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處城市的水泥叢林中,左文輝依然眼中有山水,胸中有丘壑,她坦言自己為繪畫而生。
2024年11月18日,初冬時節的京城風和日麗,明媚的暖陽照射在中國國家畫院內高大的古塔上,令人生出懷古的幽情。在畫院美術館東樓三層展廳內,“正大氣象·為河山立傳——山水寫生作品展”正式開幕。展廳內匯集了幾十位畫家創作的上百幅繪畫寫生作品。許多觀眾慕名前來,展廳內人頭攢動,人們在每一幅畫作前駐足、流連,品味、觀賞著畫中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體會著涵養其中的意境之美。
在這里,我見到了中國畫創作院研究員左文輝。初見之下,她給我的印象溫婉而知性,沉靜而內斂,讓人聯想到一塊溫潤的碧玉,經過時間的沉淀,蘊含著一種超脫塵世的寧靜。她這次參展的四幅作品創作于福建長汀古鎮。
其中一幅是《山中云起》圖。近景處是一叢叢枝丫遒勁的樹木,葉片已凋零,光禿禿的樹枝裸露著,仿佛在訴說秋之蕭瑟。作為寫生作品,這幅畫是真實場景的再現。福建雖然位于東南沿海,常綠樹種較多,但有些樹種例如楓樹、銀杏等也會落葉。季節步入秋天,萬物從春生、夏長轉入秋收與冬藏。樹木亦褪去繁復,回歸到最簡單、最原始的樣子。這是一棵樹的輪回,就像太陽東升西落;就像小草一歲一枯榮;就像辛夷從小小的蓓蕾長成一朵耀人眼目的玉蘭。這也是大自然運行的規律,億萬年間從未改變。畫面中樹干線條蜿蜒,樹木的形態或挺拔或彎曲或傾斜,每一根細枝都被畫家用精細的筆觸捕捉并描摹,展現出生命的頑強與自然的律動,營造了一幅頗具古意的秋韻圖。我想,左文輝刻畫的不僅僅是一棵棵樹,更是在傳遞一種情感。樹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最能代表季節的變換,它是時間流逝的見證者,也是季節更迭的代言者。樹是孤獨的,也是寧靜的;是深邃的,也是熱烈的,這些情感通過畫面傳達給觀者,令觀眾引發強烈的共鳴。秋天的樹,是一本書,一幅畫,一件藝術品,融自然與藝術及情感之美于一身,讓人思考深藏其中的大自然的秘密和萬物運行的規律。
中景處的山峰挺拔、陡峭,山坡上屹立著一棵棵筆直的松樹,畫家并沒有刻意彰顯松樹盎然的綠意,而是使用了黛色來呼應前景中寒林的寂寥,使得整體畫面趨于協調。這些松樹長在向陽的山坡上,而背陰處的山體則顯得原始而粗獷,巖石嶙峋的紋路有規則地排列著,顯示出億萬年前地殼運動的痕跡,那些堆疊的裂紋猶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創作出來的藝術品,令人嘆為觀止。
在大山的面前,人類何其渺小而脆弱。經過億萬年風化的大山象征著永恒,山的莊嚴讓人生出崇敬,山的靜謐則過濾了喧囂。若是登高遠望,能讓人獲得極大的成就感與精神的滿足感。身處大自然的懷抱中,能讓人找到強烈的歸屬感,仿佛游子回到了故鄉的懷抱。其實,人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的祖先擇水而居,構木為巢,狩獵而生,采果飽腹,何曾與自然有過半點疏離。如果把自然比作母親,人類就是大自然的孩子。正如莊子所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強調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即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與天地萬物共同存在,相互依存,人與萬物是一個整體,人與自然相互關聯、不可分割。
我的目光回到眼前的畫面上,山腳下如夢如幻的云霧將人的視線帶向遠方,遠山的輪廓顯得朦朧,山巒間飄浮的白云,輕柔得如同輕紗一般,山體的輪廓若隱若現。左文輝利用云霧和遠山,營造出了深遠的空間感,帶給人寧靜致遠的感覺,讓人的心靈瞬間得到凈化和升華。那繚繞的云霧予人以無限的遐想,可謂筆盡意在。此外,畫面中白色的云霧與莽莽青山相互映襯,流動的云霧與靜止的山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構成了一幅頗具詩意的秋韻圖。
左文輝生于1972年,家鄉位于甘肅慶陽,自幼習畫。因為媽媽是一位書法家,左文輝從小就受到藝術的熏陶。她從幾歲起就開始習練書法,上小學后開始學習繪畫。書畫同源,良好的書法基本功為左文輝的繪畫插上了翅膀。因為書法的用筆是中國繪畫造型的語言,中國畫本身就帶著有強烈的書法趣味,繪畫中的每一根線條,每一處墨韻,都離不開書法的用筆。之所以專攻山水畫,而沒有選擇花鳥或人像,概是因為她的家鄉位于黃土高坡,出門即是山,植被稀少,鮮見各種奇花異卉的緣故。如果說媽媽用自己的言行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女兒,那么家鄉的山山水水更是給予她心靈和藝術的濡養,那里的山,不似名山大川那般巍然聳立,卻以其獨立的姿態,訴說著歲月的沉淀。每一座山、每一棵樹、每一棵小草,在幼年左文輝的眼里,都成為大自然最為精妙的筆觸。小小年紀的她深深地愛上了繪畫,愛上了家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她將所有的熱愛都傾注在宣紙上。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喜歡走進大自然中,然后“跟一張紙較勁”。
“熱愛是最好的老師?!弊笪妮x如是說。在繪畫的過程中,小小年紀的左文輝常常忘記時間的存在,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她滿腦子都是關于繪畫的問題。對著一棵樹,她開始思考樹的姿態該如何表達?如何表現樹枝前后穿插的關系?哪些該在前?哪些該在后?如何用濃墨及淡墨表現樹葉的層次?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片,也沒有兩棵完全相同的樹。就同一棵樹來說,向陽的一面葉片通常更茂盛,而背陰的一面則稀少一些。這些該如何體現?在山水畫中,石頭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石有三面,樹有四枝?!币粔K石頭存在亮面、暗面和灰面,存在陰陽向背之分,如何表現石頭的體塊關系?如何刻畫出石頭的立體感和形態變化?另外,如何體現山水畫的整體性?如何表現局部與局部以及整體與局部的關系?如何畫出具有節奏感和趣味性的線條?她將想法落在畫紙上,也將時間凝固在對山石草木的傾慕中,一遍遍修改,一遍遍提高,直到滿意為止。
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昂唵蔚氖虑橹貜妥?,你就是專家;重復的事情用心做,你就是贏家。”內在天賦加上持之以恒的努力,讓左文輝的畫功突飛猛進。1989年,左文輝考入陜西師范大學藝術系美術專業。1997年,左文輝結業于中央美術學院。后來,她相繼成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畫創作院研究員,現供職于中國畫院。同時,她還擔任中國女畫家協會副秘書長、中國林業文聯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對于山水畫家來說,不同于繪制人像和花鳥作品,后者只需請一個模特,擺上一盆花,便能支撐完成創作。但畫山水必須外出寫生。寫生是個辛苦活兒,夏天要忍受酷暑以及蚊蟲叮咬,還有風吹、日曬、雨淋;冬天則飽受低溫、寒冷以及降雪天氣的威脅,每次出門還要攜帶畫板、畫架、畫筆、紙張等等,此外,為了捕捉物體在自然光線下的明顯變化,畫家可能需要在同一個地點進行長久的等待。在福建長汀古鎮創作《山中云起》圖時,南方的秋季依然悶熱,空氣仿佛能攥出水來,滾滾熱浪在地表升騰,天地間仿佛一個巨大的烤箱,令人無處藏身。驕陽的炙烤令人透不過氣,這種濕熱的氣候讓生于北方的左文輝感到很不適應,但她依然兢兢業業、在炎炎烈日中堅持完成了創作。
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逼鋵?,人類無時無刻不傾慕著大自然,渴望融入自然的懷抱,自然也在無聲地呼喚著人類。即使身處城市的水泥叢林中,左文輝依然眼中有山水,胸中有丘壑,她坦言自己為繪畫而生。無數像左文輝一樣的畫家們凝眸于山石前,駐足于草木中,目掃千里,筆寫萬趣,將一幅幅醉美的畫卷,一一呈現在觀眾面前,帶給人藝術的美感和有關天地自然中生命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