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園淘書記

沒有手機、微信、抖音的干擾，一個上午沉浸在一本書中和淘到一本久久期盼的書的快樂心情，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無以言表的富足。

今冬，氣溫相較往年暖和了許多，我所在的西郊頤和園邊上三山五園園外園里的山桃花開了一樹，園子里開放的還有丁香花、連翹花、迎春花，我發出照片來，許多朋友驚訝，相約來欣賞，難得在冬日看到山桃花等花兒逆季節盛開。加上植物園臥佛寺里的蠟梅也比往年開早了很多時日，雖是個別現象，但是今年冬日天氣的相對溫度比往年還是高了許多。所以，即使進入了深冬，天氣也是從早到晚地宜人，不需要選擇哪個時段，隨時走在園子里，都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氣息。藍天白云，有風無風，沁人肺腑的空氣，鳥兒在海棠枝條上啄食海棠果，金河水上還沒有結冰，許多游客依然前來打卡，在園子里散步，有的孩子放起了紙鳶。冬日少有的溫和景象，宜出行，宜訪友，宜登山，宜觀鳥，宜懷人，宜飲酒。

偶爾有朋友相約小酌怡情，為享受溫暖冬日的舒適，不宜打車，不宜坐地鐵，不遠則選擇散步而去，遠則選擇公交，都是非常適宜的出行方式，不再因為寒冷趕緊逃入室內。如此，坐公交車到市里，人們穿的衣服沒有往年冬日的臃腫，許多人還沒有穿羽絨服。在冬日的街道上，女孩子們穿得花枝招展，裙子、風衣、披肩、大衣，在走時裝秀似的，增加著城市的亮色。

出行恰巧要在中關園轉車，車站正對著北大東門，大學門口陸續有游人登記進校去參觀，那是充滿向往的地方。這些，勾起了我從前出出入入北大校園的日子，好像一切很遠，又很近：在未名湖畔散步，在北大圖書館讀書，在校園內外淘書的經歷，仿佛幻燈里的照片，一幕幕投影出來。

二十八年前，我在軍藝讀書時，那時的白石橋路兩邊，路中間都是高大的大楊樹，濃密的樹蔭遮住了整個道路，南北貫穿的是一條樹蔭下的景觀大道。騎上當年弟弟給我買的一輛永久自行車，騎進北大，看看三角地幾個廣告牌上貼著的豐富多彩的通知，可謂琳瑯滿目。有電影、戲劇，有文學社的詩歌朗誦，有文學、歷史、經濟、哲學、國際等講座，有大課有小課，也有交流活動，你喜歡什么，到時候提前來北大直接進入禮堂、教室，找個地方坐下就可以聽課。

不論來自哪所院校的學生，北大一視同仁，課堂上大家聽得認真，老師講得開闊。誰去得早誰就坐在課桌前，坐不下就坐臺階上，臺階也坐不下時就靠墻邊站著。人多但不喧鬧，都是一個個如饑似渴渴望知識的心靈，饑渴的求學之路上隨處都能采摘到知識的果實。

那樣的年代，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學習，正規大學生、借讀生、走讀生，其他大學的，游學的，社會青年，都能在大學教室或者階梯教室、禮堂里海綿吸水一樣吸取著知識。哪個大學有哪位名人來講座了，大家會奔走相告。朋友來了，大學食堂里隨便吃點，談談人生，談談文學，也有了不少互動。然后，會非常珍惜這樣的機會，去聽一堂讓人耳目洞開的講座。那時候各大學的飯堂里的飯菜也很便宜，沒有規定只有本大學里的學生購買飯票才能買飯，而是現金也一樣沒有問題，飯菜豐富而便宜，幾塊錢吃飽吃好。

幾年里，在北大文學社的活動中，去參加過幾次紀念海子的詩歌節，大致在海子去世后的每年三月份。文學社主席女的占比多，開場白講得詩意盎然、詩情畫意，人也漂亮，美女加才女，讓文學社增加了更多的魅力。然后開展各種活動，最后是朗誦，先把印好的節目單上的詩朗誦完畢后，現場的每個人都可以自告奮勇地走上臺去朗誦，朗誦別人或者自己的詩，或者現場發揮賦詩一首，非常好的氛圍，有秩序但又自由，激發著青年人的詩歌熱情。那時，各個大學都有自己的文學社，涌現出了很多優秀的校園詩人，有的如今在詩壇獨霸一方，比如西川、臧棣、師力斌等。那時開始，各大學聯合組織的首都大學生詩歌比賽每年舉辦一次，各大學按照一定的方式輪流主辦。一些著名詩人、大學里的詩人等組成評委，后來我離開部隊后，做了地方報紙副刊的編輯，組委會幾次邀請我作為頒獎嘉賓，共襄大學生詩賽盛況。那樣的景象帶著青春的豪情，青春與詩是多么美好的華年。

那時有了周六日，北大校園里有舊書市場，20世紀90年代文學到了繁盛的時候，人們的生活條件也在改善，許多老學究也許家里裝修放不下這么多的書，一些重復的，或者多年閑置的書都拿出來擺在一定的區域里賣。這樣的狀態是，讓年輕人一兩塊錢、幾毛錢，能很便宜買到心儀的書。

我曾經在幾個攤位上，集齊了一套十本中華書局1959年第一版出版的繁體字《史記》，到手時，那種驚喜也許是只有愛書人才能感知的激動。還有許多書，比如繁體字的《庾子山集注》，也是難得的珍品。大半天都穿梭在書攤前，為了買書，大致午飯的錢都省下了，兩三塊錢的一頓飯錢，可以多買兩三本書。

不僅校園里有舊書市場，北大東門外也是一個菜市場一樣的舊書市場，周六周日可以出攤。當時，現在的中關村北大街還沒有貫通，中間是一個城中村，里面還有萬圣書園，我在那里買過一些書，記得買過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亞洲腹地旅行記》等。當時，路通到北大東門東邊被村子截斷，只能拐到北大東門再往北走的胡同里，走到頭就是圓明園的正門。東門外的路攤上的書比北大校園里的書稍微品位次一些，我買過一本沒有封面的64開本《圣經》，讀這樣的書也是打開了故事的神奇一面。各種雜書的涉獵，也為自己打開了多維的思想空間。

舊書市場舊書攤推而延至到了各所大學，當年的解放軍藝術學院中，書商們周六日把書運到軍藝圖書館門前或者圖書館西邊的路邊，搭上攤位，擺上各種書，大部分是二手書。我還記得買的一套中國文化名人書系《談故鄉》等，還有《菜根譚》的大開本書，至今還在書房的書柜里珍存著，常常翻閱，受益匪淺。看到這些書或者翻看這些書時，似乎又回到那些淘書的時光，回到那些大楊樹下松樹下陰影中購書的癡迷情景里。

淘來的基本是二手書，有的里面有藏書票，有的寫著購買日期和購買的書店，有的畫著重點段落，有的還注著拼音，有的還有感想和注釋，有的書是作者送給某人的，有的書折著頁碼，都留下了藏書人對書愛惜的痕跡。哪個折頁的藏書人，也許讀到這一頁就開始忙于其他事，遠行或者遇到什么事變，再也沒能讀完這本書，留下了遺憾，如今流落在書攤上，又開始尋覓知音，接著讀完書中的故事。也許你還遇到許多淘書的學者、教授、作家、詩人，他們身上的儒雅和書卷氣，是從他們對一本書拿起時就愛不釋手地讀起來的專注中感受到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有時你會看到那些掏不出更多錢買書的大學生，會蹲在書攤前的地上，一個上午如饑似渴地翻閱著一本書，忘情在書中的世界。

隨著城市規劃、校園規劃，書攤書市漸漸退出校園，退出路邊，如今形成了類似地壇書市這樣規范和規模的書市等等，有的書市已經舉辦了很多屆，也吸引了許多人前去淘書。而現在的書市更多的是一些出版社或者書店新書或者積壓書的一種打折促銷方式，曾經那些書攤的書中有書簽、簽名、便簽等的意外收獲再也沒有，也沒有了讀書人劃過的重點線和寫下的讀書筆記和隨感的書籍，也就沒有了那些二手書里的溫暖情懷。如果你的錢不夠，只要攤主看你真心喜歡，愛不釋手，基本給錢就可以拿走。賣書，也是賣的一種情懷，也許一本書就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算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今天，走過北京大學門口，整潔寬闊的中關村北大街貫穿起來的北大、清華都在我的眼前，突然就回憶起那些有書攤的日子，有書攤可以逛的周末時光。那時啊，沒有手機、微信、抖音的干擾，一個上午沉浸在一本書中和淘到一本久久期盼的書的快樂心情，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無以言表的富足。