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辭》看南北文化的融匯

摘要：《楚辭》是西漢劉向將屈原、宋玉、淮南小山、東方朔等人的文章匯編而成的一部詩歌總集，該書收錄了許多優秀的作品，是在南方文化條件的影響下形成的。在學術界，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的關系一直是學者們爭論不休的問題。同樣，南方文化與北方文化的差異也長久存在。若將《楚辭》簡單地歸結為南方文化的產物，無疑是對《楚辭》文化淵源多元性的一種否認。文章通過研究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化背景從而得出楚夏同源的觀點：楚文化與中原文化有著頻繁的交流，不能單純以蠻夷之國來看待楚國；《楚辭》中體現著豐富的中原文化，在南方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匯下形成了《楚辭》這樣優秀的文體。由此可見，南北方文化不是孤立的，分歧不是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唯一的特點，在時代的發展中南北文化是不斷融匯的。

關鍵詞：《楚辭》；南方文化；北方文化；融匯；文化交流

分類號：I207.22

《楚辭》產生于戰國時期的楚國，其文風浪漫、奇幻。中國古代文學史將《楚辭》作為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將《詩經》作為現實主義文學的源頭。從作品的產生來看，《詩經》源于北方，《楚辭》源于南方；從文風上看，《詩經》充滿現實主義，而《楚辭》則充滿浪漫主義；從句式、用韻上來看，《楚辭》明顯帶有《詩經》的影子；從《楚辭》中的神話形象來看，其中許多的神話形象又都有北方文化的影子，如《天問》中關于“鯀”的神話以及后羿與河伯的神話形象；《楚辭》中還蘊含著儒家思想，如民本思想、以德治國等思想。

以上的種種事例都證明《楚辭》受到了當時先進的北方文化影響，同時也證明了中國的南北文化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存在著密切的交流與融合。孔子曾多次在出國游學中講道，將儒家思想進一步傳入楚國。《楚辭》是南方文化最具代表的文學作品之一，分析《楚辭》能夠更加有力地證明南北方文化的融匯。

中國的南北方文化

在中國，關于南北方文化的分界有多種說法，或當以漢水淮河一線作為南北方文化的分界。漢水與淮河區域是南北方文化交流的重要區域，在先秦時期，漢水對楚國來說就已是一條重要的河流。漢水自陜西漢中流出后折向東南，由武漢注入長江。大巴山、巫山以東的江漢地區是楚國的經濟政治中心，楚國的國都郢就在此。

《左傳·僖公四年》里說道：“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漢水如同天然的護城河拱衛著楚國。周昭王南征時慘敗于漢水，不僅喪六師，自身也崩于漢水。同時，漢水流域城池眾多，交通便利，商業貿易極其發達，是楚國重要的經濟中心之一。《呂氏春秋·有始覽》有云：“河、漢之間為豫州，周也……東南為揚州，越也；南方為荊州，楚也。”《呂氏春秋·恃君覽》有云：“揚、漢之南，百越之際。”從《呂氏春秋》的記載中可以看出，在先秦時期已經有人將漢水、淮河一線作為劃分南北方人文的分界線。在這條分界線上，中國南北文化相互交織，展現出別樣的精彩。

南方文化包括閩文化、嶺南文化、江浙文化、荊楚文化等。在新石器時代，以河姆渡文化和良渚文化為代表的南方文化開始出現在中華大地之中。隨后，南方文化開始逐漸發展。由于南方多山地丘陵，交通十分不便，部落間交流有限，因此形成了多民族的特點。例如，上古時期南方的苗蠻集團，便是由南方諸氏族組成的部落聯盟，其中一部分后裔成了后世苗族、瑤族、畬族等族，另一部分發展成了后世的楚人。

北方文化包括中原文化、齊魯文化等。北方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黃河流域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早在新時期時代，以仰韶文化、龍山文化為代表的北方文化已經開始展現其獨特的魅力。三皇五帝盡管版本眾多，但可以確定的是它們都出自北方諸部落。

楚文化與中原文化同根同源

楚文化與華夏文化是同根同源的。楚國一直以來被中原國家視為蠻夷，直至周成王時期封熊繹為子爵，楚國才正式成立。公元前704年，楚子熊通冒大不韙僭越稱王，是為第一代楚王——楚武王。此舉雖被部分學者視為楚國不守周禮的表現，進而認為楚文化是南方蠻夷所發展的文化，但這種觀點顯然過于狹隘。楚文化作為南方文化的代表，并不是孤立的文化，楚文化是與北方的華夏文化同源的。《史記·楚世家》中有明確記載：“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從史記的記載來看，楚國是黃帝之孫顓頊的后代，是正統的華夏后裔。屈原在《離騷》中也宣稱自己是“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由此可見，楚文化與華夏文化同源。

部分學者從北方文化的視角來看待《楚辭》，對《楚辭》提出過許多批評。也有學者從楚文化圈的視角來單獨研究《楚辭》，否認《楚辭》中所帶有的北方文化。國學大師姜亮夫先生曾指出：“蓋周沿黃河東來，與殷族交于伊洛之間，楚沿漢水而東南行，至于江介之間，與三苗文化相切磋，大本雖一源，而支脈則各自揚鑣矣。故楚文化，不僅有別于殷商，亦與齊、魯、三晉之傳不同。”這一觀點論證了楚文化與中原文化出自同源。楚文化與華夏文化本就同氣連枝，只是因為楚國地處南方，交通不便。楚文化另辟蹊徑形成了與中原文化不同的文化風格，且楚國的發展與中原國家相比發展較慢，楚文化的發展也比中原文化緩慢。因此，在中原文化的襯托下，楚文化略顯黯淡。

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與碰撞

楚國一向不排斥北方文化，一直想成為正式的諸侯國，因屢屢不得受封，才有了后來熊通的僭越之舉。在被封為子爵之后，楚國正式成為周天子的屬國，成為諸侯之一。在周景王時期發生了王子朝奔楚這一大事。時周景王崩，王庶子子朝與嫡子子丐爭位，但遭晉國干預，王子朝兵敗后逃亡楚國。《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載：“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囂奉周之典籍以奔楚。”除了王室珍貴的典籍，王子朝還帶走了大量的禮器以及匠人。王子朝帶走這些物品的目的顯然是為了證明其正統的地位，同時也在憧憬著復位。王子朝之亂進一步加劇了周王室的衰敗，是禮崩樂壞的一大體現。然而，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王子朝是作出了巨大貢獻的。楚國一直地處南方，與北方文化的交流甚少，對周禮中的禮樂制度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了解，而王子朝帶來的這些珍貴典籍使楚國接觸到了中原的先進文化。這些中原的先進文化使得楚國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周禮，也實現了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孔子周游列國之時曾經來到過楚國，在楚國講學，還曾受到楚狂的諷刺。《論語·微子》曾記載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由此可見，在當時的楚國，孔子的德政思想已經開始傳播了。

中原文化在《楚辭》中的體現

儒家文化對楚國的影響深遠，這在《楚辭》中得到了充分體現。屈原的“美政”思想與儒家思想極為相似。“美政”這一詞出自《離騷》：“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美政”思想的第一大特點是“明君賢臣”，在屈原看來，一位賢明的君主對國家特別重要。他反復在文中提到堯、舜、禹、湯、少康、武丁、楚三后等賢君，歌頌上古先賢的品德，提倡德政，這與孔子的“為政以德”思想相呼應。同時，《離騷》還歌頌了伊尹、傅巖、呂尚、寧戚等賢臣，他們出身低微，為君王賞識破格任用。這也體現了屈原對君王任人唯賢的要求。“美政”的第二個特點體現在“民本”思想，屈原在《離騷》《九章》中多次提到對百姓疾苦的關心，如“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離騷》）和“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九章》）對百姓的關心貫穿屈原作品的始終。要想達到“美政”，就必須解決百姓的疾苦，讓百姓生活安康，君王在從政時必須關心百姓疾苦，讓百姓過上好的生活。這一點與孟子的“民本”思想不謀而合。“美政”的第三個特點體現在“明修法度”，這一點與荀子的思想相近，荀子提倡兼顧禮與法，在屈原看來，明修法度是十分重要的。例如在《離騷》中便有提到“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顧”，屈原所提倡的法與法家的嚴刑峻法不同，他主張遵守法度，一個國家只有君明臣賢，國家上下都遵守法度，國家才能穩固。在屈原的“美政”思想中包含著豐富的儒家思想，孔子、孟子、荀子三位儒家大賢的思想在《楚辭》的作品中都有所體現，由此也表現出了儒家文化對《楚辭》的影響。

《詩經》作為北方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品，也是孔子所極力推崇的文學作品，對《楚辭》的創作帶來了一定的影響。據說，《詩經》也是孔子整理而成的。在《論語·陽貨》中曾記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儒家五經《詩》《書》《禮》《易》《春秋》，《詩》為五經之首。屈原早年曾擔任楚國的三閭大夫，多次出使中原、招待他國使者。當時中原吟詩之風盛行，如若不了解《詩經》，無法與中原人士進行深度的交流。因此，屈原對《詩經》有深入了解。從語詞上來說，“兮”這一語氣詞在《楚辭》中頻繁出現，便是繼承自《詩經》。在《詩經》中早有以“兮”作為結尾語詞的句式，如《詩經·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從句式上來說，《詩經》是標準的四言句式，而在《楚辭》的創作中也出現過些許類似《詩經·摽有梅》的作品，如《橘頌》：“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橘頌》中的文字多為清一色的四言句式，與《詩經》中的作品極為相似，這是《楚辭》對詩經的又一大繼承。

在中國，南北方文化的交流一直沒有停止，中國古代的社會處于一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情況。在先秦時期，楚文化十分輝煌，與當時的中原文化交相輝映。當時交通十分不便，但并沒有因為交通的閉塞而中斷南北方文化的交流。南方文化雖然在當時看來是落后的文化，楚王自己也說過：“我蠻夷也”，但楚國卻一直努力地去接受北方文化。從上述對《楚辭》的研究可以看出，在《楚辭》中蘊含著豐富的北方文化，南北文化融匯的豐富成果在《楚辭》中得以完美地體現。從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到秦統一六國實現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南北文化的融合，南北文化的融匯并沒有停止，在后世的發展中，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都在不斷發展；在不斷的交流與碰撞中，南北方文化不斷地進行融匯，共同形成了更加優秀的中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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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

作者簡介：時安鈞，福建福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清代康藏史、晚清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