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淳一《光與影》小說集的疾病敘事策略

摘要：在《光與影》小說集中，所有的故事情節都籠罩在疾病的陰影下。通過這一特殊的敘事策略，渡邊淳一巧妙地營造出壓抑的氛圍，激發了讀者情感上的共鳴和思想上的激蕩。這不僅僅是渡邊淳一對自身醫學經歷的照實書寫，更直指現實問題，引發人們對戰勝困境的思考。

關鍵詞：疾病敘事；渡邊淳一；敘事策略；《光與影》

分類號：I313.06

成為敘事動力的疾病：人物命運轉折的催化劑

1958年，渡邊淳一從札幌醫科大學畢業后便在母校擔任醫師，同時出于對文學的喜愛，開始創作小說。1968年，渡邊淳一所在大學的醫院實施了日本首例心臟移植手術，但渡邊淳一卻質疑被摘除心臟的患者是否真正腦死亡，因此受到醫院眾人的排擠。渡邊淳一一邊忍受著被排擠的痛苦，一邊不斷地反思自己所從事的醫學工作的局限性，認為“醫學是一種從肉體上對人進行探求的科學，他更多的是從理論上去探求人到底是什么樣的結構。但是，人是很難在理論上完全能夠解決一些東西，有一些理論上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們只能把它轉到情面或者精神上，那可能就是文學或者小說”。于是，渡邊淳一以此為契機，正式成為職業作家。渡邊淳一的醫學背景使他每天在面對疾病的過程中對醫學乃至人性思考頗多，因此身為作家的他在其醫學題材作品中也格外重視疾病。在《光與影》小說集中，四則故事都以疾病為核心，疾病是故事情節展開的起因，伴隨著治療過程的不同，故事的發展走向也有不同的結果。

在故事《光與影》中，疾病成為兩個主人公命運轉折的關鍵點。手術病歷單的疊放順序這一偶然因素，使得兩個原本命運相似的軍人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這種設置不僅凸顯了醫療事故的嚴重后果，還深刻揭示了命運的無常和偶然性。疾病在這里成為推動情節發展、塑造人物命運的重要工具。

在故事《宣判死期》中，疾病成為故事的核心驅動力。故事開頭就將場景設置在醫院，主人公祁答院正篤剛剛經歷直腸癌手術，這為整個故事設定了一個沉重的背景，預示著祁答院正篤將面臨著挑戰和威脅。渡邊淳一詳細地描述了祁答院正篤手術后虛弱的狀態，醫院緊張的氛圍讓躺在病床上的祁答院正篤時刻處于死亡的威脅中。在接受直腸癌手術之前，祁答院正篤曾被綾野博士告知疾病是能夠被治愈的，但隨后在船津大夫做手術的過程中卻發現癌組織已經侵襲周圍的器官，祁答院正篤的生命最多只有一年的時間。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立即打破了祁答院正篤原本的生活平衡，更為故事增加了強烈的沖突和緊張感。因為這種沖突不僅限于祁答院正篤本人，更波及到他的家庭和社會關系。

在故事《猴子的反抗》中，渡邊淳一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一位“典型性”病人捍衛尊嚴的故事。在對“我”的基本情況構筑中，渡邊淳一只簡單地敘述了年齡、家庭和職業。故事中的“我”甚至沒有完整的名字，只有“川井先生”這個簡單的代稱。渡邊淳一在向讀者暗示：“我”在醫生眼中只是“病癥”的代表，失去了作為獨立個體應有的尊重。“我”在患上罕見的疾病后，在醫生眼中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罕見病剝奪了“我”原本的身份，使“我”成為醫學觀察和研究的對象。當桐田醫生將“我“當作典型病例向眾多學生進行展示，“我”察覺到了桐田醫生的“洋洋得意”，再不愿意成為醫生手中的木偶！在這一敘事過程中，“我”不斷地質疑自己的人格和尊嚴，這種質疑推動了“我”后續對抗的覺醒，成為故事核心沖突的來源。

在故事《薔薇的聯想》中，冰見子在感染血液病后，逐漸被孤獨和絕望吞噬。她對疾病的恐懼轉化為報復社會的沖動，故意將疾病傳播給其他人。在這里，疾病不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成為她病態心理的外在表現。冰見子對疾病的傳播行為，是對她所處環境和命運的反抗，這種反抗驅動了敘事的發展，使故事充滿張力。

情節上的巧合和沖突：人物命運轉變的偶然性

因果的巧合

人們認為，敘事中的事件從根本上是相互關聯的、成鏈條的、相輔相成的。按傳統觀點，它們的順序不是簡單的線性排列，而是基于因果關系。這種因果關系可能是公開的，即準確的；也可能是隱蔽的，即暗示的。在渡邊淳一的筆下，疾病是故事因果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光與影》小說集中，疾病通常以逐步進展的方式貫穿故事始終，從主人公疾病的起因、疾病癥狀的惡化到治療過程中的挑戰，無一不展現著疾病的深遠影響。渡邊淳一巧妙地運用偶然性統攝全文。

疾病作為情節的推動力，引發人物命運的變化和轉折。疾病的突然出現，不僅給角色生活帶來了實際困擾，還引發了故事中的主要沖突和轉折。比如，在《光與影》中，小武與寺內因同樣的受傷部位而命運相連。病例是按照小武、寺內的順序隨意疊放的，而手術過程中佐藤醫生的突發奇想，使得在寺內身上嘗試實施截肢手術以外的方法，共同構成徹底改變兩人命運的契機。這些巧合串聯起了整個故事。正是這些偶然因素的不斷疊加，使小武從備受尊敬的軍官變為社會弱者，徹底改變了生活軌跡。在晚年，小武因眼疾前往醫院檢查治療，意外遇到了佐藤醫生。這次相遇讓小武得知當年手術順序的真相，從而引發了他的精神崩潰。這種晚年相遇的巧合不僅為故事增添了戲劇性，也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脆弱和命運的無常。

巧合情節在文學作品中往往被用來增加故事的戲劇性和吸引力，它們通過打破常規和預期，引發讀者的興趣和思考。在《宣判死期》中，祁答院正篤的直腸癌發生在比較巧合的時機——祁答院正篤雖然在畫壇有著不可撼動的大師地位，但還缺少讓其成為“泰斗”的代表作。船津醫生的決定也具有偶然性。正常情況下，醫生會選擇隱瞞病情以確保患者仍有生存的希望，但船津卻認為告知實情可能激發祁答院正篤的創作潛能，于是將實際的病情告知了他。這個決定不僅影響了畫家本人的命運，也間接影響了船津醫生自己的心理狀態和對職業的理解。渡邊混一通過這些巧合情節，向讀者傳達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否要告知病人病情？

沖突的激化

渡邊淳一在《猴子的反抗》中塑造了一位典型性病人，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展現了主人公在面對疾病痛苦和社會壓迫時內心的反抗與沖突。渡邊淳一將人物心理和情感毫無掩飾地鋪設在讀者面前，讓讀者體味故事的戲劇性。在故事中，主人公本就是生活窮困潦倒的無業游民，身患絕癥卻無錢治療，只好成為醫生的活體案例，以換取免費治療的機會。正如標題所言，主人公像一只實驗用的猴子一樣，失去了作為人的價值和尊嚴。在醫院中作為活體案例的經歷讓主人公深感屈辱，他開始逐漸意識到他成為醫生和學生眼中可以隨意擺布的物體，失去了作為人的主體性。這種認知激發了他的反抗精神，促使他采取行動反抗。渡邊淳一巧妙地引導讀者直面主人公的內心世界，讓讀者在體會主人公身處困境的無奈之時，對醫患關系和生命尊嚴產生更多的思考。

在《薔薇的聯想》中，渡邊淳一讓冰見子內心的掙扎貫穿全文發展的始終。她不僅要承受血液病帶來的肉體折磨，還要承受社會的歧視。在雙重壓迫下，冰見子起初感覺自己成為被社會排斥的異類，隨后不甘于命運安排，質疑為何偏偏自己要承受這種痛苦，到最后，這種不甘逐漸演變成對周圍男性的報復心理。渡邊淳一通過直接的心理描寫和獨白，將冰見子內心的沖突和情感波動直接呈現給讀者。冰見子對疾病的恐懼、被社會排斥的痛苦、對報復的渴望等種種復雜的情感沖突和內心撕扯，形成了她內心激烈的撕扯與掙扎。這些復雜的情感通過情節的發展而逐步推進，冰見子內心的掙扎與矛盾又反過來影響情節的發展。這種相互作用使得故事更加緊湊，引人入勝，同時也讓讀者能夠更加深刻地理解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在閱讀過程中不斷產生共鳴和思考。

語言風格的醫學化

渡邊淳一的醫學化語言風格主要體現在他作為醫學背景作家，在文學創作中對醫學知識的獨特運用。渡邊淳一在創作中，特別是在涉及醫學情節和人物時，能夠精準地使用醫學術語。這不僅體現了他在醫學知識方面的深厚功底，也賦予了作品專業性和真實感。這種精準使用醫學術語的方式，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感受到作品的嚴謹性和科學性，如《光與影》中專業且細致地描述了小武和寺內受傷右臂的狀況，判斷為“粉碎性骨折”，且從專業的角度定下了“截肢”的治療方案。通過醫學術語的描述，讀者能夠更加清楚地了解小武和寺內傷情的嚴重程度以及手術的復雜性，這些都對故事情節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渡邊淳一在小說集中真實地再現了醫學情景，通過細膩地描寫讓讀者身處他所設定的緊張嚴肅的醫學氛圍中。在《猴子的反抗》這篇小說中，他真實地再現了身為醫學活體病例的主人公的痛苦與反抗，以及被氣急敗壞的桐田醫生要求連續進行一系列身體實驗的場景。與前幾天桐田醫生客氣的面孔截然不同，這一場景的描寫既能使讀者感受到主人公面對非人性化醫療的痛苦和反抗，也能體現醫生形象的多面性——醫術高超但缺乏對患者尊嚴的尊重。這種多維度的描寫使得醫生的形象更加立體且真實，還揭示了醫患關系的復雜性和緊張性，尤其是當醫療過程被賦予了非人性化的色彩時，患者所感受到的屈辱與反抗。

渡邊淳一以外科醫生的視角觀察人生命運，這種獨特的醫學視角使他在創作中能夠深刻洞察人性的復雜與多面。他通過醫學角度審視人物的生理與心理變化，揭示出疾病、生死等人生課題的真相。這種醫學視角的深刻洞察，使得他的作品在探討人性、生命等主題時更加具有深度和廣度。在《薔薇的聯想》中，渡邊淳一細致地描述了冰見子的病癥。文中提到，冰見子在梅雨季節后腳底出現濕疹，并伴隨著皮膚剝落和龜裂，這是梅毒初期感染（一期梅毒）的典型癥狀之一，即硬下疳。冰見子在發現自己腳底出現濕疹時，雖然初期感覺不怎么癢，但隨著癥狀的蔓延和加重，她開始感到恐懼和不安。從渡邊對冰見子腳底癥狀的詳細描述可以推測，她的病情已經發展到二期梅毒階段，此時梅毒疹可能已遍布全身。這時的冰見子感覺自己成了被社會排斥的異類，在極端的恐懼和孤獨的狀態下，冰見子的心理發生了扭曲。她開始將病毒傳播給男人，并享受這種“男人的轉移”帶來的變態、殘忍的喜悅感和滿足感。這一情節揭示了疾病和社會環境對個體心理的深刻影響。

渡邊淳一在作品中頻繁涉及醫學倫理問題，如手術決策、器官移植、患者權益等。他通過醫學情節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深刻探討了這些醫學倫理問題。在《宣判死期》中，船津醫生面對患有絕癥的畫家祁答院正篤時，面臨著是否告知其真實病情的艱難抉擇。這一情節真實反映了醫學實踐中醫生在告知病情時的復雜心理和對患者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量。渡邊淳一詳細描繪了祁答院正篤在得知病情后的治療過程，包括他的心理狀態變化、對治療的反應以及最終病情的惡化。這些描寫不僅能夠讓讀者感受到疾病的殘酷性，也展現了醫學治療過程中的艱辛與無奈。渡邊淳一通過細膩的筆觸和專業的醫學知識，將醫生與病人之間的復雜關系、疾病的殘酷性以及醫學的局限性等方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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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哈爾濱理工大學

作者簡介：鮑成瑞，河南信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