吸

山泉越過青石板些許的破碎

和松樹上多聲部的蟬鳴

雜糅的聲音借一把風的和弦

把歲月彈唱從古至今

長征的故事溢滿深深的馬蹄

路過的人，只要把小草、小花細瘦的文字

加幾個鳥鳴和陽光溫暖的韻腳

西風古道，必定能用破土的筆法

寫一部關于歷史的浩瀚史詩

白沙坡，湖光山色有人家

白沙坡村，在匆忙的腳步聲中

長出綠色的新芽

側耳傾聽，整齊的秧苗咀嚼一汪碧綠

正一寸寸拔節成長

炊煙，青瓦，白墻，倒映湖中

一幅山水相依，美麗鄉村的模樣

湖面微微泛起波瀾，被柳弦

彈撥成一小段一小段動聽的時光

踩著聲音節拍，陽光行走在每一個角落

山里，或者山外

希望的種子，掙扎著打破湖水的沉寂

雞鳴，犬吠，畢畢剝剝的聲響

是群山環抱的村莊彈奏的生命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