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進組,在重慶熾熱的夏天連曬10多天,就為了讓皮膚粗糙黝黑點。為了拍攝,把城市周邊沒有人、沒有信號,甚至沒有路的地方,幾乎跑了個遍。很多場戲,拍的時候看不到攝影機,看不到燈光組,只能感覺到時刻有一個無人機跟在頭上飛……
這不是什么社會紀錄片的拍攝手記,而是《我是刑警》中飾演悍匪張克寒的演員胡明,對劇集拍攝實況的回憶。
《我是刑警》以大案要案偵辦為線索,摹寫中國刑偵30余年發展進程。憑借案件震懾力和對刑警群體的近觀實呈,該劇自開播以來便迅速在收視和網播市場“攻城略地”。根據云合數據統計,《我是刑警》的最高市占率達到驚人的31.8%;《我是刑警》央視八套酷云收視峰值達4.1250%,集均收視2.8010%,雙雙打破央視八套酷云最高收視紀錄;愛奇藝站內熱度峰值也來到10467的高點,不僅是愛奇藝2024年熱度第一的劇集,也是愛奇藝首部站內熱度破萬的硬核刑偵大劇。
其實,即便不看這些數據,光憑“體感”也可覺察《我是刑警》的熱度。在很多家庭,一家人客廳圍坐看黃金檔劇集的久違場景,因為《我是刑警》“回歸”了;在社交媒體上,對中式刑偵美學的討論,穿透了性別和年齡隔閡。在觀眾關于《我是刑警》的海量討論中,“紀實”是一個高頻出現的關鍵詞。并不意外的是,“紀實”也是惠楷棟導演在與《影視獨舌》對話中,反復談及的一個詞。只不過,在他的表達中,紀實不僅僅是一種手法,還是一種傳統,一種態度,和一種冒險。
拍三十年刑偵小史,不能“學舌”
拿到《我是刑警》的劇本時,惠楷棟的第一感受是激動。
雖然很多年輕觀眾認識惠楷棟,是因為《延禧攻略》和《鬢邊不是海棠紅》這兩部“造型美學”向的劇集,但實際上他的導演生涯是以拍緝毒劇為起點的。
2009年的《緝毒先鋒》、2013年的《緝毒精英》、2016年的《臥虎》……而他紀實刑偵劇的創作啟蒙,則是1999年的《12·1槍殺大案》,在劉惠寧導演的這個組里,他擔任的是攝影工作。
“拍《12·1槍殺大案》的時候,我也就三十出頭。跟真正的刑警一起共同工作、生活過幾個月。我了解刑警們真正的工作狀態、節奏。”在中國紀實刑偵劇上,《12·1槍殺大案》當得起標桿之作。那部劇的主演,相當一部分是“12·1槍殺大案”探案組的真實成員。

“所以在看到《我是刑警》的劇本時,我相當激動。它很厚重,把30多年的刑偵發展史放到一部劇中。用一個個案件來推演中國刑偵技術、制度、理念的綜合發展。我太喜歡了。”在惠楷棟看來,紀實是中國公安劇尤其是刑偵劇的優良傳統。
“《12·1槍殺大案》當時播出的時候,很轟動。我們知道,這就是符合中國特色、能反映真實刑偵工作、老百姓也喜歡的一種風格。但就是再也沒有機會再拍一部類似的劇。”
網劇興起以來,大小熒屏上的懸疑涉案劇越來越多。一時間,學習歐美日韓劇集的類型手法,成為涉案劇的主流創作風向。
“這些作品不是不好看,但硬核紀實刑偵劇的缺席始終是種遺憾。”在惠楷棟看來,像《我是刑警》這樣的劇本如果用類型片的炫技手法來拍,就是毀劇本,也是對觀眾的不尊重。
“這個故事是為刑偵戰線上的干警群體寫的。無論是還在一線的還是退休的,他們看到這些曾經經歷過的年代,甚至是親歷過的案件,一定會有所觸動。如果做得很花哨,怎么能達到向他們致敬的效果?”
用類似紀錄片的紀實手法拍《我是刑警》,是惠楷棟為這部劇定下的風格準則。但要把“紀實”落到實處,需要的是“結硬寨,打呆仗”。在征得資方對劇集風格的支持和認可后,他帶著團隊開始了長達一年多的籌備期。
鏡頭躲到后面去
《我是刑警》涉及的取景地非常多,有西山礦大案的東北工業城市,有張克寒案的西南山城,還有清江爆炸案的西南村鎮,以及東林案、良城系列案里的中西部城市和農村。

“既然要紀實,就是要根據參考資料,把能呈現的都呈現了。”
為了給《我是刑警》的紀實感打好基礎,惠楷棟帶著包括攝影、美術、燈光在內的團隊,一年多心無旁騖,就是一邊跑取景地一邊做案頭工作,包括走訪專家和一線刑偵單位。
“我想讓整個團隊對刑警的工作狀態都能熟悉起來。他們怎么拿槍,如何摸排,曾經的警服是什么制式,工作環境是怎樣的,都得了解。”
充分的案頭工作體現在劇中,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細顆粒度的現場還原。比如,《我是刑警》中秦川(于和偉 飾)職業發展起步期,曾經工作過的預審科。在刑偵系統實施“偵審合一”制度之前,預審部門是一個程序上相當關鍵,但在公安系統中卻常處于邊緣位置的部門。
為了對應表現它的邊緣位置,《我是刑警》把預審科放在一個頹氣十足、陳設雜亂的東北老平房里。“這段戲就是在東北拍的,不是搭景,是真的有這么一個環境,我們進去自己裝置的。這就打破了觀眾對公安系統的想象,其實很多小城的公安局不可能一棟樓,就把所有的部門都容納進去。有一些邊緣的部門,就是會被甩出來,預審科就是這樣。”

在找取景地時,惠楷棟和團隊在鶴崗和哈爾濱的雙城,找了很多改革開放前留下來的老房子。選中取景地后,又把舊式的辦公桌、條凳、煤爐、文件柜等一件件擺放進去……
故事落在了真實的環境中,紀實感就有了保障。
如果說場景是舞臺,超真實的舞臺環境也給了演員足夠的發揮空間。“在跟主要演員溝通時,我都強調同一個原則,就是要半紀實式的表演。臺詞可以放在心里,但不能一字不差地念出來。可以說錯詞,可以有車轱轆話。開會的時候,就是要那種你一言我一語的感覺。因為人著急的時候,說話就是不會那么嚴謹。”
為了給演員營造發揮的空間,惠楷棟在拍攝現場提出了幾個要求:演員有造型但沒有化妝,盡量減弱人工光的存在感,采用多機位捕捉拍攝。
“《我是刑警》里有很多開會的戲,我一般要求現場不能看見燈,要全部放在窗戶外面。把足夠的空間留給演員。盡量用大的景別拍開會,偶爾到重要的詞了,才會把鏡頭推給誰一下,不去刻意強調什么。”
惠楷棟坦誠地說,這種紀實手法也是與演員的不斷碰撞、刺激中逐步確立的:“于和偉老師就跟我強調,這部劇是個群像戲,一開始他是個普通刑警,那開會就只能坐在后面,不要用鏡頭去找他,直到真正有臺詞了,才給他一個鏡頭。”到了類似對抗、抓捕這樣的動作戲,惠楷棟會讓鏡頭更機動。
“我們首先會請刑偵專家配合我們,確定抓捕最真實原始的狀態。然后,就讓演員以最本能的反應去演,絕對不會讓武術指導再去設計動作。鏡頭就是多機位的跟拍,大量手持鏡頭,有時候也會用監控錄像的鏡頭。”像西山礦案中,宋小軍從被窩里被抓捕的鏡頭、張克寒案中最后的抓捕擊斃鏡頭,都是按照這種方法拍攝出來的。
至于角色的造型,連續走訪兩天沒怎么合眼的刑警,就是胡子拉碴、頭發凌亂的樣子;天天下到農村摸排的刑警,就是皮膚粗糙、風塵仆仆的形象;刑警并不是天天警服筆挺、皮鞋锃亮。經常出任務的基層干警,就是一身吸汗速干的polo衫,配一套扛造耐臟的獵裝夾克。
有觀眾戲稱《我是刑警》是“公務員制服秀”,也算是對劇集細節真實的一種“蓋章”認證。
每個刑警,都有“弧光”
不過,紀實并不代表不能拍攝寫意鏡頭。紀實,更不代表不能抒情。
《我是刑警》中,惠楷棟把寫意抒情鏡頭,用在了無法用紀實呈現的心理過程,和不適合直接表現的烈性案件中。比如,在追查張克寒逃跑路線的一段戲中,秦川有一段讓人過目難忘的摸排戲。他跟著張克寒的路線追蹤,一時間仿佛進入了“子彈時間”。周遭的環境細節都靜止了,但在秦川眼中,犯罪嫌疑人逃離的身影卻越發顯眼。

“這段戲如果要用臺詞去說,或者用完全紀實的影像呈現,我怕觀眾看不明白這其中的難。他是用意念去捕捉,但這其中有直覺,有思考,有判斷,有靈光。所以,我們跟美術、攝影團隊商量,要把劇本中提示的環境細節點串起來,讓它靜止。秦川就是靠著第六感,一點一點去靠近,就像警犬一樣去聞罪犯的氣味,聞到了就死不丟口。”惠楷棟解釋道。
至于抒情性的鏡頭,則是情感濃度“爆表”后的一種釋放。
在良城系列案的回溯中,《我是刑警》用刑警隊長老范(李寶安 飾)與案件捆綁的人生悲劇,書寫了一種獨屬于刑警的特殊人生“弧光”。
“調研過程中,我們聽到有刑警說,他們退休的前輩常會這樣叮囑他們。他們會說,這個案子我們這一代破不了了。你們假如破了,不管多晚都給我打個電話啊。如果我死了,也要通知我一聲。聽完之后覺得非常震撼,所以在這個案件上,我們就用了更藝術化的手法,表現了范隊的一生。”
在惠楷棟看來,刑警的人生“弧光”注定跟案子緊緊綁在一起。一個刑警不僅可能會因為一個案子扭轉職業生涯,甚至可能會被改變命運。
而拍出這獨屬于刑警的“弧光”,則是《我是刑警》向刑偵戰線上的工作者致敬的最高表現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