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大家我愛你
進入了屬于畢業季最炎熱的6月,外出實習的學生像回巢的鳥一樣紛紛回校參加校、系、班級的聚會、郊游、拍照,全校規模的畢業表彰大會也正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學生記者會的筆桿子們像尋找花香的蜜蜂般四處飛,努力在即將離校卻依戀不舍的群體中找到些什么。所以,晨光里第一個發現運動場主席臺對面綠色網狀圍欄上懸掛出大大的橫幅的那個人迅即收住腳步,扣動拇指,飛快地摁出一條短信:“快起床,有新聞!”
紅絲綢質地的大橫幅上印著金色大字:“即將畢業離校的阿芳,我——愛——你!”
“我愛你”中間的兩道橫線,用的是射中丘比特紅心的箭羽形狀,讓人感受到愛情也會那樣咄咄逼人。
那個發現的人是采訪部的部長。此刻閃現在他頭腦里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燭光映照下的999朵玫瑰。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在5棟女生宿舍樓下,一個小伙子向他心儀的姑娘示愛。和許多圍觀助威的人一樣,那個夜晚采訪部部長心潮激蕩,也因為被示愛的女生居然像個木頭,到最后任何回應都沒做而憤憤不平。采訪部部長有點記不準了,那求愛的男生當時口里喊的可能就是什么“芳”。
迅速趕來的記者會會長否定了他的推測。他說他當時跟蹤了一段路,那個女生叫“帆”,船帆的“帆”。當天他還寫了一篇言論稿,說在校園里求愛搞點浪漫也可以理解的。可是在那個情人節的午夜,一支玫瑰都要賣20元,用父母的錢取悅女孩子實不足取。女生不作回應,倒也合乎情理。會長后來沒把這篇言論發表出來。他說,他怕文章發出來會給這樣的求愛方式帶來造勢的負面影響。
被大清早的短信喊來的還有“黏糊”和“飛毛腿”兩人,前者以采訪的耐心聞名,別人打探不到的東西他能弄到,后者則是哪里有新聞事,他都會第一時間到場。采訪部部長拉住“黏糊”說:“你快說說是怎么回事?”
“黏糊”說:“我看你們陷入了一個誤區,以為如此表達愛情的一定是男生。我說這可不見得。我們系男籃的隊長兼中鋒就有好幾個追求者,個個堪稱美女。說不定是其中的一個,用這樣的方式追求男方呢。”
“飛毛腿”連忙問:“我記得那個隊長姓方,和‘阿芳’扯不上。你的想象力我佩服,但我不相信‘阿芳’會是男的。”
幾個人七嘴八舌,最終也沒說出一個所以然來。會長揮揮手說:“這不外乎暗戀、單相思之類,不便當面表白,或者擔心表白遭拒,才用特殊方式表示‘我愛你’。也許寫橫幅的人明知沒有相愛的可能才這樣做的,目的與其說是追求愛情,莫不如說是尋求一個解脫,所以才不留姓名。大家先各自晨練,然后抓緊調查,晚飯后圖書館門前集合匯總情況,真相只有一個,看誰最先揭開。”
上午上完兩節課,記者會會長急忙拉上“飛毛腿”擠電梯,直下一樓保衛處。如果保衛處掌握最新情況,他們就沒必要再跑斷腿了。然而保衛處的說法是不管誰掛上的,反正三天后都要撤掉。他們壓根就沒興趣找到掛橫幅的人,甚至傲氣十足地說,偌大的橫幅掛在那里,要找還不如玩老鷹抓小雞!
于是,他們趕到校園南門附近的復印店。那里不光復印,還印制文化衫、制作標語、錦旗、宣傳橫幅等等。
“想印一條大橫幅,上面寫上‘我愛你’……”
他們想兜一個圈子,但是很快被復印店老板打斷了話題:“已經有好幾撥人來過了,那橫幅不是我家做的。南門外也有做橫幅的店,你們快去問他們。”
會長說:“謝謝你,不過我還想問一下,這幾天是不是有人找你們定做橫幅。”
飛毛腿說:“應該是男生……”
“沒有男生來問,如果說女生,那有一個。她倒沒說要印什么字,就問印好后能不能幫助她掛在高處。剛好店里這幾天沒人手,就沒答應她。”
他們急忙問:“女生長什么樣?”
復印店老板說:“她說是幫人問問,不是她本人要定做……”
記者會會長和“飛毛腿”面面相覷,都糊涂了。難道男生向女生示愛,還要女生幫助?那他們倆會是怎樣的關系?
晚上,在圖書館門前舉行的碰頭會最終給出這樣的答案:一位因患小兒麻痹癥、只能拄著拐杖走路的女同學一直受到同鄉學姐阿芳無微不至的照顧(學姐主動要求調到她的宿舍陪她一年半之久,幫她打飯、攙扶她購物,讓同寢室人都關心她)。眼看學姐就要畢業離校,女同學想不出用什么辦法對學姐的幫助表示最好的感謝,最后她聽取一個同學的建議訂做了一條橫幅。沒有什么詞語更能表達她的內心,她就是要告訴大家她愛她的學姐。
這個結果遠遠比普通的男追女故事更意義深刻。記者們寫了篇報道送給那位女同學審閱。那女同學只說謝謝,卻不同意在校報發表。記者們問:“那么大的橫幅都寫了,為什么不能登報?”
女同學說:“橫幅上可以不寫我的名字,報紙行嗎?”
愛的投屏
我想用文字的形式向她表白,因為幾次想當面開口都被她的目光擋回來。她目光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嚴厲,有點嚇人。我知道喜歡她的男生不只我一個,但都怕一旦表白被拒絕反而弄巧成拙,覆水難收。可是,不表白就可能失去在一起的機會,被別人撿了便宜。
我在手機上撰寫表白宣言時,不知使用怎樣的言辭才能一下子抓住她的芳心,一次又一次,寫了改,改了刪,總是難以如意。
夜晚,走過圖書館前的小道,我總看到長椅上有一對戀人相擁著,旁若無人地竊竊私語,一副甜蜜蜜的樣子。我實在羨慕,就在手機上寫有表白語的地方加上一句話。
楊思嘉經常坐在教室前面隔排的座位。她又黑又飄逸的秀發仿佛散發著芳香,吸引我不住地深深呼吸。她是班里的學委,是最愛舉手發言的那一個。她發言時說些什么并不重要,她磁石一樣的聲音像小錘子一下下擊打我的心,讓我悸動不已。我會時而走神,想象我在夜色里跟她圍繞操場400米的跑道一圈圈漫步,然后來到圖書館門前的長椅上歇息,天南地北地繼續聊啊聊……
上課時,我的手機不再放入教室前的手機袋里。表白的話就寫在手機上,我會隨時斟酌修改,直到滿意。
誰承想,只能讓她一人看到的秘密那一天竟突然出現在公共課的大屏幕上,教室里頓時一片嘩然!
那是我一直沒敢發出去的告白語:
楊思嘉,我愛你,我多么想像別人擁抱女朋友那樣,也在圖書館前面的長椅上擁抱你!
這幾天我一直鼓搗手機,研究手機投屏的事,研究怎樣把手機里的內容投屏到宿舍的電腦屏幕上,卻一直都沒弄明白。可能是在悄悄修改告白語的時候誤觸到某個按鍵,我居然把手機屏上的內容投影到眾人矚目的教學大屏幕上。
我看見楊思嘉茫然地四下張望,氣得臉色通紅。許多人站起身來,想搞清楚屏幕上的文字來自哪里。
謝天謝地,屏幕上的投影瞬間就消失了,恰好上面也還沒來得及署名。我動作麻利地用書本掩住手機,竭盡全力保持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課堂秩序很快恢復。
老師一臉嚴肅認真,恨鐵不成鋼地痛心指責,說:“你們入學還不到一個學期,竟然敢在課堂上搞這一套!”他要求各班級下課后分別開會討論,上大學究竟是要掌握知識本領,還是要拖拍談戀愛,讓我們好好擺一擺兩者的關系。
在班會上我緊張得不行。我后悔給楊思嘉造成了傷害,卻沒有勇氣向她坦白。楊思嘉首先發言說:“今天這事涉及到我,真是吃驚不小。但我敢肯定這人不是我們班的。我們班的人都知道我的電話號碼,不可能采用這樣的方式向我示愛。但是,請全班同學記住,我要借這個機會正式聲明:我是來讀書的,大學期間絕不跟任何男同學談戀愛。我并不反對談戀愛,但我想等到畢業,大家更加互相了解的時候。到那時我們還都不到23歲,什么都來得及。”
楊思嘉的話讓我從無比緊張中徹底放松下來。
楊思嘉在班里是很有號召力的,她如此定下調門,就有好幾個要好的女生跟著表態,男生也起哄說,本來就是嘛。最后,班長總結得很是到位:“愛情誠可貴,學習更重要,若為前途故,畢業再分曉。我們班女生的表態里最要緊的一層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請全體男同學放心。散會。”
果不其然,在接下來的兩年多,我們班始終被一股濃烈的學習氛圍籠罩著。系里的專業比賽,我們班拿的獎次最高;全校的知識競賽,我們班代表系里參加,取得了最好的成績。此外,我們班的課余研究小組還受到省教育廳的通報表揚。
這段時間,有一個外班的女同學悄悄追我,每次在飯堂吃飯都把碗筷端到我坐的位置旁邊,找借口跟我說點什么。直到我跟她說起開班會的事,她才把碗筷端到別的地方,一個人吃飯去了。
畢業典禮過后,大家準備收拾行李離校。除了拿到一本寶貴的畢業證書,我還拿到一張優秀畢業生的獎狀。那天大約夜里11點,我獨自一人坐在圖書館前面的長椅上,久久地仰望天空中的明月,忽然感覺內心惆悵。連日來,同學之間有太多聊不完的話,也許是過于疲勞的緣故,我一低頭就沉睡過去。我夢見班里的一個女生在四下找我,輕輕喊我的名字,聲音柔柔的,但怎么也看不清她是哪一個。
我醒了,看見身邊的手機在響。屏幕的藍光里亮起一串字符:這么晚,你在哪兒?我是楊思嘉,一直在找你,你不會是在躲我吧?
是啊,班里同學差不多都聊遍了,怎么把楊思嘉落下了?
我忙回復:我在圖書館前面的長椅上坐著。
她問:是否還記得兩年零三個月之前,你在教室里投屏的那句話?
我趕忙回復:我真以為你不知道是我,才一直沒有當面致歉……你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你!
她回復:你就坐在原地別離開。
我坐不住,站起來。在如水的月光的照耀之下,我看見楊思嘉神秘地從圖書館側后方朝我走來,像女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