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個王家溝

老家的男人稱愛人為媳婦，把蛇叫做長蟲。我媳婦怕長蟲。

媳婦從小在王家溝長大。王家溝是一個小山村，有幾十戶人家，村前是高低起伏的山崗，村后背靠巍峨聳立的大山。因處于山崗與山脈之間的洼地，加上村里大多數人家姓王，而得名王家溝。

我了解王家溝是通過媳婦的介紹。那年，我退伍后分配到家鄉的國土資源所上班。剛上班不久，經媒人介紹認識了媳婦。雖然媳婦和我不是一個縣，但相鄰。那天見面時，我們坐在一起聊天，她說她的老家在王家溝，那里是山區，環境優美，如同世外桃源。后來，在我們相識相知相愛的日子里，我也逐漸走進了王家溝。

第一次去王家溝是我們相見那年春天的一個上午，我去媳婦家見她的父母。我騎著摩托車帶媳婦，走了半天平路進入山區，沿著蜿蜒曲折的山間小道，緩慢走入大山深處，不知道騎行了多遠，終于到了王家溝。吃過中午飯，媳婦帶我到村前的山坡上，到處是果樹，有梨樹、杏樹，也有板栗樹、柿子樹，盛開的桃花五顏六色，各種花草姹紫嫣紅。望著對面山上挺拔翠綠的松柏，聽著山間的潺潺流水，我不由得感嘆，這真是個好地方。

和媳婦結婚后，我們經常回王家溝，去看望岳父岳母，去感受大自然的美景。上班的第6年，因工作調動，我到縣里的國土資源局上班，媳婦也來到我所在縣城工作，我們回王家溝的次數越來越少。回縣城工作后又過了5年，在4月中旬的一天，岳父打來電話憂心忡忡地說：“今年開春村里來了很多人，帶著機械設備在崗上挖砂石，在山上開采石頭，四周整得不像樣子。”聽到這個消息，我和媳婦決定在“五一”假期回去看看。

那年“五一”假期第一天的上午，我開車帶著媳婦和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回王家溝。車剛開上山路不久，坐在副駕駛上的媳婦突然驚恐地大聲叫喊：“長蟲！長蟲！”我定眼一看，路邊躺著一條早已被車輛軋死的小青蛇。

“在哪里，在哪里？”兒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一條死蛇，有什么好怕的？”我一邊安慰她，一邊小心翼翼地開著車，躲讓著時不時從對面開過來的拉石頭的重型車。

一路上塵土飛揚，還沒進入村子，就聽見刺耳的石頭切割聲、機器轟鳴聲此起彼伏。到家的時候媳婦還驚恐不安，下了車，剛走到家門口，媳婦又連聲大叫起來：“長蟲！長蟲！”她一邊喊叫，一邊拉著兒子的手飛一般地奔向屋里。“別怕，別怕。”走到院門口的岳父順手拿起一根棍子驅趕院門口一條滿身花紋的長蟲。

“今年怎么這么多長蟲？”我很是感到不解。

“閨女從小都怕長蟲，山上長蟲多，但以前很少在村里看到，今年不知道怎么都下山了。”岳父像是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在和岳父交談中得知，這里砂石多、石頭好，當地政府為了發展經濟，從外面引進項目，進行石材石料加工。那天，我獨自爬上村前的山崗，山坡上光禿禿的，一臺臺挖掘機正在開挖砂石，一輛輛大車正在從村后的山上往外拉石頭。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我陷入了沉思，發展經濟必須以破壞環境為代價嗎？

那次從王家溝回來，媳婦說服父母，把他們接到縣城。后來，聽說那里的礦山開采只剩一家了。再后來，聽說那里的礦山全部關閉了。就在我工作的國土資源局更名為自然資源局的那年年底，聽說當地政府把王家溝作為遺留礦山進行生態修復，實施綜合開發治理。2024年春節，媳婦的堂弟從老家來到我們家，看望他們的伯父伯母，說家鄉大變樣，那里已成為當地的旅游景點、網紅打卡地。得知這一喜訊，多年沒回去的岳父岳母坐不住了，不顧年邁體弱一定要回去看看。

選好了日子，我們一家早早啟程回王家溝。車剛行駛到通向王家溝的路上，就看到路兩邊的宣傳標語：“前面就是王家溝”。駕車飛馳在新修的柏油馬路上，快到村界時，遠遠看見界牌上6個燙金大字——王家溝歡迎您。過了界牌，來到村口，村上的房屋粉刷后煥然一新，墻壁上刷寫著“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看得見山，望得見水，記得住鄉愁”……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們不知不覺就到了家。下了車，70多歲的岳父沒顧得進屋，也不讓人攙扶就急不可待地奔上村前的山崗，我和媳婦連忙跟上。一切恍如夢幻，山坡上種滿了各種果樹，桃花依舊朵朵鮮艷，一群山羊在村后山腳下啃食著青草……

正上高一的兒子高興得像小孩子，歡呼雀躍，四處追趕著上下飛舞的蝴蝶。望著藍天白云，看著山間的清澈流水，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一種幸福感瞬間到達身體的每個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