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基于谷歌圖書語料庫2019年最新版本,從學科軌跡、學科研究主題以及學科研究方法三個方面追蹤德國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發展。研究發現:在學科軌跡上,德國教育社會學興起于20世紀20年代,30年代末期受第三帝國的影響而發展中斷,50年代開始逐漸復興,在70年代的經濟危機中陷入低谷,在千禧年所宣布的第二場教育危機后復興;在學科研究主題上,德國教育社會學主要關注教育不平等的再生產、教育和社會不平等、教育和社會化、教學社會學、教師角色、學校職能,以及教育功能這幾個主題;在學科研究方法上,與定性研究方法相比,定量研究方法的影響不斷擴大。本研究為教育學和教育社會學應用谷歌圖書語料庫此類大數據工具梳理并分析學科發展提供了初步經驗,是我國教育社會學領域應用該方法探究學科發展史的首次嘗試。
[關鍵詞] 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谷歌圖書語料庫;“文化組學”
[中圖分類號] G40-05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2991(2025)01-0081-11
一、研究緣起
自社會科學誕生以來,學科發展史始終是社會科學各學科發展所繞不開的重要主題,眾多研究者分別就各自所屬學科的發展軌跡、學科的地位、學科研究轉向抑或是反思,以及學科的知識生產等主題對學科發展進行了詮釋與探究,[1]雖在一定程度上梳理了學科的發展史,豐富了學科發展的研究,但亦存在一定的缺失。這種缺失主要在于社會科學界以往關于學科發展史的研究多以定性描述為主,研究資料、研究維度或關鍵詞的劃分與確定多基于研究者個人的認知架構,即便研究者在研究過程中會盡可能保證客觀性和科學性,但鑒于其所接觸資料的數量和質量的局限性,其研究結論的準確性往往遭到質疑。大數據方法為解決該問題提供了有效的方案,其以海量數字化資源為研究依據,通過非介入性獲得的數據進行分析,能夠有效解決當前因缺乏數據支撐所導致的基于案例分析或內容分析的社會科學學科發展史研究困境,為社會科學發展史研究提供了一種更具科學性和客觀性,且往往能夠產生新成果的研究路徑。
在眾多大數據研究工具中,興起于2011年的谷歌圖書語料庫在為研究提供大數據的同時亦為其提供了“長數據”(long data),能夠從更為宏觀的時空維度上進行大跨度的觀察與分析,展示學科發展軌跡,探索學科發展中的現象和規律,對社會科學發展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遂成為評估學科文化影響力的重要技術,受到定性研究者和定量研究者的關注。2011年《科學雜志》(Science)第331卷所發表的《使用百萬數字化書籍的文化定量分析》(Quantitative Analysis of Culture Using Millions of Digitized Books)是應用谷歌圖書語料庫開展研究的最初嘗試。在此篇論文中,以讓-巴蒂斯特·米歇爾(Jean Baptiste Michel)為代表的來自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大英百科全書的學者與谷歌研究團隊,基于谷歌圖書語料庫海量數字化資料,觀察關鍵詞的詞頻曲線變化,剖析了1500年到2000年間人類文化史的發展趨勢,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文化組學”(culturomics),推進了人文科學范式向“數字人文學”(Digital Humanities)的轉型。[2]此后,文化組學的研究視角與谷歌圖書語料庫這一研究工具逐漸滲透到語言學、文化心理學、傳播學、社會學等領域中。
我國學者陳云松以谷歌語料庫為基礎,從學科軌跡、名家大師、理論流派、領域熱點以及分析方法這五個維度追蹤了19世紀中期以來社會學的百年發展歷程,并提出了“社會組學”的概念。[3]但由于谷歌語料庫與“文化組學”概念興起與提出的時間較晚,故此方面的研究仍有限,且已有研究多集中在傳播學、社會學、語言學等學科,教育學科中尚未有應用此視角與工具的嘗試。除此之外,我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的研究對象多集中在英國、美國、日本等國家,對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的研究仍處于一種缺位的狀態。為此,研究基于谷歌圖書語料庫海量數據,試圖通過大數據的非介入數據,觀察德國教育社會學詞頻的曲線變化,梳理德國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發展。本研究是我國教育社會學領域應用谷歌圖書語料庫這一大數據工具剖析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的首次嘗試。
二、研究方法
自2004年起,谷歌公司以哈佛、牛津等40多所頂級大學圖書館館藏書籍和出版社贈書為數據源,對1800年至2008年間出版的英、法、西、德等七種語言、1500多萬本書籍進行了數字化整理,建立了第一版本的谷歌圖書語料庫(2008版),實現了總量達5000億的詞匯填充。[2]2012年,谷歌公司改進其數字化技術,在第一版本語料庫的基礎上增加意大利語圖書文本的收錄,谷歌圖書語料庫的詞匯量突破了8000億(2012版)。[4]2020年7月,谷歌語料庫更新至2019版本,實現了自1800年至2020年2月的千萬本書籍的數字化,其中質量較好,可供全文檢索的約811萬冊,詞匯量約8613億個。谷歌采用“N-gram”算法模型為用戶提供數據文本的切分和斷句服務,并提供繪制基于時間的數據圖表以及顯示查詢詞的使用頻率等服務。谷歌圖書語料庫的構成見下頁表1。
本研究在借鑒“文化組學”研究方法的基礎上,以谷歌圖書語料庫(Google Books Corpus)2019版中德語語料庫所提供的數據為基礎,通過觀察詞頻查看器所展示的相關關鍵詞詞頻曲線變化,剖析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
(一)數據的代表性
在語料庫的選擇上,鑒于本研究主題為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的發展,故將代表性數據限定于谷歌圖書語料庫中的德語庫。以其中的657 991冊書籍和647億詞匯作為數據源。在時間的限定上,由于德國教育社會學的誕生以19世紀古斯塔夫·阿道夫·林德納(Gustav Adolph lindner)出版的著作——《作為一門科學的教育學概要》(Grundriss der Pidagogik als Wissenschaft)為標志[5],且谷歌圖書語料庫中德國教育社會學19世紀之前的數據相對于19世紀之后要稀疏很多,故本文將研究的時間跨度限定在1800年至2019年。
(二)數據的針對性
研究以谷歌圖書語料庫的圖書作為文化載體的原因有二。其一,與學術期刊相比,書籍具有更大的文化影響力,且書籍的發展更為成熟和完善。其二,書籍主題和內容的呈現往往能夠反映大眾的觀念和思維偏好。雖然與期刊相比,書籍存在一定的“滯后性”,但本研究旨在對學科史進行探索,故書籍的沉淀性能使得研究排除“追新”“跟風”“一時性”的內容,因而能夠從更為科學的角度探尋德國教育社會學發展的規律和特性。
(三)檢索詞的設定
以2019版谷歌圖書語料庫德語庫為數據源,研究將檢索方向設定為三大方向,分別是學科軌跡、學科研究主題以及學科研究方法。在關鍵詞的選擇上,為能夠較為迅速和準確地定位關鍵詞,研究主要參考《教育社會學手冊》(Handbuch Bildungs und Erziehungssoziologie)、《教育社會學教科書》(Lehrbuch der Bildungssoziologie)、《教育社會學:基于實證研究的介紹》(Bildungssoziologie Eine Einführung anhand empirischer Studien)、《教育社會學簡介》(Einführung in die Soziologie der Bildung und Erziehung)等德國經典教育社會學教科書,以及德國教育社會學重要組織——教育社會學學會所出版的叢書和教育社會學年會所應用的語言。選擇教育社會學學會出版叢書和教育社會學年會所用語言的原因在于,該學會為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中最具有權威性的組織,自1959年起便一直致力于推進德國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發展。
在關鍵詞的設定上,基于對文獻的檢索發現,德語世界中教育社會學學科相關關鍵詞存在著不同的表達形式。為了保證檢索的全面性和準確性,研究嘗試對不同關鍵詞的多種表達形式進行了全面的檢索,力求在最大程度上窮盡關鍵詞的德文表達,觀察關鍵詞在“谷歌圖書詞頻查看器”(Google Books Ngram Viewer)中所顯示的詞頻曲線,選擇最具影響力的1—2個表達形式,分析其詞頻曲線。以“教育社會學”為例,自19世紀至今,德語世界中“教育社會學”一詞的表達形式主要有以下幾種:“Bildungssoziologie”“Soziologie der Erziehung”“Erziehungssoziologie”“Soziologie der Bildung”,將其輸入谷歌詞頻查看器,得出“教育社會學”四種不同表達式的詞頻曲線,參見下頁圖1。
由圖1可知,德語世界教育社會學的表達式最初為“Soziologie der Erziehung”,其后依次分別為“Erziehungssoziologie”“Soziologie der Bildung”以及“Bildungssoziologie”。基于獲取早期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相關信息的考量,研究選取“Soziologie der Erziehung”(其后在圖中的標注為“教育社會學SE”)作為探索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的關鍵詞表達形式;基于關鍵詞總體出現頻率的考量,研究選擇“Bildungssoziologie”(其后在圖中的標注為“教育社會學BS”)作為另一個剖析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的關鍵詞表達形式。
(四)操作步驟的具體化
以1800年至2019年為時間跨度,依據所需要的關鍵詞在https://books.google. com/ngram上進行檢索,獲得詞頻比例圖。以詞頻比例圖為基礎,輔以在BASE、SSOAR、SSRN等期刊庫中搜索的相關文獻,得出與德國教育社會學發展相關的分析結果。此外,為了能夠使詞頻比例曲線呈現更好的視覺效果,研究對曲線進行了2年平滑處理。以1980年為例,將其數值平滑為它與前后各兩年共5年的原始數值的平均值(1978、1979、1980、1981和1982年的均值)。
三、大數據中的教育社會學學科軌跡
研究首先對“教育社會學”這一學科關鍵詞在1900年至2019年德國書籍中出現的頻次展開分析。為進一步厘清德國教育社會學的發展軌跡,研究將教育社會學置于與教育人類學(P?dagogische Anthropologie)、教育哲學(Philosophie der Bildung)、教育史(Geschichte der Bildung)、比較教育學(Vergleichende P?dagogik)、職業教育(Berufliche Bildung)等學科的對比中,獲得各個教育學科名稱的詞頻比例變化曲線。該曲線圖的橫坐標為時間軸,縱坐標為詞頻比例,德文教育學科名稱詞頻比例變化曲線參見圖2。
由圖2可知,在1820年至2019年的德國書籍中,教育史是最早出現詞頻的學科,且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的教育學科中一直處于領先位置。 教育史、教育哲學、教育社會學、教育人類學受到二戰的影響,學科頹勢明顯,在二戰期間的發展處于近乎中斷的態勢。20世紀60年代末期,職業教育詞頻急劇增長,并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達到頂峰。教育人類學、教育社會學、教育哲學、比較教育學、教育史在這一階段保持著上升的發展態勢,其詞頻曲線幾近達到了整個20世紀的高峰。其中,教育社會學一詞的出現頻率在0.000012%左右,高于教育哲學的0.000002%,教育人類學的0.000004%,比較教育學的0.000007%,教育史的0.000010%。20世紀90年代,這五門學科中除比較教育學外,其余四門學科的詞頻曲線均呈現緩慢下降的趨勢。
教育社會學這門學科興起于20世紀20年代。20世紀30年代末期,納粹黨的執政使得教育社會學的發展在第三帝國(1933—1945)時期中斷了,在國家社會主義者的主導下,德國古典人文主義的教育理想無法實現,而被迫轉為群體教育的概念,思想自由和獨立思考被意識形態所取代。[6]3320世紀50年代,德國教育社會學的詞頻曲線呈上升趨勢。原因在于教育對社會發展具有正面積極作用的公共認識愈發清晰。20世紀50年代,德國社會學家赫爾穆特·謝爾斯基(Helmut Schelsky)為國家專家委員會——“德國教育和培訓委員會”撰寫并提交的報告引發了公眾的廣泛關注。謝爾斯基對學校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作出了重要的討論。一方面,高度贊揚了學校在德國社會發展中的作用,認為學校是“個人的等級、地位和生活機會的主要的、決定性的、幾乎是唯一的社會機構”;另一方面,他認為對學校改革的研究必須要考慮社會條件、結構和發展。[7]17-18盡管謝爾斯基對功能主義的分層理論頗有微詞,但他的研究在專業界引起了諸多理論和經驗上的討論,有力地推動了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的制度化進程[8]195-213。20世紀80年代初期,德國教育社會學的詞頻比例到達第一個高峰,約為0.00012%,其后其詞頻曲線便進入了下降通道,直至90年代末期開始上升,并于2010年前后達到第二個高峰,即至2019年為止的詞頻曲線頂峰。
為進一步探索學科發展規律,總結學科發展特點,研究以教育社會學和教育緊急情況(Bildungsnotstand)、斯普特尼克(Sputnik)1、就業危機(Besch?ftigungskrise)等德國重大事件或危機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將教育社會學與教育緊急情況、斯普特尼克、就業危機等關鍵詞的詞頻變化曲線進行比對,探究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規律,具體參見圖3和圖4。
基于對圖3和圖4的分析可以看出,德國教育社會學的詞頻曲線與斯普特尼克、教育緊急情況、就業危機等曲線相交叉與呼應??梢哉f,德國教育社會學發展的“興衰”始終與德國社會的危機與改革密切相關。20世紀50年代,在“斯普特尼克”人造衛星的發射和德國教育危機的雙重影響下,德國教育社會學有了明顯的發展。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主要受“歐佩克石油沖擊”(OPEC-?lschock)2的影響,德國面臨著突如其來的經濟危機與經濟衰退,社會就業崗位急劇減少,青年失業率不斷上升,這一發展最終導致了“寄希望于教育改革解決社會問題”的幻想破滅。[9]29-39因此,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發展在此背景下步入了衰退期,其詞頻曲線呈現出下降的趨勢。21世紀初,隨著第一次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簡稱PISA)研究結果的發表,以及聯邦家庭事務部家庭事務科學咨詢委員會第二次教育緊急情況的宣布,德國開始了一場關于教育機會和成功起源相關性質的大討論,而教育社會學是社會科學中與該話題最具相關性的學科,在此背景下,教育社會學在德國逐漸得到復興。[10]7-21
四、大數據中的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主題
學科的研究主題并非一成不變,實際上,它總是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改變。梳理學科研究主題向來是研究學科發展歷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本研究而言,谷歌圖書語料庫為掌握并解讀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主題的變遷提供了重要工具。研究首先對教育不平等的再生產(Reproduktion von Bildungsungleichheit)、教育和社會不平等(Bildung und sozialer Ungleichheit)、教育和社會化(Erziehung und Sozialisation)、教學社會學(Soziologie des Unterrichts)、教師角色(Rolle des Lehrers)、學校職能(Schulveranstaltungen),以及教育功能(Die Aufgabe der Bildung)等教育社會學中的重要研究主題進行檢索。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主題詞頻變化曲線參見圖5和圖6。
依據圖5和圖6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第一,教師角色、學校職能以及教育功能是德國教育社會學首批研究主題。其中,教師角色的研究主題始于1850年前,在1975年前后達到高峰后開始下降,并于90年代中后期開始增長,至2008年達到另一個發展高峰。學校職能和教育功能的主題則分別興起于1889年和1869年,詞頻曲線呈現波動但整體上升的趨勢。第二,教師角色、教育職能以及教育和社會化這幾個主題在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中占據主導地位。從圖5可以看出,教師角色、教育職能以及教育和社會化這三個主題的詞頻遙遙領先。教育和社會化的詞頻曲線開始時間雖晚于教師角色和教育職能,但在教育社會學學科制度化的推動下,其詞頻曲線呈現強勁的發展態勢,于2008年左右達到詞頻曲線的高峰值,成為教育社會學領域的重要研究主題。第三,教育社會學中的重要主題——“不平等”,在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中則處于一種波動的狀態,但其始終為德國教育社會學發展的核心議題之一。具體而言,在德國,教育與社會不平等的主題歷經了20世紀50年代的緩慢興起,60年代至80年代初期的消沉,80年代中期較為短暫的興起與90年代的衰落后,在21世紀初期呈現強勁上升的發展趨勢,并于2010年前后到達發展的頂峰。同教育與社會不平等相比,教育不平等的再生產詞頻曲線開始的時間較晚,于20世紀與21世紀之交興起,主要受埃里克森(Erikson)和瓊森(Jonsson)影響,他們在國際比較的視野下研究瑞典教育不平等的變化。[11]1-63此后,該主題迅速超過教育和社會不平等,并于2010年左右達到詞頻曲線的峰值。
為進一步探索“不平等”議題在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發展中的情況,研究選取地區不平等(Regionale Ungleichheiten)、性別不平等(Geschlechterungleichheiten)、種族不平等(Rassenungleichheit)、教育機會不平等(Ungleichheiten in den Bildungschancen)這四個代表性術語為關鍵詞,獲取詞頻比例變化曲線。具體參見圖7。
依據圖7可發現,地區不平等、性別不平等、種族不平等、教育和機會不平等這四個關鍵詞的詞頻比例不盡相同。種族不平等是德國較早關注的議題,早在19世紀末期便出現了詞頻曲線,而地區不平等則在20世紀50年代開始受到關注,成為教育社會學學科中的重要議題,并分別于60年代和80年代末呈現一種上升的發展態勢。地區不平等的詞頻曲線的漲落與柏林墻的建立與倒塌相關,受該社會背景的影響,東德、西德兩地教育擴張的動態、制度背景和社會條件對個人教育的影響,以及柏林墻倒塌后德國內部系統的比較成為學者們關注的議題。[12]89-144[13]隨著第二代勞工移民入學的影響,學界加強了對外國兒童和青年以及后來有移民背景的兒童和青年在德國教育系統中的劣勢的研究。[14][15]107-142[16]289性別不平等的詞頻則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直至2010年間始終保持一種強勁的發展態勢,并迅速拉開了與種族不平等、地區不平等以及教育和機會不平等之間的距離。
教育和機會不平等的詞頻曲線與德國社會學家們在社會辯論和改革教育政策中所做出的努力相關聯。1964年,古典語言學家喬治·皮克特(Georg Picht)在《基督與世界》周報上發表了一系列有政治靈感但無社會學依據的文章,認為德國的教育體系是落后的[17]15-18,并在議會、部委和大眾媒體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1965年,社會學家拉爾夫·達倫多夫(Ralf Dahrendorf)在《時代》周刊上發表了一系列題為《教育是公民權利——積極教育政策的呼吁》的文章,對皮克特宣言中的災難情景和主要經濟模式提出了警告。在此過程中,他提請注意德國教育機會的明顯不平等,并回顧了憲法保障的公民基本教育權利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機會平等。[18]118-146從而使教育機會不平等這一社會問題被提上了德國教育社會學研究的議程,教育機會不平等的詞頻曲線在該階段也由此呈現不斷上升的趨勢。
五、大數據中的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方法
作為教育科學研究科學性的重要表征,研究方法是決定研究質量的關鍵要素。為此,通過對研究方法關鍵詞的詞頻分析,本研究試圖詮釋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方法的變遷。德國社會科學學科定性研究方法與定量研究方法詞頻歷史曲線參見圖8。
從圖8中可以發現德國教育社會學學科研究方法的兩個特點:第一,定量研究方法和定性研究方法的詞頻在1850年至2012年間總體上處于一種持續增長的發展態勢。1930年至1950年間受第三帝國的影響,詞頻比例曲線呈現下降的狀態。第二,在谷歌圖書語料庫中,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存在一定的差別。具體而言,盡管自2000年起,定性研究方法的詞頻急劇增長,并在2009年前后達到頂峰并超過定量研究方法的詞頻曲線。總體而言,相較于定性研究方法,定量研究方法在德國的使用頻率更高。其主要原因有以下三個:首先,德國對數據的重視。自19世紀以來,德國創建了馬克斯·普朗克社會人類學研究所、高等教育研究所等一系列研究機構,收集了諸如PISA數據、社會經濟小組(Sozio-oekonomischen Panels,簡稱SOEP)數據、高等教育研究所(漢諾威)(HIS-Instituts für Hochschulforschung )針對高等教育部門的小組研究數據,以及微觀普查或德國聯邦統計局的數據集等新數據研究中心的各類數據。其次,定性研究方法在教學中的偏頗性。在德國教育社會學的教學體系中,采用定量研究方法的教學更受重視。[19]最后,定量研究方法種類的豐富與快速發展。與定性研究方法相比,定量研究方法的創新和更新速度較快,出現了一系列諸如多層次模型、分解程序、模擬程序和處理選擇性和非觀察性異質性的方法等定量研究方法。[20]17-44
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本研究檢索了德國教育社會學較為常用的幾種研究方法,并對呈現出詞頻曲線的幾種研究方法進行了對比。在定量研究方法上,檢索并最終獲得詞頻曲線的研究方法為:層次模型(Mehrebenen-Modelle)、分解程序(Dekompositionsverfahren)、模擬程序(Simulationsverfahren);在定性研究方法上,檢索并最終獲得詞頻曲線的研究方法為:話語分析(Diskursanalytisch)、傳記性訪談(Biografische Interviews)、敘述分析(Narrative Analyse)、內容分析(Inhaltliche Analyse)。定量研究方法詞頻歷史曲線與定性研究方法詞頻歷史曲線分別參見圖9和圖10。
從圖9可以發現,在定量研究方法中,模擬程序是影響力最大的,分解程序次之,層次模型使用頻率相對較低。以埃里克森的研究為例,其團隊以英格蘭和威爾士16歲兒童為研究對象,應用多變量分解程序探究了其升讀高等教育中凸顯的階級差異。發現升讀高等教育的階級差異既來自不同階級背景兒童學習成績水平的主要影響,亦來自這些兒童在給定成績水平下所做的教育選擇的次要影響。[21]在定性研究方法中,話語分析占主導地位,且其增長的速度較快。傳記性訪談、敘述分析以及內容分析自2000年左右呈現出一種上升的發展態勢,但這種態勢在2010年之后逐漸式微。
六、結 語
本研究嘗試以當前最為成熟且在全球具有最大規模的谷歌圖書語料庫作為分析工具,通過基于大數據的內容分析,采用語義學中的詞頻分析法探究德國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發展,初步梳理了德國教育社會學的發展軌跡。盡管研究通過技術手段提高了客觀性和科學性,但仍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研究檢索的數據源僅為圖書,數據規模的全面性存在一定缺失。其次,限于篇幅和時間,研究僅以谷歌圖書語料庫中的德語語料庫作為檢索庫,僅梳理了德國教育社會學領域較為重要且具有代表性的學科研究主題和研究方法,未能窮盡德國教育社會學的學科研究主題和研究方法。再次,谷歌圖書語料庫采用的“N-gram”算法模型雖能實現對文本的切分和斷句,但無法實現對具有較長表達形式的關鍵詞組的檢索。盡管研究嘗試通過提升篩選關鍵詞的全面性和準確性等技術手段科學控制檢索過程,但檢索的精度仍有待提高。最后,對德國教育社會學發展的剖析與闡釋是基于谷歌圖書語料庫的詞頻曲線,雖伴隨著相關文獻證據的輔證,但證據的充分性仍有待加強。
縱然大數據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工具仍存在一定缺陷,但其存在和發展仍具有重大的意義和價值。此種價值不在于通過剖析關鍵詞的頻率測查學科以及學科的理論、主題、方法等內容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當然也無法僅憑一篇應用該方法的短文去概括學科發展史。其價值更多地體現在利用大數據工具對詞匯基因的序列進行分析,建立一種能突破人類學習能力瓶頸且具有客觀性、科學性、完善性與開放性的“組學”,以便從更為宏觀的角度探索社會科學的發展規律,為學科發展史的研究提供一種新的、方法上的研究思路和路徑,解決以往僅依靠學者個人閱讀的“微觀層面”的學科發展史研究困境。除此之外,研究呼吁進一步細化讓-巴蒂斯特·米歇爾所提出的“文化組學”和陳云松所提出的“社會組學”的概念和類別,建立教育學界的“教育組學”,或者更為細化的“教育社會學組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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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凌宇】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scipline of Sociology of Education in Germany based on the Google Books Corpus
SHI Yan,HAN Rui
(Faculty of Education,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 130024,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latest version of the Google Books Corpus 2019, we trac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German sociology of education in terms of subject trajectories, research themes and research methods. The study found that: in terms of academic trajectory, German sociology of education emerged between the 1920s and the 1930s, was interrupted by the influence of the Third Reich in the late 1930s, gradually revived around the 1950s, hit a low point during the economic crisis in the 1970s, and revived after the second educational crisis declared in the millennium. In terms of research themes, German sociology of education focused on the reproduction of educational inequalities, education and social inequalities, education and socialization, the sociology of teaching, the role of the teacher, the function of the school, and the function of education; in terms of research methods, the influence of quant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continued to expand compared to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The study provides initial experience in applying the Google Books corpus,a big data tool, to sort out and analyz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scipline in pedagogy and sociology of education, and is the first attempt to apply the method to explore the history of the discipline in the field of pedagogy and sociology of education in China.
[Key words] Sociology of Education; disciplinary development; Google books corpus; “culturom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